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为何她的笑里有了绚丽多姿的神采,简直令他陶醉。宁潜瞳孔微缩,暗暗吸了口气,淡雅一笑,恍然道:“为师去看看豚肉该烤好了。”
他刚要走开,便发现了她裙摆处的泥泞,提醒道:“换下的衣裳莫要弄脏了为师的地面。”
歌细黛打趣道:“我踩在师傅床榻上的被单换,可好?”
宁潜颌首,“可以。”
歌细黛诧异的问道:“宁可被单脏,也不要脏了地面?”
宁潜很认真的神情,“被单脏了可以换,地面脏了不能换。”
换作歌细黛怔了怔。
听到门吱呀一声掩上,歌细黛才知道他已出屋,四下扫视一圈后,换上了他的衣裳。
很不合身,她低头看着宽大的衣裳,不禁失笑。
忽然,耳畔响起一声雷。
她急不择路的奔出屋,徜若宁潜此时在树上被雷击中,她该有多自责。
刚到院中,她就闻到了豚子的肉香,只见宁潜坐在竹椅上,正用小刀削着肉片。
歌细黛松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的竹椅,双手托着下巴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宁潜将削下的肉片整齐的摆在盘子里,肉片的薄厚一样,削了一片,一片,又一片……。他要削一百二十三片,正好能将盘子摆满。
她知道,不管是吃什么肉,他总要用小刀削成肉片,必须是薄厚一样,也必须是一百二十三片,就连一条小小的鲫鱼,也不能撼动他吃肉的习惯。
夜幕下,歌细黛点了九盏烛台。这是宁潜的要求,一定是九盏,并且一定要摆在固定的位置。
雨已经停了,不时的有雷鸣响起。
“九儿,吃肉。”肉已削好,宁潜收起了小刀。
歌细黛尝了一口豚肉,郑重其事的说:“我们应该热爱动物。”
紧接着,她又说了一句:“因为它们很好吃。”
宁潜将酒吞进了肚子里,差点呛到,“说的很有道理。”
“首次得到师傅的表扬,”歌细黛津津有味开怀吃着,喃道:“难道吃豚肉能让人变聪明?”
宁潜跃至树上,笑道:“如果吃豚肉能让人变聪明,你要吃多少千只豚?”
歌细黛见他躺在树枝上举壶饮酒,那青衣飘着,黑发垂着,像云彩浮在空中那样的随意洒脱,美倒是美,却很危险。她站在树下,抬头笑问:“九儿是傻,那么,在空中雷鸣时攀在树上的师傅,可是比九儿聪明?”
宁潜矫健的身影一晃,侧卧在树枝上,美滋滋的饮了口酒,“在树上饮酒是人生第二大乐事。”
“被雷劈中了怎么办?”
“我没有被雷劈中过,如何知道怎么办?”
歌细黛踮起脚尖,伸手拉了拉他垂下来的黑发,央道:“师傅,你下来可以吗?”
“我若是想下去,那就是一千个可以;我若是不下去,一千支箭对准我也不可以。”宁潜抿嘴轻笑,一点也没有下去的意思。
不知为何,逗她,已成为他人生第一大乐事。
歌细黛定睛的问:“一千只苍蝇叮在你的酒壶上呢?”
宁潜一怔。
歌细黛叹了口气,道:“师傅既然喜欢在树上,那便在树上罢。九儿闲得无聊,不如找点事做,”她瞧着剥掉的豚皮,漫不经心的说:“既然师傅不喜欢里屋的地面脏,九儿就用这豚皮把地面好好的擦擦干净。”
说着,她拿起豚皮,就往里屋走去,心道:还不快来阻止我。
可偏偏,宁潜好像没听到,反而愉快的换了个姿势卧在树枝上,畅饮得舒坦,准备酣睡。
歌细黛刚走出几步,突然,榕树顶上响起了一声炸雷。顿时,火光四溅,黑夜通明,树杆被劈断,一股黑烟从榕树里窜出,她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
宁潜呢?又被雷劈死了?
☆、第5章 《荣华无量》0005
当歌细黛落在距离院落数十尺之外时,她脑中仅想着一件事:师傅又被雷劈死了?
树枝倒断砸倒房屋的声音轰的传来,她僵在原地怔怔的盯着。仅是片刻,她便连忙向院子奔去,去确认师傅的安危。
“家丁和马匹有你这样的主人,真是好福气。”宁潜仰脖饮了口酒,声音清柔。
听到他的话,歌细黛刚迈出的脚还没有落下,脑袋已经转回去了。
“多操心亦老,小心愁白了发,”宁潜指向不远处的两间独屋,“他们一直被我安排在那边,你似乎从来不曾留意过。”
“我以为你又被雷击中了。”歌细黛笑了,笑容里有着明月般亘古的皎洁,似风般的柔、韧。她知道了,将她从院中带出来的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是他。
“又?”宁潜眯起了眼睛。在树上饮了那么年的酒,被风吹雨淋雪埋过,他怎会被雷劈?既然有雷打在头的正上方,他也能避开。如果他会被雷劈死,一定是他喝了很多很多酒,醉倒了。他还从来没有把自己喝得醉倒过。
歌细黛抬起眼睫,轻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不知树枝压坏了几间屋子。”
“我倒不介意这个。”
“你介意什么?”
宁潜慢慢的说:“给你煎的药汤要重煎了。”
“药汤?”
“我是免得你把咳嗽伤风传给我。”
“可我没有咳嗽伤风呀。”
“防患于未然。”
歌细黛含笑看着他,看他微微轻挑的长眉下乌玉般的眸子。真好,他活着,活着真好。
上一世,她的余生里没有他特有的逍遥,便就一直在奔,很忙很累。
他们就站在黑夜里,浩瀚的天际在他们的气息里斗转星移。
房屋虽然被劈断的树枝砸塌了,还是可以有挡风的地方睡觉。
看到宁潜跃到树上,舒服的一躺,头枕着双臂。歌细黛从屋中出来,忍不住说:“师傅,你每晚都睡在树上,要床榻有何用?”
宁潜答:“换衣裳用。”
“你怎就不喜欢在床榻上睡?”歌细黛不免在想,幸好他没有被雷劈死,可是,万一从树上掉下来摔死呢。
“一个人睡,太寂寞。”宁潜的声音很轻,像一只蝴蝶停在一朵花上,轻颤的抖落花瓣上的露珠。
寂寞?他十九岁,已懂得了寂寞。他犹如飘荡在峰巅积雪中的雪莲,每日俯视着呼啸而过的晨曦,只觉得,每一日都像少了点什么,是什么?他还说不清,便寻找,还在寻找。
歌细黛听罢,便向屋里走去。
她知道何为寂寞,也知道,一个人的寂寞是难以被别人理解的。
“把窗台上的药汤喝了。”宁潜翻了个身,黑发在半空中飘着,他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
歌细黛侧目看向窗台,药汤已盛在碗里,还冒着热气。是当她收拾房屋的残局时,他为她重新煎的药汤。
翌日。
家丁们修缮房屋,宁潜身为师傅要教徒儿本领。
“师傅,怎么不教九儿剑术。”歌细黛似冕鹤般自山峰上的松树上翩然飘下,追逐着宁潜,脚尖轻点着游于山林。
“轻功娴熟就已很受用。”宁潜笑容恬淡。
“仅会轻功怎能自保?”歌细黛可不想争了他的天下第一,能足以保身足够。
“不仅能自保,还是最有智慧的自保方式。”
“最有智慧?”
“兵家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歌细黛笑了。
宁潜一脸认真样,“为师教你的都是精华。”
“若是无路可走了呢?”歌细黛纵身跃向湛蓝的湖,那一步步的落在莲叶上,轻得像阳光掠过水面,鞋底都未沾到一点水迹。
“装死呀。”宁潜伫立在她走过的莲叶上,遥望波纹迤逦延展。
气象万千的光阴,弹指过时,不过一刹。如果她的前方是无路可走,他想,他会带她走。
转眼过了七日,如以往相同,宁潜只教歌细黛轻功。每当歌细黛提起剑术,他总有不同的说辞。
歌细黛要回府了,宁潜要进城,两人便同往。
云影徘徊,远黛含烟。
迎着明媚的阳光,他们纵马在峰峦耸翠。
当他们绕过一座山,将要进入官道时,忽的都勒住了马。
只见前方有一群人。
确切的说,是一群蒙面黑衣人手持凶器在围攻一个少年,一个手无寸铁的紫衣少年。
歌细黛挑眉朝那紫衣少年暼去,他宛如一朵傲然绽放于荒漠里的花,紫色丁香花,浓烈袭人。紫光飞舞,他强大的气场只是不动声色,便足以令群芳失艳,似天地间仅他一人便能美景遍地。
她扪心自言:上一世,不曾识他。
紫衣少年虽武功不俗,一招一势沉着高深,却是寡不敌众,已身中数伤。
宁潜捏着酒壶饮了口酒,恣意一笑,道:“九儿,看,这就是不会活学活用‘走为上’的例子。”
歌细黛在看,她一直在看,看到那个紫色少年被困在淡淡的血腥气里,看到他骄傲不可一世的光芒,以及碧落黄泉都摧残不得的绝代风华。
有一瞬间,她想视若不见的走,可是,她的眼睛根本就移不开。
宁潜不经意看她一眼,她那么沉静的望着厮杀的人群,点化道:“你看,血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