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闺院,歌细黛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先去找府中管家。
每日的此时,管家都是在膳食房亲自为歌中道准备膳食,三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顾。
歌细黛在一旁等着,见管家将膳食准备好后,才唤道:“顾管家。”
管家姓顾,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来自何处。他在府中很有威望,颇受敬重。歌中道唤他顾叔,歌夫人仓央瑛这些年唯一操心的事——为歌细黛调配丫环,总会先跟他打招呼。就连好像很忙,要操持府中大小事的黎姨娘,在花大数目的银两时,也要跟他商量,若不能与他达成一致,黎姨娘恨得入骨也只好作罢。
“大小姐有何吩咐?”顾管家笑容和蔼,长得慈眉善目。
“再过不久,是我师傅的生辰,我想养几只他喜欢的兔子送他为礼,”歌细黛神态自若,“不知府中可有一间空屋暂借给我一用。”
顾管家想了想,道:“马厩里旁有一间空屋。”
歌细黛要的可不是马厩旁的,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想要一间清静些的屋子,最好能在屋子周围种些兔子吃的草料。可有这种屋子?若是没有,那便用马厩旁的也无妨。”
“有一处空屋,屋前有一片空地。”顾管家很熟悉府中的格局。
“在何处?”歌细黛知道顾管家是严谨之人,即是她说出了要求,只要是府中有,顾管家绝不会敷衍含糊。
“西北角有一片荒地。”顾管家如实相告。曾经,那里住着一个园丁,专门为歌夫人照料从鄂国带来的奇花与果树。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便空置了。
歌细黛颌首,道:“您能这就带我去那间屋子瞧瞧?”
“大小姐请。”难得有大小姐感兴趣的事,顾管家自是不会推辞。
两人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顾管家虽是年近五旬,依然矫健。歌细黛跟在他后面,瞧一场好戏去。
刚踏进那片荒地,迎面就跌跌撞拦的奔来一个丫环,正是黎姨娘的侍女绣雨。看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就是受黎姨娘的差遣,来巡查屋中景致,估计是被吓到了。
“大小姐,”丫环绣雨赶紧立在一侧,屏着气,低头问安,“管家。”
顾管家一看绣雨的双腿在打颤,说话的声音哆嗦,就知有事。在平日里,只要不是原则上的大事,歌中道一直懒得理会黎姨娘的事,他自然也不理会黎姨娘的丫环的事。
看到顾管家继续向前走,歌细黛瞧也没瞧那绣雨一眼,用一种绣雨能听得清楚的音量说道:“这片空地种些草料倒很不错,能给兔子种出足够多的草料。”
她要让绣雨对黎姨娘回禀时,认为她不过是来找一处给兔子种草料的地方。她知道绣雨就是昨夜将她架到草屋的丫环之一。
顾管家应道:“是的,养几只兔子应是足够的。”
刚走出几步,歌细黛就听到丫环跑开了。她慢慢的侧目,用余光扫了一遍,果然,丫环急不择路的一路小跑。
到了草屋门口,歌细黛环视着四周,满意的笑了笑,随意的将视线落在了草屋半掩的门上。
顾管家顺势看向屋门,察觉到屋内异常,便走到了屋门口,随手推开了门。屋内铺满了稻草,地上躺着三个人,二小姐、秦大人家的秦公子,那个血肉模糊衣衫尽毁的是?是黎姨娘的贴身丫环芷风?!眼前的景象使顾管家的脸色变了变,只是一瞬,他恢复了常态,将屋门关上,正色的道:“屋中久不住人,异味难闻,待收拾过好,再请大小姐过目,如何?”
“可以,”歌细黛丝毫没有进屋中有打算,她知道管家不愿她发现屋中端倪,便说道:“我先去见我娘了,待收拾好后,差人告知我一声即可。”
“是。”顾管家微垂着眼帘,待大小姐转身走出不远后,才进屋中一探究竟,二小姐与秦公子都在熟睡,芷风受暴虐已死。
府中发生这种事,顾管家不能擅自作主,立刻就禀报给了歌大人。
歌细黛执身于暗处,看到顾管家走开了,便就迅速回到那片荒地,抬头看了看,纵身掠到了枝叶茂盛的树上。她眺望着远处,等着黎姨娘来。
昨晚发生了那么精彩的戏,歌细黛可不允许轻易了事,必须把事扩大。即要惊动爹,又要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于是,她先去见管家,假意要找间空屋。她知道管家对爹的忠心,是不会替黎姨娘遮掩的,即出了人命,又有损二小姐的清誉,自然是由爹亲自处理。
想必,黎姨娘睡了一个心情大好的觉,准备在晌午时,借机闹得沸沸扬扬的捉奸。何为多行不义必自毙?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歌细黛望到了黎姨娘,便纵身跃下,拿出准备好的小铲子,专心的弯腰除草,一副在开荒的模样。
她心中没有欣喜,也没有得意,相反,很平静,很淡然。
她发誓,不管是谁,此生只让一次,再次犯她者,必不原谅,并摧毁。上一世,在流逃中,景世开多次的弃她于不顾,她一次次的说服自己是他身不由己,血淋淋的教训见证了她的心盲眼盲。这一世,她要心明眼净。
在远远的看到歌细黛的那一瞬间,黎姨娘怒的拧眉,紧握着拳头,恼得咬牙切齿。当她十分愉快坐在镜前梳妆打扮,派绣雨去草屋中看看,再向她传回捷报时,却传回了噩耗。
歌细黛是怎么从草屋里逃脱的?她明明是中了迷药啊!黎姨娘想不通,想不通是谁救了歌细黛,当务之急,却是不得不赶紧到草屋里来,因为里面躺着她的宝贝女儿。
黎姨娘气极了,还有一丝的清醒,努力压低了声音骂道:“蠢货,为何刚才不把二小姐从草屋里抱出来!”紧接着,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掴在绣雨的脸上,绣雨被打倒在地,赶紧爬进来跪好,嘴角溢着血,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
“奴婢……”绣雨低着头,在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当她看到屋中惨状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顾拔腿就跑的去通知黎姨娘。
“滚!”黎姨娘愤怒的又狠狠踹了绣雨一脚。
绣雨顾不得疼,连忙颤抖着站起身,折身走开。
跟着黎姨娘来的另一个丫环红雾,骇得脸色煞白,呆如木鸡。
黎姨娘深吸口气,狠辣而狰狞的盯着远处正专心铲草的歌细黛。刚才在途中,绣雨倒是说了,说是遇到了管家与大小姐,是为了寻个种兔子草料的地方。不由得心道:他们应是还没有进过屋里,不知发生过什么事,否则,她不会如此悠闲在除草。无论如何,要尽快先把宝贝女儿抱走。
环顾四周后,黎姨娘从地上捡了一块砖藏在了袖中,慢慢的走向了歌细黛。
歌细黛始终在除草,看上去心无旁骛,实则一直警惕,刚才的一幕幕都被她用余光看进了。此时,她察觉到黎姨娘在悄悄的走过来,快到她身边了。于是,她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佯装累得扶着腰,扭回了头。
“黎姨娘。”歌细黛泰然自若的微微一笑。
“大小姐怎么在这?”黎姨娘恼得吃了她的心都有了,脸上却已浮出了笑,虽然不太自然,但总归没有露出破绽。
歌细黛反问:“姨娘呢?”
“姨娘想种些草料喂澜儿的猪猪,便寻得了这块空地,想来看看如何打理,”黎姨娘笑了笑。当她未出嫁前,在府中与嫡母嫡姐斗,也学会了一些处世不乱的本领,“大小姐呢?”
既然她答了,歌细黛也答道:“我想养些兔子送给师傅,种些草料喂兔子。”
说罢,歌细黛故作一拐一瘸的向旁边挪了几步,准备继续除草。
黎姨娘见状,试探性的问道:“大小姐的腿怎么了?”
“我也诧异,早晨醒来时,发现左腿处受了伤。”歌细黛露出了困惑,并呈现出无处追究的表情。她就是要让黎姨娘产生错觉,以为她浑然不知,以为自己的计划很完美。
“可有宣太医,可有涂药?”黎姨娘一副心疼的模样,心中断定了是有人昨夜救了她,是谁呢?
歌细黛应道:“涂了些药,无大碍的。”
沉默了片刻,黎姨娘知道不能再等了,将藏在袖中的砖头握了握,施展出上策,先试着让她主动走。“既然大小姐也看中了这片地,那姨娘就再寻别处好了。如此粗活即脏又累,大小姐何需亲自动手,不如回去休息,姨娘差些人过来打理,定能让大小姐满意。”
歌细黛瞧见爹与管家过来了,便不再与她多说,一口拒绝,“不必。”
黎姨娘眸色暗沉,准备用下策,故作惊讶的向歌细黛背后一指,骇道:“看哪是什么?”
歌细黛很希望黎姨娘此时使出些手段,便装作中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黎姨娘举起了砖头,对准了歌细黛,她要把歌细黛打晕。
“黎芷!”歌中道的声音洪钟般响起。
想不到,黎姨娘想不到昨晚歌细黛被谁救了,也想不到这个整日都不曾有人踏足的荒地,竟然出现歌中道的声音,而她的手里正握着一块砖头,准备砸下去的。
☆、第20章 《荣华无量》0020
画面定格住。
歌中道负手而立,沉稳的凝视黎姨娘,紧抿着唇;黎姨娘的手里举起了砖头,目标显然就是歌细黛;如果砖头是冲着大小姐,顾管家一定会在大小姐受伤前出手相护;歌细黛依然转头看向背后,似乎不知道有人要袭击她,反应好像有些迟缓。
黎姨娘非常清楚此时的局面,砖头已经举起来了,若是不砸下去,就很难解释为何举起砖头了。
而砖头若是砸下去?
砖头只能砸下去。
似乎,黎姨娘无路可走了。
歌细黛平静无波的眼眸,闪现出一缕极冰的寒意。她不认为黎姨娘无路可走了,相反,她认为黎姨娘会有办法化解,就冲着黎姨娘当年能残害得了母亲怀的嫡子,她就不能轻视此人。
黎姨娘的确是不容小觑,在听到歌中道的声音后,她的心霎时一僵,跌到了深渊底。然而,只是在渊底停留了片刻,仅是片刻,她随机应变的灵光一现,将手里的砖砸了下去,惊呼:“蛇!”
蛇……
黎姨娘手里的砖本是对准了歌细黛,在砸出时偏移了些方向,砸向了歌细黛身后侧的草上,将砖块砸出后,还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有蛇。”
歌细黛看到黎姨娘的反应极迅速,不由暗佩:厉害,果然厉害。
黎姨娘把砖砸下去了,有没有蛇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砸歌细黛,反而还表现出保护歌细黛免被蛇咬的样子。
歌细黛于袖中的手指捏了捏,转回了头,平静的意味不明的瞧了一眼黎姨娘,先不能揭穿她,要表现出对凡事都不知情,引她更加的自负妄为。此时,歌细黛倒有兴趣看她如何继续演下去。
黎姨娘可就不理会歌细黛了,要全心的应对歌中道。她轻弹了弹指间的尘泥,佯装无意间的转身,看到了歌中道,展颜妩媚一笑,轻唤道:“老爷。”
歌细黛对爹的到来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肃然行礼道:“爹。”
歌中道不怒自威,扫了一眼黎姨娘,看向歌细黛,声音不轻不重的道:“你先回房。”
好戏看不到了?歌细黛可以理解爹有心避开她,毕竟要处理并不光彩的事情,她丝毫没有犹豫,在一片沉默中,缓缓的走出了荒地。
刚拐了个弯,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后,歌细黛便纵身飞到高处,似只青雀般掠过树枝与屋檐,不留痕迹的落到了一棵梧桐树上,隐于一处茂密的枝叶间。
她俯身看向那间草屋,尽收眼底。想必昨晚景荣就是站在此处,将一切看在眼里的。
歌细黛可不能错过好戏,发生了这种事,她要知道爹的态度与立场。
她就那样站着,好整以暇的看着黎姨娘哭着扑进了歌中道的怀里,凄切的哭诉道:“妾好悔啊。”
歌中道负手而立,纹丝不动,任由黎姨娘在他怀里哭。他稳重的就像一座巍峨奇峻的山,四季变换根本就影响不了他的威势,不管四季带来怎样的郁葱、繁花、落叶、萧条,它始终那样雄浑,宠辱不惊的壮阔。
有时,会觉得他就像没有感情的雕塑般,终日规矩严肃。可分明,他偶尔流露出的万般情愫,足以使人的心潮澎湃。
歌细黛的身形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因为她察觉到顾管家朝她所处的位置暼了一眼。她知道顾管家的武功修为极高,上一世在逃亡途中,就是顾管家频频出手相救。那时,顾管家想要带着她隐于山野里,她拒绝了,她牵绊景世开,一心与他一起重振旗鼓。
顾管家暼见了枝叶间的大小姐,他只作不知。
黎姨娘一直在哭,哭得很伤心很无助,始终重复着那句:“妾好悔啊。”
半晌,歌中道不愠不火的道:“把你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黎姨娘轻轻的离开了他的怀,两行清泪挂在她的脸颊,梨花带雨般的娇艳惹人怜惜。歌中道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疼惜,只是紧抿双唇疏离般的看着她。她习惯了他的漠然,习惯了他冷血般的威严,了解他的刚硬。知道他不会是偶然来到这里,也知道在他的面前,不能耍任何的花招。
“妾……”刚说出一个字,黎姨娘就垂头擦拭着泪,一副很无助的模样,看向那间草屋,哽咽道:“妾不知该怎么说,妾只想立刻抱回女儿,害怕她醒来时发现……发现自己躺在……,妾害怕女儿会受到惊吓。”那是一个身为母亲的害怕,她将母爱发挥的淋漓尽致。
歌中道扫了一眼在打颤的丫环红雾,正色道:“带二小姐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