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天他却没再有任何反应,只是用前爪紧紧捂着嘴,回忆着自己刚刚叫出的那声“变态”。
吐字清晰、发音准确,他真的又能说话了!哪怕是别人都听不懂,可是他自己能听到这些词语,能在想说话的时候自由说话,就已经值得满足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爬了两步,脚下却被登记用的羊皮纸绊倒,前腿一软,身子整个张了过去,在桌子上连打了两个滚才被人截住捧了起来。抬起头来,就看到光头老师一点也不变态的笑容:“滚得不错,不过这桌子不够长,我送你到房间里去,到了地面上再随便打滚儿吧。”
他一只手托着叶迟的肚子,一手提着行李,轻快地走到旁边的房间里。
房里被分割出了一个个小隔间,高只到艾格腰部,有点像办公室里那种屏风隔断,每间各有一个铺着软垫的篮子和装食物的浅盘。有几间里已住上了毛绒绒的小动物,大部分还空着。艾格就挑了间靠近窗子的隔间,把叶迟和那些行李都放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晒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直打磕睡。不管叶迟心里多么激动,这个还处于幼年期的身体却承受不住,很快就陷在软垫里沉沉睡去。
等他再醒来时,肚子里已经空得咕咕直叫,嘴里也干得难受。不知从哪来的奶香味直侵进鼻子里,勾着他一个翻身从篮子里滚了出来。
身边不远处的盘子里就盛了一满盘牛奶,味道和在家里喝的一样,略有点腥气,浓稠得喝一口就会挂在舌头上。
他舔了几口,温暖的力量就开始滋养他的身体,果然就是埃文带来的那种加料牛奶。肚子不再饿得那么急切,他就又想起自己已经能爬动、能说话了,不应该老像动物那样吃东西,也该回归点人样了。
那就捧着盘子喝吧。
叶迟努力伸开手臂,两只前爪托着盘子,腕骨处长出来的那根姆指压在盘边上方,和底下的五指一起用力。浅盘连着牛奶也没有多少份量,叶迟丹田运气,两膀一较力,从腿到手一起发力——
只听“啪”的一声,盘子还没抬起来就又落回原地,倒是里面的牛奶泼洒了一小滩。
叶迟一口气没提住,累得趴在了地上,小口小口喘着气,同时悄悄扭头看着四周,生怕有人看到他这副丢人的样子。
好在这隔间空空荡荡,一眼就能看到底,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住。他放心地吐了口气,用前腿撑住身体坐了起来,低声鼓励自己:“失误、失误,再来!”
仿佛是回答他的话一般,头顶上忽然传来奶声奶气的“喵~~”。叶迟猛地抬起头,看见一只棕黄色的小虎斑猫正骑在隔断上,低头看着他。
那只猫和他对望了一眼,又叫了一声,从上面跳了下来,试着往他身边走了两三步,脸朝着那盘牛奶,不停喵喵叫着。
叶迟顿时就被萌化了。他知道小猫胆子很小,不敢接近人,生怕自己吓着它,便连忙退回篮子边上,把那盘奶让给它喝。那只猫见他不阻止,终于小心地走到盘子边上,舔了一口里面的牛奶。
那只小猫喝着喝着,头顶上又接连跳下两只花纹差不多的猫,都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边凑到盘子边上喝奶。虽然这三只小猫看着都比他大好几圈,叶迟却没像看到外头那些猛兽时一样害怕,反而有种在养小孩的感觉,看着它们吃东西,比自己吃了还舒服。
也许自己成了“雌兽”,荷尔蒙发生了什么变化,所以就有“母性”了吧?叶迟悲伤地想到。
头上忽然又跳下了一只大猫……不,至少是豹子或老虎级的大型猫科动物,身上的花纹也和那些小猫差不多,却没有任何可爱的感觉,只看一眼就能感到其身上浓重的杀气。
它一跳下来就把这隔间占了大半,走到盘子边上把小猫一把拨开,闻了闻盘里的牛奶,回头看了叶迟一眼。那双琥珀般的眼里光芒闪动,瞳孔在阳光下眯成一线,即便隔着一小段距离,身上那种嗜血猛兽的气息也冲得他轻颤了一下。
但他不愿意被一只动物吓倒,努力地挺起胸膛,盯着那只巨兽的眼睛。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那只魔兽忽然开了口:“这些牛奶里有光明药剂的味道,这些孩子喜欢有魔力的食物,没经过你同意就来吃了,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啊?叶迟愣愣地看着这只会说人话的动物,连忙答道:“不用客气,一点牛奶……”说到一半又想起对方听不懂中国话,就停了下来,大气地摆摆手,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那只大猫忽然俯身过来,舔了舔他的头顶、脸颊、下巴……给他彻底洗了一遍脸,才满意地说道:“你要是饿的话,就先吃我的乳汁吧。这三个小家伙太不听话,也该饿他们一顿了。”
这个绝对不行!叶迟连忙捂住嘴拼命摇头,又拍着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吃饱了,什么都不想要。那三只小猫倒是真没吃饱,毫不客气地凑到大猫肚子上又吃了起来。
这种场面叶迟从来没经过,连忙背过身去,抬手捂住了耳朵。他的手虽然够得到耳朵,却是堵不住身后“滋滋”的吸吮声,那副可怕的场景不用看就在他心里清晰地展现了出来。想到自己没准也会有这么一天,他就油然生出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那位英雄母亲倒是没忘了他,不一会儿喂饱了孩子,巨大的头就凑过来,叼住他颈后的毛皮,一仰头就把他甩到了自己背上。那三只小猫倒不用母亲叼,自己就跳到了那巨大的身体上,也凑到叶迟身边,闻着他身上母亲的味道,亲热地舔了起来。
巨大的猫科猛兽站起身来,一步迈出隔断,拍开窗户跳到了风暖气和的户外。
叶迟被三只小猫舔得浑身湿漉漉地,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好缩在母兽的毛皮里,用力抓着长毛稳住自身。那只大猫跑起来比风更快,眨眼便冲到林间,爬上了一颗枝桠弯曲交缠的古树,张嘴咬下了几颗葡萄一样的紫色果子放在自己背上。
“这是补偿你的牛奶的,小家伙。虽然我看不出你是哪个种族的,不过我觉着你能听懂我说话。你大概不是低阶魔宠吧?”
叶迟没想过一只动物也会有这么高的智商,惊讶地接过了果子,对她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
三只小猫挤过来咬着果子玩,那只猛兽就把它们都叼到了树岔上,回过头对叶迟说:“我是这块林地的主人,冰息虎阿贝尔,以后你可以随意到这片领地来。这一路上要经过几只讨厌的雄兽的领地,你这样柔弱的小姑娘容易遇到麻烦,不过现在你身上有我的味道,他们不敢随便出手的。”
他也不想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啊……
叶迟心情复杂地听着她的劝告,低下头咬了一口果子。果实水分饱满,果皮柔韧而散发着美妙的香气,不过他咬了一口就更悲伤地抬起了头——他还没长出牙来,这一口下去,牙床直接从果皮上滑过咬到了一起。
阿贝尔巨大的嘴咧开,露出其中锋利如刀的犬齿,像是对他笑了一笑:“不过我们这些魔兽只能在饲养中心这边活动,不能往校区那边走,因为——”
“因为我不允许。”
一只手勾住叶迟颈后缀满蕾丝的领口,把他从阿贝尔身上提了起来。另外一只苍白得能看到淡蓝血管的手抚到阿贝尔头顶,把这只骄傲强大的魔兽摸成了只听话的小猫咪。
“阿贝尔,下次别再把幼仔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这是学生重要的魔宠。”那人的脸是朝着阿贝尔的,从叶迟的角度只能看到满头银色长发和一点精致的侧脸,棱角分明的嘴唇正优雅地开合。他和冰息虎说完话,就回头看了提在手中的熊猫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
那目光和神情都非常温和,相貌也是让人没有压力的那种俊美,叶迟却觉着无法拒绝这个人,也无法在他面前说谎。
不过中国话这人听不懂,这个大陆的语言他也不知能不能说对,就只答了自己最有把握的一个词:“阿格利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hasha、magicxiaoyun、用尽余生只为余生、三月半同学的地雷,magicxiaoyun、用尽余生只为余生同学还炸了两次,加倍感谢
血脉传承
“神之荣光,的确是个适合你的名字,这世上仅此一只的异兽。”银发男人把叶迟托在掌心,转到自己正面。
那双眼睛也和他的长发一样,像是纯银铸成,透出一点淡淡的灰色,并不算特别明亮。也可能是那目光中流露出的神意太过沧桑的缘故,掩盖了眼瞳中原本明润的光芒,只显出一股苍茫辽远的气息,就像是有整片古老的世界在那里展示人前。
叶迟有种被那气息锁定住的错觉,莫名的心虚和恐惧油然而生。这感觉就好像是那些洪荒流的穿越前辈们被天道锁定,扒掉本土外皮,露出穿越者真身时那么紧张。
他只是穿了个蛋,至于的就要受到天道排斥,神魂俱灭吗?
叶迟担心过了头,反倒激起一股倔强心气,抬起头直盯着那个人问:“不知道您是什么人,怎么会看出我的身份的?”
对面那人眨了眨眼,色泽微深的银色眼珠闪动着柔和的光泽,平和地说道:“刚刚你说的,就是那个异世界的语言吗?果然和这片大陆,甚至神国和死灵界都完全不同。发音虽然很奇怪又拗口,但的确很好听,和你的外表十分相衬。”
对了,中国话人家听不懂。
叶迟胸口那股劲儿因为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泄了一半,但因为对方没有代表天道消灭他的打算,紧张感也同样消褪了不少。他松了口气,也不管人家听得懂听不懂,跟着客套了一句:“哪里,哪里。”
对面那人若有所悟地笑道:“看来你能听懂我说话,但是不会说大陆能用语。那么先自我介绍一下,阿格利亚小姐,我叫温彻斯特,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也是这里所有魔兽的管理者。”
“温彻斯特。”叶迟已经对“小姑娘”、“小姐”这样的说法麻木了,直接忽略那些不想听到的话,叫了对方一声。
温彻斯特点了点头:“看来我们能够交流,真是令人高兴。阿贝尔,我先带幼仔回去了。”
他简单地和母虎道了别,抱住叶迟跳下那片树枝缠成的平台,往饲养中心走去。
这人的步伐缓慢平稳,在树根盘结的森林里就像散步一样悠闲,躺在那臂弯里并不觉着颠簸。而且这么躺着的时候,只能看到他尖削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没有那双眼带来的压力,这个怀抱显得既温柔又舒适。
这一路上出奇地平静,之前不时会出现在草丛中、树荫后的各色魔兽全部销声匿迹,就连一丝鸟鸣都听不到。空气也新鲜了许多,风中隐隐送来的魔兽腥膻淡薄了不少,反而是温彻斯特身上温暖洁净的气息完全笼罩住了叶迟,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起来。
叶迟的爪尖勾着柔滑的长袍,身子稍微向里贴了一点,满意地发出一阵“咕咕”声,悄悄把脸埋到了对方厚实温煦的胸膛上。
这么好的环境,不眯一会儿实在浪费了。
可不知怎么回事,他闭上眼睛后,反倒觉着身边一片白亮,贴近眼前的地方就像是一整块发着白光的光墙一样,充满精纯厚重的能量,连阳光中流下的红色精华也被这白光完全隔绝在了外头。
他一时没想到别的,先对着那白光吸了一口。
光墙十分凝实,没有随着他的气息动摇,但外面浮着的一层薄光却被吸动了一点,化成几颗白色火焰流入他腹中。
有了这个开头,《天妖化形篇》上的法术就自动流转起来。叶迟越吸越是上瘾,直接张开嘴扑了上去,柔软的粉色牙床一下下啃着那片光团。这法子也只是心理安慰,他吸入体内的能量没有多少,口水倒是流得一下巴都是,沾湿了大片雪白的毛发。
更沾湿了温彻斯特闪着银光的柔软长袍。
温彻斯特的脚步早已停住,低头看着怀里乱拱的毛团,和胸前不断扩大的湿痕。那副景象看起来既可爱又温馨,像是一只饿极了的小兽,把他当作自己的母亲,努力想从他胸前吸吮出乳汁。
可是以他那双充满古老魔力的眼睛看来,事实却是完全不同。
他的身体被怀里的异兽一口口撕咬着,虽然本体没有动摇,可是散逸在身体表面的那些光明之力却被撕成极微小的光辉,流入了那小小的、毫无魔力波动的身体里。而那只小魔兽甚至不是故意在吸收他的力量,只是单纯凭借本能来吞食,也不能将吃下的力量转化为己用。
“是吞噬血脉么?因为没有激发传承,所以不能随心应用,只有在无意识地情况下才能由本能驱动……”他抱着叶迟的动作丝毫不变,神色中甚至流露几分嘉许,放任那只幼小的异兽撕扯吞噬这个完全由能量投射出的身体。
过了许久,他才拍了拍怀里圆滚滚的小动物,若无其事地叫道:“该醒来了,阿格利亚。”
他的声音并不特别响亮,却极有穿透力,一下子就把叶迟的意识从冥想境界中唤了出来。
原本在识海中的白光完全消失,下午微斜的阳光和葱葱绿意充斥了整个世界。叶迟还想研究一下那片白光是怎么回事,忽然感到自己下巴和对方的衣服都是一片湿滑,嘴角还不停流出口水。
他的脸一下子就涨得滚烫,脑中关于那些白光的想法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忙用手背擦掉口水,又撩起裙角蹭了蹭眼前看着就不便宜的袍子。那双因为修行分外明亮的圆眼小心翼翼地瞟向上方,考虑着该怎么道歉……或是赔偿人家的衣服。
这么好的衣服,上面还缀了宝石,也不知道能不能手洗。万一掉了几颗宝石,就是卖了肾也不够赔的!唉,怎么就流口水了呢?真是丢人……
叶迟满心胡思乱想,倒不耽搁给人家擦口水,不一会儿就把外层的丝绸裙摆也擦湿了。温彻斯特嘴角舒开一点弧度,手指又勾上了叶迟的衣领,把他从那片口水里解救出来,右手托着他继续前行。
这个地方虽然不如臂弯里舒服,但胜在干爽。叶迟不好意思地向他鞠了半个躬,努力稳住身体,在那只大掌上坐了起来。
温彻斯特摸了摸他,安抚道:“你还是只幼仔,服从自己的本能就好。不过你体内的血脉传承非常特殊,容易遭忌,尽量不要在别人面前显示。如果可以的话,连你的主人也不要告诉。”
什么“血脉传承”?叶迟被这么高级的用词震憾了——难道他不是只普通的熊猫,而是一种长得很像熊猫的高级魔兽的后裔?
可是看那个系统的尿性,这种好事应该轮不到他身上吧?他一脸懵懂之色,配上无辜下垂的黑眼圈,可怜得让人不忍心隐瞒什么。
温彻斯特微微叹气,在他下巴上轻轻挠了挠:“血脉传承,也就是你的血统赋予你的天赋能力。虽然我看不出你的种族,而且你现在还没有正式到力量,但刚才你无意识中,已经表现出了吞噬神力的能力。这种能力如果能发展到最高层次……”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嘴唇几乎贴到了那只半圆的耳朵上:“就能吞噬神体,融合神格。”
……
大哥你完全猜错了啊。
他那不是血脉力量,只是最普通的妖怪修炼方法,而且效率还超级低的。血脉传承这种炫酷拽的设定,果然不可能轮到他头上。
叶迟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了回去,连蓬松的毛皮似乎都塌了下去,微垂着头,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
温彻斯特以为他是被这血脉的力量吓着了,就挠着他的下巴安慰道:“吞噬血脉外表上和普通的力量系血脉差不多,只要不主动吞噬魔力,别人也看不出来,不必太紧张。等你再大点,我就带你进奥西乌斯山,帮你开启血脉之力。”
这个温彻斯特真是好人,但愿他知道真相以后不要太失望吧。叶迟伤感地摇了摇头,用下巴和侧脸蹭着那几根手指,享受起脖子和肚皮被挠到的酥丨痒感。
从森林里回来后,他的身体好像又胖了点,毛皮也更浓密了,裹着那身掐腰的蓬蓬裙里简直喘不过气。埃文过来送药水时看出问题,果断脱下了那身衣服,给他换了身宽松的丝质吊带短裙。
裙子这种东西,多穿几条就习惯了。才穿了一个多星期,叶迟就养成了强大的穿衣习惯,身上没有布料挡着,就觉着像是裸奔出门,哪怕是皮毛越来越浓密,也还是没有安全感。
从穿上衣服开始,他做为人类的习惯和羞耻感也又回到了身上,如何优雅地喝牛奶这一严肃问题也重新提上了研究日程。
他的手臂又强壮了点,但还是不能完全端起盘子;而勺子被饲养中心视为危险品,不允许出现在幼兽的隔间里。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爪子现在也没那么灵活,拿着勺子也不一定吃得着。
要是有根吸管就好了。就算没有那么现代的,来根麦杆也行,只要不漏水,两头是通的……
诶,竹子中间不就是中空的吗?只要把竹节切掉,就可以当吸管用了。啧啧,这些日子因为只能喝奶,他都忘了自己还有召唤竹子的技能了!
叶迟仔细回忆着竹子的形状,特地还回忆了一下小学时吹过的竹笛,在脑海中描摩出了一段两头没有节的竹管,看着自己的手掌低声说:“给我一节竹子!”
奇迹般的,他掌中凭空出现了一截细嫩柔软的竹枝,上面还分出几枝更细的旁枝,生着一丛丛细长纤薄的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