耶空不知从哪里找到力量,极慢地坐直身体,手撑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从额头滴滴答答落在破裂的大理石地面。
“伸出右手。”萨茹说。
耶空慢慢抬起右手。
“佛牙,去。”萨茹说。锯齿长刀离开她的手心坠落,刀柄落在耶空手中,刀刃发出一阵颤动的悲鸣。
“叫耶空的凡人,我,萨茹阿斯瓦提,自有我的骄傲,不愿成为叫做阎魔罗阇的傀儡,你可以帮助我吗。”萨茹说。
“……无、无论什么事。”耶空咳着血说。
“出刀。”萨茹说。
这是耶空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耶空以游丝般的气力抬动长刀,经过神力加持的佛牙带着悲怆的鸣叫割裂空气,透过面罩的空隙,深深地刺入阎魔罗阇的眼睛,耶空不由自主地反手拖刀,锯齿像切豆腐一样扩大裂口,径直将阎魔罗阇的铁盔斜斜劈成两半。
从铁甲的每一条缝隙中传来凄厉的哀鸣,蒸汽四面喷出,残盔带血跌落,阎魔罗阇的身躯、右臂、左腿、右腿不受控制地舞动起来,像滑稽的木偶戏。半晌,铁盔甲内的身躯流失了最后一点生命力,阎魔罗阇的躯壳凝成一个诡异的动作,站在斜阳里,不动了。
萨茹仅剩的一只清冷的眼睛,在盔甲顶端汩汩流血的断面边注视着他。
耶空无力地跪倒,以佛牙支撑住身体。果然是一时之缘、一处之缘、一眼之缘吗。
法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耶空以仅存的清明想起怀中还有高僧赠与的一颗佛珠,颤抖着手掏了出来。珠子自顾在他血污的手上旋转,忽然密密麻麻的梵语咒文自珠子内浮现,耶空耳边忽然响起高僧留在法阵内的遗言:
你与她缘太短,孽却长。这颗真佛舍利修炼成的魂珠,可暂存生灵使不堕阿鼻地狱,将来你若能找到她的同血之人,再收齐典籍记载的七种诸法通相,使大神通,可使她重现于人间。记住,你的一生,你看不透彻,我更看不透彻,但你这人执念太重,执念太重,行得累,就停下歇歇,停下歇歇……
高僧的话他没有全听到,失去意识以前,只记得珠子在空中滴溜溜乱转,发出金光。
地面震颤,毁佛已经开始,远处巨大佛像被异教徒栓塞肚脐消去法力,然后一座座推倒砸烂,耶空在末世的摩睺罗伽城摩罗太子陵两湖之间的残破甬道上,伸手探向萨茹的方向,意识坠入无底的黑暗。
“然后呢?”说到这里,锡比忽然停了下来,约纳急切地追问。
“然后你能猜到的。耶空被人救起来,慢慢的养伤,不过他脑子受了重伤,从此以后就疯疯癫癫的;只知道到处找萨茹的‘同血之人’。”锡比叹道。
“什么是同血之人?”约纳问。
“据说这世上每个人都与某一个他人拥有完全相同的血液,——尽管年龄长相甚至性别都可能不一样。比如老哥你,可能就是东方大陆某一个五十岁的卖茶叶蛋老妇的同血之人。”锡比眨眨眼睛。
“什么又是‘七种诸法通相’?”约纳又问。
“烦不烦啊你,听得倒是仔细。”锡比无奈地解释道。
“佛国人说的七种诸法通相,就是我们说的七件‘诸神之刻印’,据说是七大主神遗留在世间的真正神器,形状、效用各有不同。
我听说圣公会有一件、魔法师协会有一件、东方大陆那个庞大帝国有一件,剩下的不清楚。
十二议事主曾经想收集诸神之刻印,打破世界边缘的围墙探寻世界之外的世界,但因难度太大,放弃了。顺便说一句,魔法师协会主席就是十二议事主之一,他自己都不肯把刻印拿出来公用。”
十二议事主,这个我知道,掌握世界最高权利的那十二个人。约纳想道。占星术士协会的主席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锡比刚刚说到一个五大行会成员比较避讳的话题。世界是圆形的,由四条圣河、神佑之海与四周无穷的高山组成,高山之外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占星术士通过研究星星运动的规律,察觉到世界应该也是一颗星星,在虚无中做着复杂的运动,但如果世界是星星,那扁平的世界背面又是什么呢?这个话题涉及太多的宗教与哲学的忌讳,因此书籍中很少提到,柯沙瓦老师也极少与约纳讨论。
“哦!原来约纳看到血会那么兴奋,是想找到萨茹的同血之人。他用尝的可以尝出来吗?”约纳一拍巴掌,想到这件事。
“应该……能吧?”锡比也不太肯定。
两个人一齐扭头看耶空,沉默的南方人坐在那儿擦拭着长刀“佛牙”,红发遮住眼睛。
“总之这就是耶空的故事。讲完收工。我先睡一会儿啊,没情况别叫我。”锡比打了个呵欠,走到打着鼾的托巴身边,费劲地抬起他的一条大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室长大人宽厚的胸膛上,盖着粗手臂,闭上眼睛。
咱俩要一齐守夜呢。约纳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百无聊赖地坐着。
为抗拒困意,他从包裹里取出刻有照明星阵的法杖,站在营地正中,举起右手,拨动星弦。照明星阵启动,温柔的白光洒满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约纳发觉来到樱桃渡的这些日子里,自己对星阵的掌握迅速纯熟了。这就是压力激发的潜力吗。他想着,忽然后脑勺一痛,挨了一石子。
“搞屁呀!那么亮怎么睡觉!”锡比恶狠狠盯着他。约纳灰溜溜坐下了。
第37章 方舟的死局(上)
第37章 方舟的死局(上)
这不是顾铁第一次面对死局,甚至可以说,这在他漫长的战斗与玩乐生涯里比较不刺激的一个生死关头,对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貌似平静实则藏着惶恐的灰色眼珠传达出来的不安讯息,顾铁将之解读为“没有搞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的机械执行。
他看着亚历山大按在扳机上微微颤抖的食指,明白这个家伙没有得到当场枪毙自己的授权,但又有点怕擦枪走火,于是自觉地跪倒在地,双手藏在背后,很配合地摆出俘虏姿势。
“现在呢?”顾铁问。
“闭嘴!”亚历山大嚷道。黑衣人侧耳倾听双方的交火声。乌克兰士兵显然没有与光学迷彩作战的经验,突击步枪的枪声渐渐稀疏,有人在大声呻吟。
“你们赢了。”顾铁撇撇嘴。
“我说了闭嘴!”亚历山大烦躁地用戳着高分子面罩。
顾铁无奈地看他的手指在扳机上跳着危险的舞蹈。
他迅速切换进“创世纪”网络,寻找到最近的联网设备——位于切尔诺贝利纪念碑旁边,也就是他们二人身后的微型雨量感应器——迅速提升输入电压使得设备过载。感应器发出高频电流声,随即爆出一团噼啪作响的电火花。
作为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亚历山大只用眼角余光向发声处瞟了一眼,这小小的分神足够了,顾铁膝盖用力弹起身子,身躯团起往后缩,右臂劈打,手掌接触到的同时,亚历山大开火了,灼热的子弹从顾铁头顶飞过。
接着顾铁左右两臂一滚,将情报人员的右手卷在其中,因气密而鼓胀胀的防化服使得顾铁没办法用力,但足够将敌人挂在扳机上的手指拧断;顾铁大喝一声,弓步震脚,右手从肘底穿出,反手拳毒蛇一样“啪”地钉在亚历山大长着青青胡茬的下巴上。
国安委官员的灰色瞳仁立刻涣散了,身躯发软,落地。
这时咻的一声轻响,像只飞虫飞过,亚历山大的前额扑地一声多出一个小洞,后脑勺像砸烂的西瓜一样爆破出红的白的漫天飞花,四肢抽搐着,国安委情报人员扑通栽倒。
顾铁懊恼地冲着对讲机大吼一声:“意大利鬼佬你有病啊!打死他干什么!”
“scusi。”乔简短地致歉,听声音倒是没有什么愧疚。
“我是gtc反恐情报处远东特勤组的登布林少校,请你们立刻放下武器,避免无谓的伤亡。”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说的是英语。
顾铁看到不远处的围墙上“砰”地多出一个弹孔,砖屑飞溅。“白痴!别乱开枪,他们有音波相转移设备的,听音无法辨别位置。”他骂道。
“总得试试。”乔急促的喘息声在无线电中听得清楚,他在快速转移射击位。
“登布林少校,我猜你是波兰人。”顾铁大声道。
“你属于哪个ipu恐怖组织?我们的声纹记录中没有你的资料。”登布林少校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我是中国人。”顾铁配合地回答。
“黄皮猴,放下你的枪,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gtc将把你加入恐怖主义分子名单中。”
“我说你是波兰人吧。你们波兰人总是对华夏民族有点仇恨,天知道为什么,奥斯维辛又不是我们建立的。”顾铁拉动两把的枪栓检查装弹,一边挑逗着登布林少校。
在短暂的停火期间,他使用周围的摄像头构建了战场三维模型,乌克兰士兵已经全军覆没,gtc成员应该还有三个人,在光学迷彩的掩护下潜伏着。
“乔。”他轻声呼叫湿婆的狙击手。
乔敲敲通话器代表收到。
“三十秒后,我标注出敌人的位置,你解决掉切尔诺贝利纪念碑北侧的两个。”顾铁说。
“登布林少校,”他大声喊,“乌克兰是反gtc国家,你们犯了偷渡、违法携带枪支、危害社会安全、谋杀和践踏草坪的重罪。”
“反恐是一场战争,执迷不悟的中国佬。”登布林少校回答。
“谢尔盖先生一定不希望你们把事情闹得太大,否则没办法向马克汤普森博士交待。”顾铁一连抛出两个敏感的名字。果然,登布林少校没有回答。
这时顾铁突然启动了“方舟”南侧的十六个消防喷水口,预防火灾和辐射泄漏的水龙高高射向天空,化为铺天盖地的豪雨。
gtc光学迷彩的原理非常简单,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有科学家研制出了高性能模型,由特氟龙和光纤合成材料构成的连体外套通过采集光的入射信息,经过复杂运算,在外套表面呈现透射拟态。量产的唯一阻碍是只有超级计算机可以实现的庞大的运算量。
在“创世纪”诞生以后,通过量子链路与量子计算机进行巨量的数据交换,使得单人光学迷彩成为实用品,缺陷是为了保证数据安全,数据链路是通过通讯卫星建立的,因此在室内、高架等环境下信号比较差。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缺陷,在复杂气象条件下,光学迷彩表面会附着水滴、雪、沙尘,产生可识别的人形轮廓。如同现在,大量降水中潜伏着的轮廓被明显地标识出来。
gtc特勤队显然有丰富地反侦察经验,立刻展开战术规避动作,朦胧水雾中由流水曲线构成的淡淡人影不住扭曲。
“咻啪!”狙击枪子弹准确击中一名敌人的躯干,人影被冲击力掀翻在地,第二名敌人立刻对入射方向展开火力压制,冲锋枪突突吐出火舌,但他显然从头盔内的战术电脑屏幕上得不到足够的信息,乔第二次开枪,掀飞了他的头盔,连同半个头盖骨。
“乔,他没有死!”被击中身体的gtc士兵在摄像头中蠕动,顾铁一边搜寻着自己负责的敌人踪迹,一边警告狙击手。根据运动轨迹标注应当在纪念碑南侧的敌人不见踪影,顾铁旋转三维模型,极力寻找蛛丝马迹。
“我靠!乔,boss在尸体后面!”纪念碑西北侧、三具倒毙的乌克兰士兵尸体中间,一朵小小的枪口焰绽开。
顾铁飞速切换摄像头,看到潜伏在一堵围墙后的狙击手坐倒在地,艰难地挪动着流血的大腿。
顾铁不知道这个敌人何时移动到那里的,他懊悔地一拍脑袋,转身冲出掩护双手开枪。克鲁格自卫剧烈跳动,在三十米距离处打出一团四十公分的弹着点散布,乌克兰士兵的尸体噗噗冒出血花,又随降水流入草地。
敌人开枪还击了,冲锋枪的火力像一群恼人的蜜蜂将顾铁驱回雕像后面,石屑纷飞。砰的一声,防化服的高分子面罩被一颗流弹击碎了,顾铁的鼻子尖都能感觉到子弹的灼热。
“十五……三十……四十五……妈的这是什么冲锋枪啊,弹鼓容量这么大。”顾铁靠着雕像,干脆扯下破损的头盔,呸地吐出一口水。
他退出克鲁格弹夹,快速装填,拉动枪栓,忽然发现三维模型缺损了几个切面:他失去了对几个摄像头的控制。这名gtc特勤人员开枪击碎了周围的摄像头。
“靠!”顾铁咒骂一声,“乔,还活着没?”他呼叫湿婆的狙击手。
“暂时。”意大利人回答。
“暂时你大爷,躲好点。”顾铁骂道。
对方的火力忽然猛烈起来,顾铁捂住头,感觉切尔诺贝利纪念雕像的大理石碎片在周围横飞。一定是那名被击中胸部的士兵恢复战斗力了。顾铁在火力间隙探出身还击,一串炙热的子弹擦过他的脖子,把插在肩部多功能基座上的卫星接收器打成了碎片。
顾铁脑中的虚拟视野一下子黑暗下来,与“创世纪”的连接中断了,这种感觉,彷佛从晴朗的午后坠入无星无月的深夜。“靠他奶奶!乔,你距离‘方舟’的入口有多远?”顾铁缩回身吼着。
“很近,大约三十五米。”乔顿了顿,回答。
“很好,听着,战术是这样的:我拖他们一下,然后咱们冲着入口使劲跑。”顾铁抹一把脸上的水。
“……你管这叫‘战术’?”意大利人有点虚弱地讥讽道。
顾铁没有理他,丢掉克鲁格自卫,反手从防化服背后拆下压缩空气罐,奋力向敌人的方向投过去,接着猛地转出掩体,双手持m1911向空气罐开枪。
冲锋枪子弹尖啸着飞过,“中啊!”顾铁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年龄足够当他爷爷的上面,连续开枪,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某一发子弹准确击中钢瓶,“嘣”的一声巨响,雨幕中绽开一圈球形的冲击波,地面都在颤动。
“跑!”顾铁冲着通话器大叫,撒腿向“方舟”冲去。
三秒、五秒、十秒,顾铁从纪念雕像跑到“方舟”南侧的唯一出入口,彷佛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穿迷彩作战服的狙击手拖着伤腿从另一个方向出现,顾铁脚掌踏地,“箭疾步”射出去,揪着乔的手臂一齐滚进了大门。冲锋枪子弹只迟一步咬到他们的脚跟,在钢制液压门上射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顾铁在混凝土地板上弹起来,扑到门边按动关门的红色按钮,液压门无声无息慢慢合拢,一颗子弹通过逐渐缩小的缝隙钻进来,在不锈钢墙壁上叮当弹射,最后撞碎在地面上。
顾铁冲控制按钮砰砰开枪,直到简陋的控制面板布满弹孔、冒出电火花。
“巴尔进入的时候,把开门的磁卡留在外面。”他冲坐倒在地的乔解释道。
“bravo!现在我们被关在铁皮罐头里了。”乔无力地挤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
顾铁丢掉一屁股坐下,喘息道:“400万立方米大小的铁皮罐头,形容得好。”
第38章 方舟的死局(下)
第38章 方舟的死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