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第二日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吊着胳膊地去找小雀问究竟。听她应得满口都是好,犹是有些不放心,又千叮万嘱个不停。待过了些时日,自己暗自留意,见小夫人气色红润,那肚子也是一日日地见大,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才渐渐有些放心了下来,安心去养自己胳膊那伤了。
第七十九章
转眼已入盛夏,许适容也是怀胎八月了,肚子挺得像个球。孙妈妈那手刚拆了夹板,便早又搬回了隔间里睡。杨焕前次被许适容敲打了,连着数日没给他好脸色的,此番哪里还敢弄什么小动作了。且看她肚子一日比一日地鼓胀,连带着小腿脚板都浮肿得厉害,按下去便是一个浅坑,久久不退,看着都心疼,也不大敢去想那事了,反倒是许适容有时瞧着不忍,屏声敛气地悄悄帮了他几次。
杨焕得了公文,说皇帝下月御驾东行。先是泰山封禅,再到东海之滨祭海,谢成于天,为天下祈福祝祷。祭海之地自然便是选在了出过祥瑞奇石的通州府青门县。消息得来,全县俱是沸腾,杨焕更是日日扑在了海塘边,有时回来都已是半夜。
许适容肚子渐大,有时想到分娩,心中便是有些惴惴。只在杨焕面前也不提,怕徒增他无谓的心思。虽行动不是很便,也不敢日日坐着不动,每日清早晚上必定要绕出县衙在后巷里来回踱步,权当是锻炼。孙妈妈起先自是拦着,见拦不住,便也只好随她了,只自己必定是要紧紧跟随在侧的。
这日杨焕照例是出去了。许适容吃了午饭觉得有些困顿,夏日白昼也长,正想躺下去睡会,县衙里却是到了太尉府里从京中派过来的两个人,说是遴选过来的奶娘。许适容前次收到信,便知道老夫人和姜氏会派人过来,只没想到提前一个多月便是派了过来,有些惊讶。孙妈妈忙着安顿奶娘,叫小雀伺候着许适容去歇觉。边上小雀却似未听见,只杵着不动,被孙妈妈骂了一声,这才仿似回过神来,急忙哦了一声过来要扶她。许适容见她无精打采地瞧着和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两样,路上问了一声,她却是吱吱呜呜地摇头,便也不再问了。
过了两日,县衙里却是来了个媒婆,说是受人请托上门求亲来了。许适容听人传报,想了半日也想不出这个亲求的是哪个,左右也是闲着无聊,便亲自去见了媒婆。一听之下,却是惊讶万分。原来那求亲的是史安,他想求的人却是青玉。
青玉前几个月自被放为自由身后,便携了她亲弟弟一道到县衙里拜别。许适容见她弟弟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便问起他两人今后打算。只说青州老家的祖屋抄家之时便被官府收缴,如今便是回去也无处容身,更无亲族可投奔。从前随家人在京中住过几年,也算熟门熟路,想着姐弟一道回了京城再说。许适容见他两个话虽如此说,只脸上神情都是一片茫然,有心想帮下,想起从前听小雀提过太尉府里二房中的顾氏娘家在京中开了个很有名的大酒店。自己若去问声帮她姐弟两个暂时找个营生,那顾氏应当也会给自己这个面子的。便与青玉提了下,她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道谢。这才姐弟两个暂时仍借居在此处,等着下次搭了便车一道回京。
许适容此时听得那媒婆说竟是受了史安的托来向青玉提亲,吃惊不小。不知道这史安何时竟会对青玉上心起来。自己细细一想,又是隐隐有些了然于心了。原来她从前给史安授递心得,被杨焕知晓了,却是呷了回老大的干醋,说她的闺阁手书哪好流到外面男人手上。这才没奈何,想起青玉也能写一手好字,便叫她誊写了手稿代为传送,那史安若逢不解之处,也都是经她来回传递解说的。莫非一来二去,竟是这样慢慢上了心?此时听得他竟向青玉求亲,心中虽是替青玉高兴,只想了下,却犹豫道:“这般的好事,我自是高兴。但青玉早就是自主之身,如今不过暂时借住在我这里,我实在是拿不了主意,须得亲自问过她自己才好。”
媒婆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史官人要娶青玉小娘子为妻,小娘子却是不愿。史官人这才叫老婆子上门问亲,请夫人做个主的。”
许适容听得此言,竟是他两个之前早通过气的,更是惊讶了,哪有推却的道理,急忙应了下来说是去寻青玉再说下话。媒婆这才离开了去。
方才说话间,边上的小雀脸色早就变了又变,没等到媒婆告退,也顾不得许适容了,红了眼圈低头便朝外跑去了,心中想的便是去寻了那史安问个清楚,何时竟已是暗中勾上了青玉那蹄子。刚跑出内院门,迎头便与人撞了个满怀,哎哟了一声,气道:“哪个瞎了眼的……”抬眼瞧去,却见是二宝,心中更是恼怒,抬手便要打下去。
二宝抱了头,嘴里道:“姐姐心里烦恼,我最是知道,你若打我好出气,只管多打几下。”
小雀那手本都下去了,听他这般说,反倒是缩了回来,跺脚道:“谁稀罕打你!你们一个个地就知道欺负我!”说着那眼泪便是掉了下来。
二宝瞧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道:“小雀姐姐,我就弄不明白了,那个史安除了一张脸比我白些,别的哪里比我要好?他那手白日里摸死人,夜里摸着你的话你都不觉着瘆人?他不要你,我要!”
小雀哎呀了一声,狠狠踩了他一脚,扭头便往内院里跑回去了。她平日里对那史安上心,也不过只是多看两眼,或者借个什么名头给送些吃用的东西,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有时最多也就幻想,他不过是个仵作,自己往后若是得了夫人助力放个自由身,便是嫁给他也是勘配的。方才骤然听闻他和那青玉私下里有过往来,如今更是托了媒婆上门求亲,又是惊又是伤心地,一下梦碎,这才一时性起跑了出来要去找那史安问个究竟。此时听二宝的话,竟连他也是知晓了自己心思的。一下想到莫非竟连旁人也早知晓了,不过暗地里看自己笑话,只自己浑然不觉?羞恼交加之下,哪里还待得住,转身便跑回了自己屋子,扑通一下关了门,半日里不愿出来了。
许适容挂念着青玉的事,暂时也顾不得小雀了。待自己回了屋,便叫小蝶去唤来了青玉,屏退了人问她心思,待知晓了缘由,自己也是心生感叹,想了下道:“我知你是个蕙心兰质的,不过是命运多舛才做了些违心之事。你切勿要妄自菲薄。史安我瞧着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你此时若是拒了,只怕往后再难遇到如此良人了。”
青玉低头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我曾为人贱妾,后又做出那般无耻之事,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何苦要为了我坏了名声?”
许适容摇头道:“青玉,你这般话我便不爱听了。莫说你仍是个冰清玉洁之身,便是当真如此过,他今日既是遣人上门求亲了,心中必定就不会计较这些的。他一个男人家都能如此,你怎的反倒把自己看成一滩泥了?况且我听说他家父母早亡,你这般嫁了过去的话,比起别的人家,至少规矩便没那么多了。”
青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跪下了道:“夫人为我好,青玉万分感激。只当真是不愿辱没了他。”
许适容看她样子,倒也不是对那史安完全无情的模样,说来说去不过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罢了。想了下笑道:“也罢,我是说服不了你了。便叫那史安自己来说给你吧。那时你若再推脱,你两个便也当真是无缘了。”
青玉不解道:“夫人,你这是……”
许适容笑着摆手道:“我自会安排。”
许适容坐在县衙后堂里,边上小蝶陪着,史安被人带了进来,行过了礼。
许适容仔细看他一眼,见他恭谨而立,眼睛看着地面,额头都似微微在冒汗,知他心中紧张,便笑道:“史安,今日那媒婆说是受了你的请托上门来求亲。我却是做不了主的,还需她自己点头。只如今瞧来,她倒是不大愿意的样子。”
史安面上现过一丝失望之色,立刻道:“还请夫人代我多美言几句。她素来最是仰慕夫人,必定会听你所言的。”
许适容沉吟了下道:“我见你诚心,便实话跟你讲了。青玉自觉配不上你,甘愿为妾,你意下如何?”
史安吃了一惊,摇手道:“她通文晓墨知书达理,性子又好,我心中对她甚是敬重,若非她家道败落,我一个贱业之人又岂敢开口向她求亲?万万不敢如此委屈了她。”
许适容暗中点了下头,心道这史安果然与那些寻常男子有些不同。她前次在皇帝面前拿史安作挡箭牌,皇帝意欲提举他之事,回来后并未向任何人提及,史安自己更是不知晓的。此时听他如此说,略想了下,便道:“你今日说的话,实在是叫人动容,果然与那些迂腐世俗男子大不相同。只往后有朝一日,你若飞黄腾达了,那时可否还能守住今日之心?”
“夫人既是如此说了,史安便都借机言明了。我自小随家父从事敛葬,如今又操此行当,早就看惯生来死往之事。再是荣华富贵,命宿到了,也是当死则死,富贵带不去半分,身后徒占三尺之地而已。自有幸得见夫人,从夫人处得知这世上竟有如此一门奇学,更是醉心于此,一心只想早日研习精通,为死者伸冤道白。莫说并无半分求富贵之心,便是往后侥幸能如夫人所言,也必定不敢负了本心。”
许适容见他说这一番话时,不复平日的谨慎模样,眉间眼底俱是朗朗之气,心中实在是欢喜,点头道:“有你这一番话,那青玉若是再推三阻四的,便连我也看不下去了。你放心去吧,我必定要成全了你这一番心意。”
史安听她如此说,抬头看了一眼,深深一揖書 香 門 第,这才辞拜了去,心中却是一番翻涌难平。原来他一早便被许适容所折服,暗地里有些倾慕这位知县夫人,只自己也知晓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慢慢地便也放下了心思,一心只埋头钻研学问。后与青玉接触,慢慢知晓了她身世,又知道她并非真是杨知县的妾室,心中便生出了怜惜之意。瞧她言谈举止,竟是越看与那知县夫人越有几分相似,更觉心中亲切,也不知何时,便渐渐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青玉做了那事出来,他心中自是难过了一阵子,只总觉得与她平日为人不大相似,费了一番心计才从她弟弟口中知晓了个中缘由,又怒又怜的,一直想找个时机当面和青玉说开,只她却是日日将自己关了起来,哪里能得见?待前些日子知晓她姐弟两个竟是要回京谋生去了,再按捺不住,便托了她弟弟表了自己心意,却是被青玉给拒了。这才没奈何找了媒婆求上了许适容。
待史安走了,许适容这才朝门厢后面笑道:“这回你都听见了吧?你再推脱,我便是不依了。”见后面半晌没动静,一边的小蝶笑嘻嘻地过去把方才躲在后面的青玉给扯了出来。许适容见她头垂得快要到了胸口,脸上一片酡红,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羞涩,知道这事情应是成了,自己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突想起小雀,这才笑眯眯地又去寻她了。
那小雀起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敲门也是不开。待听到了是许适容声音,这才慢腾腾过来开了门。许适容见她眼皮有些浮肿,必定是哭过了。正要安慰下,不料她却是抽了下鼻子抢着道:“夫人莫说了。小雀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家的一个个地都靠不住,只专门冲着那皮相去的。往后只要夫人不赶我走,我就不嫁人了,伺候夫人到老,多存些银钱傍身来的稳妥。”
许适容本以为那小姑娘的心思被硬生生掐没了,不定要费多少口舌也劝不回地,哪里她竟是自己如此抢着说了,当下忍了笑道:“好,好。你这番见解果然精妙得很。我自当成全了你。这个月起就给你涨月钱,和孙妈妈一样多。”
小雀听得一下竟是涨了这许多月钱,猛地睁大了眼道:“夫人没诓我吧?”
许适容捏了下她肉肉的脸,笑道:“你家夫人何时说话不算数来着?”
小雀心道去了个没眼色的男人,回来这许多铜钿,那也是个合算的买卖,一下破涕为笑了起来,抹了下眼睛,扶了许适容回她自己屋子去了。
青玉和史安的事情,杨焕知晓了,不但没多话,反倒是松了口气,觉着一下竟是解决了自己的两个心头之患,实在是件妙事。倒是那孙妈妈大跌眼镜,嘀咕了许多日。她自到了这里,没多久便也瞧出来了,那青玉不过是空担了个妾的名头而已。只见小夫人平日里对自己甚是敬重,慢慢也对她十分喜爱,并未想过回去在老夫人姜氏面前戳出此事。只乍闻此消息,太过惊讶而已,念了几天,便也消停下去了。
转眼又是将近两个月过去了,海塘虽未完全完工,只主段都已是连接完毕,八月中秋前后,数次狂风暴雨袭过,海塘却是岿然不动,挡住了万钧海潮,全县乡民无不喜笑颜开。杨焕又听了许适容的建议,在堤里命人沿着海塘一路种植了树木草皮。他两个的本意不过是为了加固堤防而已,却不想经年后这里树木成荫,绿草一片,每逢春夏之时,竟是成了县里民众纳凉消暑的胜地了,众人提起这位杨知县,无不是竖起指头夸赞不停。当然此乃后话而已。
算算日子,许适容这几日便应是临产在即了。产婆和那些接生的物件早早就备齐了,只等着她发动了。许适容之前本一直都有些害怕这临产时刻,此时当真快要生了,倒是平静了不少,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反倒是那杨焕,这几日因为早已经备妥了接待皇帝祭海的事,只等皇帝携百官驾临,所以得了些空,一回来便粘在了她身边,话也不说,只不住盯着她肚子看,显得十分紧张的模样,惹得许适容笑个不停,说不知道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他要生小孩了。杨焕被她取笑,这才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那一脸紧张却是丝毫未减。晚间里睡觉,一个劲不停地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贴着肚皮神神叨叨的。许适容听了半日,才听清楚他在说“娃娃啊,出来的时候记着要痛快些,莫要学别人磨磨蹭蹭的。若是不听爹的话惹了你娘痛,小心你出来爹我揍你屁股!”笑得又是一阵肚痛,哎呦叫个不停。外面孙妈妈如今早习惯了这两个的打情骂俏,见怪不怪地躺在那里打着呼噜睡了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玉是个好姑娘,俺不忍她这么凄凄惨惨,给她嫁个老公补偿下。
下章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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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第二日是个爽朗的好天气,杨焕却是得了州府里的急马快报,说皇帝率了文武百官正往青门县来,命他前去通州府里候驾。杨焕心中挂念许适容即将临产,偏又得了这样的上命,关了门竟是直跳脚。
许适容见他便似要破口大骂的样子了,急忙拦住了道:“迎接圣驾才是头等大事,你自管放心去了。我这里不必记挂。”见他还是一脸不愿,忍不住笑道:“我若当真要生了,你便是守在我床头也是没用的。还是快些去办正事。”
杨焕被她这般劝说,这才没奈何整装待发去了。只临行前却是扯住孙妈妈千叮嘱万托付的,见孙妈妈拍着胸脯保证再三了,这才一步三回头愁肠满肚地往城西方向去了。
杨焕带了人一路紧赶着到了通州府,见其余各县的知县也早是得了命赶了过来,齐齐汇聚一堂了。在那里等了一日,第二日,终是迎到了圣驾。杨太尉此番并未随驾,杨焕倒是一眼看到了随驾百官之中竟有徐进嵘,两人四目相对,还未来得及表达各自情绪,一下便是错开来了。仁宗虽下令省去一切繁文缛节,只天子圣驾既到了,通州府里上至林知州陆通判,下至巡检参军,哪敢省去礼节,光是仪仗队伍的马队,就以红黑白三色的马匹各一百匹作方队,交错排列,远远望去便似彩云绣锦般,沿路百姓俱是顶礼膜拜,每隔几里便设有黄顶帷幕供皇帝歇息。好在仁宗与杨焕倒也似是心意相通,一路无停地到了青门县,此时已是他离开后的第四日了。
杨焕一面陪着圣驾到了海塘立碑之处,一面记挂着娇娘,趁着初到之时整队休憩,觑了个空命二宝悄悄回去探下消息,这才屏声敛气一脸正色地站在队伍之中。
“祥瑞”启出之处早竖了拓印着仁宗亲笔所书的高大青色石碑,石碑之后是杨焕早命人根据宫制所设的祭坛。祭坛高三层,各十二级台阶,正南有登坛的阶梯榻道。顶端设了摆满祭礼器物的桌案。仁宗在祭坛边上的一个大帷幕里更换了祭服,头戴二十四旒平天冠,身穿青衮龙服,外罩中衣,脚踏红履,戴了纯玉之佩。到了礼官择定的吉时,在执礼宫人的搀扶下登到祭坛顶端,大声祝祷,礼毕,群臣山称万岁,所发声音一时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仁宗祭拜完毕,换回了常服。见海塘高大雄伟,远望去绵延如巨龙蜿蜒,塘外绿草成茵,塘里脚下又恰逢潮涨,浪滔拍岸,一时只觉心旷神怡,开口说要沿着堤岸游走一番。皇帝既是发话,下臣哪敢不遵,纷纷慢慢跟在后面,不时赞皇帝的文治武功,福延天下云云。
杨焕被仁宗点了亲随在侧,叫后面的百官羡慕不已,跟在仁宗身后一两步,凝神听他问话,自己回话,说的都不过是些当初筑塘之时的事情。仁宗长居深宫,听到的这些都是生平所未闻的,一时兴致勃勃,谈兴大发,杨焕记挂家中娇娘,暗自叫苦不迭,巴不得皇帝早些败了兴回驾,只面上却也不敢现出来。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了,许适容那肚子早不动晚不动的,偏生就在这日的一大清早痛了起来。孙妈妈沉着指挥众人,虽整个后衙都忙成了一团,却是丝毫不乱。不到半日的功夫,辰时末的当口,便听产房里传来一阵呱呱之声,竟是婴儿坠下了。
门外孙妈妈屏声敛气,待听得里面产婆喜孜孜嚷着是个小子,一下便合什不住拜天,嘴里念叨着“老夫人有福”,眼里那泪花竟是都冒了出来,见边上小雀笑嘻嘻望着自己,神情很是促狭,这才觉着失态,慌忙用袖子抹了下眼,做出伸手欲要打她的样子,小雀慌忙闪避了去,那笑声却是不断。
许适容痛了半日,产下了儿子,耳边听得那几个产婆不住夸着说她有福,头胎便是这么顺当,两三个时辰便出来了,不似有些产妇竟是痛了几夜也是生不下来的。又将用热水擦抹过包裹了起来的婴孩抱到了她面前。许适容见婴孩头发浓密漆黑一片,湿湿地贴在额头上,小鼻头小眼睛虽都还有些皱着,只瞧着和杨焕却已是有几分相似了,又见他那小手紧紧握着,忍不住伸了自己一个指头过去探了下,小婴儿竟是一下紧紧抓住了她指头便要往嘴里送,小嘴不住咂着,心中顿时生出了满溢的爱怜之意,只觉自己便是再痛个十倍百倍,和这小生命带给自己的触动相比,那也是微不足道了。
二宝狠孜孜地赶回了县衙,已是快正午了。听得夫人今日一大早发动,如今已是产下了个男婴,母子俱是安好,大叫一声,连口水都未喝,转身便又翻身上马往海塘跑去了。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海塘,那里如今早已是重兵拦道,哪里进得去,只得挤在外面闻讯赶来拜觐天颜的众多百姓之中,从袖袋里摸出预先备好的一条红布条,拼命朝杨焕的方向挥手。只他那手早就淹没在人群里了,哪里看得到,只得不住上蹿下跳便似猴子般的。
原来杨焕起先已经与二宝约好,若是夫人尚未生,他回来就在海塘路口挥绿布条,若是生了都安好,男孩就挥红布条,女孩就用蓝布条,若万一有什么变故,就挥个青布条,那时便是顶着冒犯天颜的罪他也要先脱开身回去了。
杨焕估摸着来去的功夫也差不多了,便有些魂不守舍起来,频频往路口瞧去,远远地果然瞧见了人群里那二宝的头一会高一会低的,上面一根红艳艳的布条不住挥舞,一下心花怒放,若非旁边有皇帝镇着,只差大叫起来翻几个蜻蜓倒竖以发泄自己心里的情绪了,只那脸上就难免就有些怪模怪样起来。
仁宗方兴未艾,命身边随了过来的几个才子文臣做了几篇颂赋,正一一看着,突见身边杨焕眉飞色舞地,眼睛不住往外面看,自己便也顺着瞧了一眼,这才发觉他眼睛竟是盯着远处那条甩动的红布条在转,心中有些奇怪,便顺口问了一声。杨焕扑通跪了下去道:“不敢隐瞒皇上,实在是这几日臣的内子临盆在即,方才臣的家人在外用红布给传消息来了,说是生了个儿子!”
仁宗哑然失笑道:“你这儿子来得倒真是时候。”
杨焕磕了个头,笑嘻嘻道:“可见皇上乃一代仁君,这才连母腹之中的小儿也知晓挑皇上来的时候出来,好沾些皇上的福泽。”
仁宗虽知晓他不过是顺口拍马,只听着心里也是舒坦。杨焕借机道:“皇上才高,可否为我小儿赐个名?也不枉他如此有眼色。”
仁宗方才正被那几篇诗赋勾出了些兴致,听杨焕如此一说,欣然点头,问了他杨家的排字,沉吟片刻道:“这世字乃你杨家排辈下来的,朕也不宜变动,赐个后名为凯吧,盼我大宋军队早日平定西北边陲,凯旋捷报。”
杨焕念了声“世凯”,赞道:“皇上起的,果然是个绝妙的好名。臣代我家小儿叩谢皇上赐名之恩。”
边上群臣见皇帝竟亲自为杨焕的初生小儿赐名,俱是艳羡不已,纷纷赞这名字起得好,仁宗自己也是颇觉得意。一众溢美之声中,站在人群里的徐进嵘面上虽无大表情,只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黯然之色。
眼见日头已是过了正午,便下令起驾回了。杨焕虽是恨不得立刻插翅回了县衙,却也只得随了大队,恭送皇帝御驾出了青门县境,与百姓们一道山呼万岁,叩拜送别,直到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视线里,这才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过了一匹马翻身上去,飞快地往县衙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