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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意到它的前腿短拙,百耳心中一动,感觉着雪的冰寒从□的足底传递至全身,手中木矛蓦然一抖,矛身如蛇般滑过手心,直刺白毛兽的眼睛。那白毛兽显是色厉内荏,见状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掉过头似乎想跑,对于快要刺到身上的木矛并不躲闪。百耳利眸微眯,手肘后缩,木矛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堪堪刺到它那身厚皮前收了回来,同时倒竖插向地面,借力一个纵身,越过白毛兽蹬出的后腿跳上了它的背,左手一把揪住它竖着的两只尖耳,右手矛身后滑,在剩下一半的时候,手腕一翻,矛尖狠而准地刺进其右侧耳心当中。原本因被人骑在身上而在林子里狂跳乱窜的白毛兽身体登时一凝,而后轰然侧倒在地上,连挣扎也没有,后腿弹动了两下便断了气。
    出科意料的顺利。百耳暗自松口气,却并没生起轻忽之心,将木矛拔出,因为是耳心,伤口处没有流多少血,但是混杂着少许木矛带出的脑浆,看着也颇狰狞。微微思索了下,他蹲下身抓起雪团擦向那伤口,直到流出来的血液脑浆被融化的雪水擦净,且在伤口外面形成一层冰膜,将血腥味掩盖住。
    由得白毛兽躺在原处,百耳先回树洞将烤在火边的兽皮取下裹住脚,这才倒转,走到白毛兽之前刨出的土坑边,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那坑里已覆上了层白雪,他伸手将雪刨开,下面的东西便显露了出来,却是一个外皮紫褐内里乳白色的根实,被啃了一部分,剩下的埋在土里,看不出有多大。百耳找了块石片,挖了好半天才将它全部挖出来,却是呈卵圆形,有柚子那么大,还拖儿带女地连着五六个稍小的。紫褐的皮上面长着大大小小的瘤状物,跟癞子似的,卖相着实不好看。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白毛兽吃过,他肯定不会想到尝试去吃它。不过现在……他将被白毛兽啃出的断面放到鼻下闻了闻,嗅到一股微甜的奶香,精神不由一振。尽管旧主记忆中的食物没有这个,他仍然决定带回去,并将这个地方做了标记,同时牢牢记下生长出这种果实的植物外形。
    白毛兽太重,凭百耳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弄回去,若原地剥皮处理后,分次携带,又怕引来野兽。他沉吟了一下,便有了决定,少不得要分一半肉出去了。
    灭了树洞里的火,拿出带来的骨锅等物,然后费劲地将白毛兽拖了进去,用雪将洞口如之前那样密密封住,做了记号,他才带着几个紫色瘌痢果动身回部落。
    4、瞎子允
    经过部落那片林子时,百耳没有再看到图,这些兽人如果想要隐藏的话,并不是如今的他能够察觉的。回到帐篷时,天色已暗,百耳将那个最大的癞痢果拿出来,化雪水洗净,把白毛兽啃过的地方削掉,然后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发现皮很糙很硬,但是里面却是脆的,有点干,带着淡淡的奶味,没闻着那么香。思索了下,他将皮削掉,然后砍成块放进骨锅中加水煮。
    当水沸后,狭小的帐篷里开始飘荡着一股跟大米特别相似的味道,奶味反而没有了。百耳有些错愕,拿起细木棍做的筷子到锅里戳了戳,果块外面竟然已经软了,里面还硬着,于是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全煮透便下了火。
    顾不得烫,他夹起一块便咬了口,只觉入口绵软微糯,初尝没什么味道,嚼了两下便带出一股甘香,有点像糯米糕,不过没那么细腻。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惊喜。也许是饿极了,也许是太过怀念这种味道,他几乎是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将一锅果块吃了个干净,连汤都没放过。那汤很浓稠,颇像米汤,不过多了股奶味,喝完仍让人意犹未尽。
    捕获白毛兽百耳都还没什么想法,只觉这里面着实凭了几分侥幸,此时却有种上苍眷顾的感觉,不免心生感恩。思索片刻,他留下两个癞痢果,余下用兽皮包了提着走出去。
    循着原主的记忆,穿过两个破旧帐篷的间隙,在几株光秃秃的喀拉树下,一座比他的大上许多却同样破烂的帐篷出现在眼中。天虽然已完全黑了下来,但是满地雪光却将周遭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百耳径直走过去,尚未开口,里面已传来粗哑的喝问声。
    “谁?”
    “在下萧……百耳。允可在?”
    里面沉默下来,不知是在琢磨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在想百耳是谁,过了片刻,就见帐篷门上的兽皮晃动,被掀了起来,一个面黄肌肉的小少年探出头来。
    “阿父让你进来。”
    百耳钻进帐篷,那少年正跪在火坑边,火石敲得啪啪的响,显然他来之前他们已经睡了。
    火星一闪,微弱的火光透出,少年趴在地上小心地吹了一会儿,火苗终于燃上枯枝,越来越旺,帐篷中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火坑不远处,一只骨架极大却瘦骨嶙峋的花豹趴伏在那里,旁边散放着一堆兽皮,还有许多兽骨兽角,百耳甚至看到了两个缺了口的陶罐,惊讶之余倒也猜到这家曾经有过在部落中算得上富足的日子。当然,那是在一家之主允受伤残废以前。
    “百耳,我这里没有可以给你的食物。”允的头趴在两只前腿上,抬都没抬一下。
    一头豹子正像个历经世事艰辛的中年人那样在跟他说话!百耳心中再次升起怪异的感觉,忍了忍,也不废话,直接道明来意:“在……我猎到了一头兽,甚沉。若你敢与我去林中弄回来,肉可分你一半。”他相信这个时候亟需食物的不止是他一人。
    他的话成功地让花豹抬起头,将一双黑洞洞的眼眶暴露在火光中,连那蹲坐在火坑边沉默的少年都吃惊地看了过来。
    “是什么兽?”允问。
    百耳窒了下,才有些赧然地道:“我不识得。那兽一身白毛,尖耳,前腿短,后腿长而有力,大约……”他原本想形容有多大,但找不到可比之物,又不能失礼地以允的体型作比较,于是尴尬地停了下来。
    “是啮兔兽,毛很厚,狡猾,跑得也快……”对于兽人来说也并不是容易捕捉的东西,尤其是在这雪季,它的毛跟周围环境的颜色一致,更加不容易被发现。所以当一个亚兽人说他猎到了一只啮兔兽,允不得不沉默了。
    原来还真跟兔有关。百耳听到白毛兽的名字,不由感叹。对于允的怀疑不是不知道,却并不想解释,只是再问:“可敢随我去?”他知道自己需要合作伙伴,但不是乞求。
    “为什么找我?你难道不知道我眼睛已经瞎了?”抛开怀疑,允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反问道。
    “我不是要你去捕猎,只是想将东西弄回来。”百耳淡淡道。对于他来说,允去做这件事绰绰有余。至于那些健全的兽人,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是别人是否会答应就是一个问题,再则他更相信雪中送炭远胜过锦上添花。
    允自然不会明白他真正的想法,微微思索了片刻,想要站起来,却在站到一半的时候,腿一软又摔了回去,不由苦笑。“你看我连站起来都不能,又怎么能够跟你进林子里带回啮兔兽。”这些日子他跟百耳一样没有分到食物,只有儿子穆因幼兽的身份,每天分到一个黑薯,一人吃都不够,何况俩人。如果不是穆一直看着他,为了不拖累穆,他早就离开部落,进入山林自生自灭了。
    “这是我今日进山林寻来的,削皮煮熟,尚可填肚。”百耳知他已有意答应,便不再废话,将手中兽皮包着的四个瘌痢果倒出来,然后站起身,“明日一早我来叫你。”说罢,不等对方回答,已撩起兽皮钻出了帐蓬。
    “这个百耳……好奇怪。”穆看着地上的几个仍沾着泥土的丑陋果实,沉默了片刻,才对父亲允说。
    允没有回答。以百耳的处境,奇怪点也没什么,大约是少与人交流,连说的话也古古怪怪,要人连蒙带猜才能明白。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这样一个亚兽人不仅敢在这雪季进入山林,竟然还猎到了一只啮兔兽,究竟……是不是真的?然而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必须去试试,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阿父,这个好像是苦紫麻的根果,以前没人吃过……”耳中传来穆犹豫的声音。
    “按百耳说的做吧。”允叹口气。他们还能挑拣什么,百耳总不能在这大冷天的晚上跑来戏弄他们。何况,他自认为在他受伤眼残以前,对百耳从来不曾像其他族人那样避如瘟疫,态度与对寻常族人没什么区别。也许这是百耳找上他的真正原因吧。
    就在父子俩忐忑而又隐含期盼的等待中,苦紫麻根散发出了他们不曾闻过的香味,勾引得本就空空的肚肠闹腾起来。几乎没有等到全熟,穆就用石碗给父亲和自己一人盛了一份。
    “真好吃!”穆也不顾烫,狼吞虎咽地吃光了自己的那份,末了连碗都没放过,细细地舔了一遍。虽然没有饱,但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饿得手脚发抖,连觉都睡不着了。“阿父,没想到苦紫麻的根这样好吃,一点也不像叶子那样又苦又涩,明天我也去挖,我知道哪里有。”他只煮了两个,剩下两个留着明天阿父出去前吃,所以在尝过滋味后,这时他必须用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压抑住将那两个也煮了的冲动。
    允也在舔碗,闻言顿了下,才缓缓道:“先别去,等我回来再说。”
    穆很听父亲话,闻言虽然不解,也没反驳,只是又说:“阿父,明天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不行。”情况不明,允怎么可能让还没有捕猎能力的穆去冒险,想了想,他道:“你去把诺叫来。”
    5、瘸子诺
    次晨,百耳起来练完功,刚将最后一条冻鱼跟两个苦紫麻根放进锅里,允已经来了。听到声音,他掀起兽皮帘,发现外面不只允,还有一头少了条后腿毛皮多处缺损只剩下疤痕的灰狼,同样的瘦骨嶙峋。
    “诺虽然少了一腿,但奔跑的速度仍然很快。我看不见,有他在,会安全很多。”允说,心中有些忐忑,怕百耳不答应,又赶紧添上一句:“我们俩只要你答应给我的那份肉,不会要求多分。”
    百耳没有立即回答,目光锐利地扫过安静看着自己,并没流露出丝毫卑微哀求的灰狼,而后侧身,“进来吧。”
    为了抵御寒冷,兽人整个雪季大都保持着兽形,允和诺两只虽然饿得连肋骨都现了出来,但体型仍然在那里,一进来便将百耳狭窄的帐篷塞满了,连转身都难。两兽都有些局促,趴在那里便不敢再动了。
    早食还没煮好,百耳看自己的那支木矛矛尖已有些钝,于是拿起来用石刀重新削过。
    “你就是用这个猎的啮兔兽?”注意到矛尖上残留的暗红血迹,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诺突然道,沉暗的眼中掠过一抹亮光。
    “嗯。”百耳头也没抬,石刀怎么磨都不够锋利,让习惯了宝刃利器的他实在不顺手。为了削这根矛,他的手已经磨出了泡。
    “我那里有猬兽的骨刺。”诺看他削得辛苦,不由想到自己家里收藏的那些作装饰用的兽角兽牙兽刺,觉得相较于在他眼中毫无用处的木棍,那些更结实更锋利一些,于是说了出来。
    “啊?”百耳扭头看向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话的意思。
    诺也没解释,站起身便出了帐篷,没过片刻,又转了回来,嘴里叼着根四五尺长的乌黑刺状物,侧着脑袋钻了进来,然后扔到百耳脚边。百耳捡起来,只觉入手光滑冰冷,一头圆粗有儿臂大小,一头尖利,泛着幽幽的寒光,颇似短矛,眼睛不由一亮,手腕一转,刺尖扎上旁边用来磨刀的石块,就听喀嚓一声,那块石头竟然就这样裂成了几块,倒让他惊了一下,接着大喜。他一直苦于没有趁手的武器,这个却好。
    “还有这样的吗?”他唇角浮起笑意,看向诺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他擅使双矛,哪怕没有了内功,双矛在手也能有极大杀伤力。
    诺点头,而后又摇头,“没有这么长的,还有两根只有这个的一半长。”
    百耳便不再说话,见锅中翻滚的汤汁乳白浓稠,香气浓郁,估摸着应该煮得差不多了,仍然用筷子戳了戳,果然已酥烂,于是加了些盐,搅动后端了下来。然后,他看着自己穷得连个碗都没有的帐篷傻了眼。一直以来他都是抱着锅吃,就算不太适应,也勉强凑和了这些天。现在突然多出来两头兽,他不可能自己吃不管他们,想也知道它们吃的是什么。他拿去的那四个瘌痢果,两大一小兽人吃两顿,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他还指着他们有力气给他把那个寄托了衣食希望的啮兔兽安全弄回来呢。
    “你,诺,你去把你们吃饭的家伙拿来。”没办法,只好让诺再跑一趟了。
    “我们吃过了。”原本趴着好似睡着了的允抬起了头,显然没想到百耳会叫他们一起吃。在这样食物紧缺的时候,如果不是一家人,又或者像他跟诺这样特别好的关系,没人会把自己的食物跟旁人分享。
    诺也很意外,昨天允给了他一个苦紫麻根,这是他这几天唯一吃过的东西。从进百耳的帐篷开始,他便被锅中散发出的食物香味勾得难以忍受,但却并没想过分到一丁半点,所以当百耳喊他的时候,他有些愣然,没有立即动。
    “磨蹭什么!”百耳说一不二惯了,眉皱了起来,声音中不觉带上了上位者的威严。
    诺反射性地窜了出去,留在帐篷里的允则僵硬地坐了起来,一股莫名而来的压力让他再躺不下去。好在诺速度快,没让他难受太久,便又转了回来,带着两个大陶碗。
    看到那两个足有他以前洗脸盆那么大的陶碗,百耳僵了下,才将锅里的食物分别倒了些进去,幸好有汤汁,加上陶碗下窄上阔,勉强把碗底给盖住了,否则他只怕会忍不住尴尬。
    “里面有鱼,留心刺。”他捧着锅正要开吃,突然想起什么,忙提醒道。原主的记忆中,这里的人是不吃鱼的。
    “鱼?”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嗅那与他昨日吃过的苦紫麻根气味有些不同的食物,还没弄清鱼是什么,就忍不住先舔了一口。因为加了鱼跟盐,所以少了清甜,却多了鲜咸,自然更合喜欢荤腥的兽人口味。
    “是多刺怪。”已经吃了两口的允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较粗大的刺用舌头卷出来,一边慢悠悠地道。穆看到过百耳去河边砸冰抓多刺怪,也跟着弄了几条回家,但是煮出来后父子俩人都吃不下去,没想到百耳做的却好吃多了。果然烹煮食物这样的事,还是亚兽在行啊。
    百耳如果知道允在想什么,定然要哭笑不得。他那样的身份地位,什么时候都有人将做好的吃食送到他手中,怎么会烹煮食物。但是他毕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就算没做过,一些常识性的东西还是知道的,比如煮东西肯定要加水,再比如吃鱼要刮鳞去鳃掏内脏等等。加上现在的环境逼迫,他做出的东西也就勉强够得上煮熟罢了,至于味道什么的,实在是不能去想。
    “多刺怪?”诺好奇地用舌头卷了块鱼肉进嘴里,发现味道鲜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难吃,就是刺太多了,吃起来麻烦得很。想到百耳吃的都是他们平时认为不能吃的东西,诺心中也说不清是同情还是佩服,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却在看到百耳手中拿着的东西以及吃饭的姿势时呆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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