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把身体团了起来,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岁数大了,跑不动了。”说完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凌冬至没忍住,凑过去揉了揉它的脖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他也知道,小灰确实是老了。
“冬至,”小灰闭着眼睛晃了晃尾巴,“我觉得你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了?”凌冬至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小灰的后背。不同于小样儿和西崽柔软的背毛,小灰的毛皮已经变得粗糙,并且失去了昭示着蓬勃生命力的亮丽色泽,指掌间略微发涩的触感仿佛染满了沧桑的味道。
小灰懒洋洋地说:“你总是跟我们在一起,这样是不行的。你别忘了,外面那些两条腿的才是你的同类。”
凌冬至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它的后背摸了下去,轻轻地挠了挠它晃来晃去的细长尾巴,“我知道。”
后半句话他没说。但是他觉得小灰一定是懂得的。
有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同类。
小灰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嫂韩敏。
几年前韩敏刚被凌立冬带到凌家来见家长的时候,就跟凌立冬说过,他这个弟弟身上简直没有人味儿。当然她原话不是这样的。尽管她试图用“不食人间烟火”之类的听起来比较文艺一些的句子来美化她的本意,但是从小到大听惯了这类议论的凌立冬立刻就理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然后他用一句很无厘头的话来表达他的看法:“你也发现了?其实我也一直怀疑我家老幺是个妖精。”
后来凌宝宝出生,凌冬至嫌闹,韩敏就总说让他沾沾人气。凌宝宝还特别乐意找他玩儿,所以韩敏有时也跟凌爸凌妈抱怨他总是躲着凌宝宝。
凌冬至心里清楚,他嫂子并不是拿他开玩笑。他能看出韩敏眼睛里那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疑虑。不一定真的怀疑自己是非人类,凌冬至觉得她一定是在猜测自己到底有没有自闭症或者类似的精神问题。
凌冬至觉得自己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有什么走得特别近的朋友。小时候他就内向,课余时间又都放在了学画这件事上,几乎没有过跟邻居孩子们满大街疯跑的经历。上大学之后倒是跟学校的师兄走得比较近……
凌冬至摇摇头,刻意地跳过了这一段回忆。
上班之后,校方也要求他们出作品,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他除了上课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画室里,除了同为美术老师的陆行和住在自己楼上的小祝,他跟其他的同事们也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还真的没有哪一个人类能像小灰它们这样,一直走进他的生活里去。
小灰在他的手掌底下伸了个懒腰,“你戒心太重了,冬至。我不明白你都在戒备什么。”
“习惯了而已,哪里有什么戒备呢。” 凌冬至笑着摇头,“再说跟人打交道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小灰舔了舔他的指尖,“那种麻烦本来就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啊。就好像猫天生要去抓老鼠一样,人类天生就是要跟同类聚在一起。你太不合群了。”
“我没有觉得自己不合群。”凌冬至试图替自己辩解,“可是你看,我的大部分时间要放在如何完成我的作品上面——这本来就是要自己一个人来完成的事情,又不是说相声,还得找个搭档什么的。”
小灰在窗台上晒了半天,眼睛已经眯缝了起来,听到他的话,眼也不睁地嘟哝了一句,“我觉得你比我还像一只猫呢,冬至。或许你其实就是一只猫,只是长错了样子。”
凌冬至抬起头,冲着不远处树杈上蹦来跳去的小八和小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知道小灰大概是累了,要不是为了赶着告诉他小样儿和西崽的下落,它一般是不会跑到学校这边来的。似乎猫儿们也划分了各自的地盘,校区这一块应该是属于后山那一窝狸猫的。
至于画室周围地盘的所有权,早就被小八小九给划到自己名下了。平时这个时间,小八和小九会跑到窗台上晒晒太阳,跟他要点儿面包屑吃。可是今天它们的地盘上居然来了一只老猫,这让两只鸽子很是不安。直到这个大家伙睡着了,它们俩还有点儿惊魂未定。尤其看到这老猫还是凌冬至的熟人,两个小家伙更是担心它会不会经常出现?如果时不时就要在自己地盘上看到一只凶巴巴的老猫,它们俩的鸽生还有什么美好可言?
小八小心翼翼地跳到了离得比较近的树杈上,一边战战兢兢地瞄着窗台上睡觉的老猫,一边压低了声音向凌冬至求证它们心里的疑问,“它明天还会再来吗?”
凌冬至笑着摇头,“今天是有事情。抱歉,吓坏了吧?”
小八看他摇头,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家小十三就是被猫扑走的……我的妈,吓死人了。”
凌冬至也压低了声音悄悄安慰它,“别怕,我会提醒它的。”
小八不怎么信得过地瞟了小灰一眼,“它会听你的么?”
凌冬至点点头。
小灰的尾巴突然晃了晃,小八吓得扑棱棱飞了起来。远处树杈上的小九也很是不安地挪动了几下脚步。
“别怕。”看着两个小家伙惊慌失措的样子,凌冬至有点儿过意不去了,“明天我给你们带玉米吧。”
小八颤颤巍巍地挤在小九身边,一边还没忘了跟他讨价还价,“要菜市场那个顾阿婆家里种的甜玉米。”
小九蹭了蹭它的肩膀,嗔道:“小八!”
受了惊吓的小八态度很是坚持,“就要她家的甜玉米——冬至,你以前说过,受了惊吓的时候要用好吃的东西压压惊,否则会留下心理阴影哦。”
“我有说过吗?”凌冬至一脸迷惑。
小八冲凌冬至俯冲下来,“不许赖账!不许假装不记得!”
窗台上的小灰被打扰,十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小尾巴还威胁似的晃了两晃。小八吓了一跳,在半空中歪歪斜斜地转了个弯,扑棱着翅膀窜回了小九的身边。
凌冬至捂着嘴闷笑了起来。
14、被耍了
小八说的顾阿婆是常年在教工区附近的菜市场里摆摊的一个老婆婆。据说她家就在后山,家里承包了几亩苹果园,捎带着也种点儿菜。凌冬至最喜欢她家的苹果,又甜又脆。在窗台上放一个,画室里一整天都弥漫着甜甜的果香。
凌冬至去的不巧,顾阿婆摊子上除了几样青菜就只有苹果和一种晚熟的脆桃,并没有小八点名要吃的甜玉米。凌冬至只能买了几斤苹果,又让人削了两根甘蔗,打算拿这些东西回去安慰安慰受了惊吓的小八小九。
菜市场附近人多车多,街道又窄,凌冬至过来的时候特意把车停在了远处喷泉广场附近的停车场。大中午的,菜市场正是热闹的时候,广场上反而没多少闲人。凌冬至拎着几个塑料袋走过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位身穿灰色外套的中年人正牵着一条哈士奇在散步。中年人看着眼熟,而他手里那条狗看着,可就不止是眼熟了。
凌冬至有些纳闷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庄家的宠物狗。这里距离御景苑虽然不远,但是遛狗的话,一般人应该往碧波湖那个方向走,毕竟人少一些,地方也更开阔。不过他跟庄临的家人也只是认识,人家家里都有些什么样的习惯自然也不会知道。
被庄临称呼七伯的管家先生看见凌冬至,远远地就露出微笑的表情。反而黑糖扳着一张狗脸,蓝汪汪的眼睛里凶巴巴的,满是不屑一顾的神气。
“凌老师,好巧。”七伯拉着黑糖的牵引绳朝他走了过来,“您这是刚下班吗?”
“是啊,刚下班,出来买点儿东西。”凌冬至对这位和气的中年人还是挺有好感的,见他主动打招呼便笑着答道:“七伯这是散步呢?”
七伯笑着说:“黑糖这两天肠胃闹毛病,我带着它去看医生,刚回来。”
凌冬至知道这位狗少爷被人照顾的很周到,也不怎么担心,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大夫怎么说?不严重吧?”
大概养宠物的人都很乐意自家宝贝被别人关心,七伯脸上也是一副挺高兴的表情,“不严重,只是吃了油腻的东西。”
七伯话音未落,黑糖突然往地上一倒,一边呜呜叫着,一边抽搐了起来。凌冬至被这个意外情况吓了一大跳,脑中最先浮起的想法是:癫痫?!
没等他想明白狗狗会不会得癫痫症,就听黑糖的嘴里呜呜咽咽地叫唤起来,“疼死了……碎骨头就卡在我嗓子里……啊,出血了……”
凌冬至忙说:“它这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嗓子了吧?是不是骨头?”
说完才反应过来看起来十分照顾黑糖的管家先生,至始至终都没有对黑糖的状况做出相应的反应,既没有表现出担忧,也没有像他似的被吓一跳。凌冬至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抬头时果然看见七伯一脸无奈的表情。
“凌老师,对不住,让你见笑了。”七伯弯下腰拍了拍黑糖的脑袋,很是宠溺地笑着说:“黑糖这是在跟你闹着玩。”
像在证明他的话一样,躺在地上抽搐的黑糖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抖毛一边咧着狗嘴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像在嘲笑凌冬至的大惊小怪。
“装死?!”凌冬至惊悚了,心说这tmd到底是什么妖怪,居然连装死这种高难度的戏码都会玩?!
黑糖一脸嘲笑地冲着他甩了甩尾巴,“sb。”
凌冬至,“……”
这特么的根本就不是闹着玩,这是明目张胆地被耍了好不好?凌冬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性格恶劣的狗,“它总这样?”
七伯无奈地点头,一边抬手冲着它比划了一个手枪的造型,“砰!”
黑糖应声倒地,后腿还十分入戏地抖动了两下。
凌冬至,“……”
黑糖打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吭哧吭哧的,像在笑。
凌冬至真有种崩塌的感觉,心说什么样的妖孽才能调教出这种怪物啊,卧槽。
七伯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凌冬至崩溃的表情,一脸笑容地拿手指顺着黑糖身上被揉乱的狗毛,语气里居然还挺自豪的,“黑糖就是比别的狗狗都聪明,三少跟它玩了一遍它就学会了。不了解情况的客人总是被它吓一跳。”
凌冬至木然点头,“是挺聪明的。”
岂止聪明,这都快成精了!
“您慢慢溜吧,我先回学校了。”凌冬至觉得再呆下去,自己的脸都要裂了。
七伯热情地跟他挥手告别,“凌老师慢走。”
嚣张的狗精像伴唱似的狼嚎一声。
凌冬至忙不迭地加快了脚步。
“这哪里是甘蔗,”小八低下头啄一口窗台上的甜杆,很是不满地嘟囔,“明明就是庄稼地里的甜杆儿嘛。冬至你可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不挺甜的?”凌冬至对它的抱怨不以为然,他觉得这甜杆吃起来也挺有滋味的。
小八摇头晃脑地叹气,“这才几月啊,甘蔗要再过两个月才能买到呢。”
凌冬至虽然不算是生活白痴,但很多生活里的小常识他确实不懂。他这人性子本来就淡,物质方面更是不讲究,连吃饭这种大问题都不挑剔,还有什么可让他在意的呢?凌爸凌妈总说他懒,但实际上懒只是一方面,他对于生活方面的事是真的没那么多计较。
小八啄了一会儿甜杆,开始不满意凌冬至这个庞然大物跟它抢夺口粮,“你怎么不去画画,还在这里跟我抢吃的?”
凌冬至拿起一根新的甜杆,嘎嘣咬下来一大块,含糊不清地说:“我的作品都准备好了。”
小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屋角那块巨大的画板上蒙着一层防尘布。画室里的地板拖得干干净净,颜料画笔也都拾掇得十分整齐,跟前段时间乱糟糟的场面迥然不同。
小八有点儿失望,“啊,这么快就画完了?”
“还快?!”凌冬至咬着甜杆儿瞪了它一眼,“我画了快半年了!”
小八悻悻,“你们不是总说要高标准要求自己么?”
“那也要劳逸结合啊,”凌冬至把嘴里的渣滓吐出来,弯起两指在小八脑袋上弹了个爆栗,“过两天我就要被打发去收拾展馆了,那可是当苦力,还不容我消停两天啊?”
小八晃了两晃,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最后一根甜杆,“这根是我的!”
凌冬至悻悻松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小八抢到了最后一根甜杆,心情大好,假惺惺地对凌冬至提到的问题表示关心,“怎么要你去收拾展馆啊?”
凌冬至窝在沙发里叹了口气,“每个学校都要抽人过去的。陆行的作品还没有准备好,咱们学校能去的自然就剩我了。”
“怎么这样。”小八忿忿,随即开始关心自己的伙食问题,“你去布置展馆,中午的时候还能回学校吃午饭么?”
“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吃!”凌冬至恨恨地又要弹它一下,被小八机灵地躲开,“会展中心在市中心呢,一来一回至少四十分钟,你说我回来吃饭不?”
小八叹了口气,“唉,没有碎面包吃了。”
凌冬至想了想,“别担心,投喂的事我可以安排学生做。”
小八高兴了一下,随即又开始担心新的问题,“你的学生会不会忘了啊?靠得住吗?”
凌冬至给它打包票,“绝对靠得住。”
“那好吧。” 小八半信半疑,无奈地嘱咐他,“最好再准备一点儿碎果仁。嗯,最好是外面裹糖浆的那种。”
凌冬至轻嗤,“你想得美。”
15、又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