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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前一后,苏嫣进殿时,敏锐地瞥见了案几上的酒樽。
    可她知道,段昭凌从不在殿内饮酒。
    熟悉的黎染香,教她微微安定了心神。
    与以往不同,段昭凌并没在案前埋头奏章,转过屏风,他姿态随意地坐于棋盘前,见苏嫣进来,便捻了颗黑子唤她过去。
    携了她的手,段昭凌亲昵地将她揽至身前,一俯一仰,他淡淡地问,“爱妃姗姗来迟,可否是朕的弟弟有甚么重要的事情?不如说来给朕听听罢。”
    苏嫣心下咯噔一声,想要瞒过他的眼睛,只怕不能,便答,“王爷说要谢臣妾的贺礼,臣妾的贺礼自然代表了您的心意,他遂教臣妾将这枚玉扳指带给陛下。”
    段昭凌直直望着她,终是接过,示意她对面而坐,“朕的胞弟果然用心,没辜负这些年的蹉跎。”
    苏嫣保持着温婉的笑容,心下却是如履薄冰,若非恰巧有玉扳指在身,只怕在劫难逃。
    这一双兄弟,骨子里的冷硬和多疑,当真是像的紧,与生俱来。
    崔尚仪进来奉茶,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段昭凌似是专心于棋子,苏嫣却心不在焉,想到白日里所见所闻,一切都透出诡异的味道来。
    接连输掉了三局,苏嫣佯作撒娇道,“臣妾不来了,段郎也不知道让一让的…怪没意思的。”
    段昭凌将满盘棋子打乱,“人生如棋,朝纲如棋,容不得出错一步,又怎会没意思?”
    苏嫣插科打诨,“累了一整天,段郎若不歇息,臣妾可是撑不住了。”
    段昭凌却只笑而不语,苏嫣被他握住的手心,沁出了薄汗。
    像是无声的较量,谁也没有退让,苏嫣也不明白她在等甚么,可知觉告诉她,今夜将无法安眠。
    “臣妾给段郎沏茶…”苏嫣方欲抽回手,便听脚步声急促,就见王忠明来报,神色隐晦,“回陛下,华清宫出事了。”
    段昭凌这才松开苏嫣的手,微微皱眉,“如实回禀。”
    “宫人来报,东陵王世子迟迟未归,最后竟在玉素公主的寝殿里寻到了他。”
    余下的话,王忠明没再多言。
    可苏嫣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所有可疑之处,此刻便都有了答案。
    东陵王世子和玉素,便是这棋局中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执棋者…
    苏嫣静静看向段昭凌,今晚一过,玉素名节不保,东陵王颜面不存,而长乐王亦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刻移驾华清宫,”段昭凌吩咐,苏嫣跟着起身,却被他拦住,“爱妃就在坤元殿歇下罢,明日自有人送你回去。”
    80断肠时
    “索性陛下也不在,臣妾请旨回宫。”苏嫣微微一福。
    段昭凌顿了片刻,沉默着携了她一同出殿。
    半路上,恰遇见淑妃的小撵行来,匆匆见了礼。
    有些意外的,却是林清清紧随着淑妃后头,温和地冲苏嫣招呼。
    这样晚了,她为何在淑妃那里?
    几年光阴荏苒,两人的关系早已疏淡了许多,交心是再不曾了,明里暗里,南辕北辙。况林清清有了安乐公主后,心思愈发缜密。
    后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心计,最不可能的便是情谊。
    初入宫时,因着占了别人的身子,苏嫣自然要承接这份姐妹之情,且林清清性子好,多个盟友总好过敌人,是以多少有些许互相帮扶的意思。
    可人心这东西,最是易变。
    “夜里风凉,该多加些衣裳才是。”林清清的话将她思绪拉回。
    苏嫣点头应承了,拢了外裘,不愿多说,众人皆随了段昭凌往华清宫而去。
    一进宫苑内,便见内侍宫婢立在殿外,东陵王世子衣衫落拓地上前拜见,并不见玉素人影。
    环顾四周,无人出声,苏嫣捕捉到段昭凌的表情,有着过于淡定了然。
    “微臣酒后失仪,并非有意为之,且与公主无任何逾越之举!”东陵王世子此刻已然酒醒,急于辩白。
    淑妃微微蹙眉,“成何体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子贞洁最为重要,且玉素公主大婚在即,传出去,怎还有清白可言!”
    “都是微臣一时认错了殿门,不关公主的事!”
    段昭凌沉着面容,“出了此事,实乃丢去了皇室颜面,但朕看在你有所担当的份上,只好替你补救一番。”
    东陵王世子还能如何?本是上京谒见,岂料会闹出如此荒唐之事!长乐王铁血手段,他心下更是惧怕…
    苏嫣见他神色懊恼,便听段昭凌字句清晰,“只好改将玉素赐予你做世子妃罢了。”
    淑妃打断了欲开口的东陵王世子,“如此甚好,既保全皇家颜面,又不辜负西番的美意。”
    便在众人纷议之时,殿门忽然打开,玉素公主缓缓而出,衣衫整齐,不卑不亢地迎上四面异样的目光,“父王教过我,你们乾朝有句古语,身正不怕影子斜,胸中坦荡,就不惧流言中伤。我以清白之躯,嫁于长乐王,有何不可?”
    那双流转的明眸中无一丝杂质,苏嫣自然明白内里的因由,可事成定局,谁又相信?
    在段昭凌眼里,玉素的话显然并无多少分量,“现下便拟朕旨意。”
    “臣弟来迟了!”话音落下出,回头只见一袭玄衣的长乐王大步流星地入殿,除去刀裁般的容颜,周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虽朝段昭凌拜见,眼神却是深深凝望着玉素,“回陛下,臣弟认定的女子,势必会终我一生守护。她清白,为我所愿,她不清白,更为我所怜惜。”
    夜风过处,闲花委地。
    掷地有声的话语,霎时淹没了原本的喧嚣。
    殿中所有女子,包括苏嫣在内,耳边似乎不停地回荡着那些话,多么动人的承诺…
    长乐王和玉素默然相对,已然不需要任何辩解。
    段昭凌面色铁青,紧抿薄唇。
    一个番邦公主,一个铁血王爷,世俗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今夜,真真是一出好戏,苏嫣庆幸自己置身事外,这样精心设的局,本是天时地利人和,却被长乐王一语承诺轻易地破除。
    似是瞧见苏嫣嘴角轻蔑的笑意,长乐王转头,两人目光一触,那些神情登时消散。
    最终,段昭凌无计可施,只得下令大婚如期举行。
    走出殿门外,苏嫣礼数性地福身,“王爷的深情真教人感动,王爷的手段更教人佩服。”
    “昭仪娘娘的心思,也教本王佩服。”长乐王反唇相讥,他看得明白,苏嫣至始至终都明白个中算计,冷眼旁观,那样冷漠的眼神教他十分不舒服。
    “彼此而已。”苏嫣轻飘飘丢下一句,径直离去。
    长乐王站在原地未动,忽而冷声道,“谁在那里,也该现身了。”
    黯淡的星光下,但见宫墙转角处,一抹身影徐徐步出。
    长乐王凝住那张像极了蓉妃的面容,一时无语。
    “宫道只有这一条,本宫无路可选,但见王爷和嫣儿熟识,更不便打扰了。”林清清婉约的脸色,在月光下有些苍白。
    “菡婕妤请便,本王只当从未见过你。”长乐王握剑的手终是垂落,两人擦肩而过,夜风无语。
    婚礼盛大无匹,十里红妆遍京城。
    喧闹了整整一日,鼓乐将歇。
    晚间又值喜宴正酣,长乐王喜服如火,执了镏金酒樽各处敬酒。
    其间,荷露姑姑进殿宣旨,“传太后懿旨,命长乐王在京侍疾,暂不回漠南。”
    长乐王广袖一挥,面色如常地接了旨,面带春风,瞧上去一派抱得美人归的喜色。
    苏嫣因着胎位不稳,半途便欲离席,半杯也不曾饮。
    才起身,就见荷露冲她道,“太后还有口谕,蕊昭仪敬听。”
    尽管十分诧异,苏嫣还是恭敬地接了旨。
    “后日封禅祭天大典,蕊昭仪因八字冲撞吉日,不宜参加,留宫待命。”
    苏嫣心中隐隐一动,姜太后久病不理后宫之事,想来已是病入膏肓,为何突然插手此事?
    五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有位份的妃嫔皆要参与,身后牌位入帝陵…
    而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嫔,日后贵妃的人选,苏嫣竟然无缘参加,这样的安排绝非偶然。
    八字相冲,素来是最虚无缥缈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臣妾遵旨。”
    因着这一道懿旨,段昭凌亦十分无奈,奈何母后的旨意不可违抗,何况她病重禁不得生气,只好到漪澜宫安抚苏嫣。
    御驾离京后,整个后宫显得空荡荡的,太子监国,姜太后辅政。
    那一道懿旨,委实教苏嫣摸不到头脑。
    果不其然,就在第三日清晨,漪澜宫迎来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荷露姑姑传苏嫣入慈宁宫觐见。
    苏嫣笑着应承,“姑姑先行回宫,我随后就来。”
    荷露道,“奴婢引昭仪娘娘同去。”
    苏嫣笑意不减,“如此,便要姑姑多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荷露点头默许,兰若紧随入内室。
    “若我在慈宁宫里半个时辰未出,便将这信物交与莹儿,她自有办法。”
    兰若替她绾发,凑近了问,“莹儿可是慈宁宫的大宫女?”
    苏嫣点头,将最后的腰带系上,“她是我安排的人。”
    慈宁宫内药香袅袅,隐隐有颓丧的味道,待看到凤榻上的姜太后时,苏嫣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油尽灯枯。
    当年风华绝代叱咤后宫的女子,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忽然就有些悲从中来。
    “苏嫣你来哀家近前。”她只开口,荷露就上前扶她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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