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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宫女赶紧跪走向前两步,“回公主,六奶奶一早过来请安,感觉头昏恶心。四太太求奴婢来禀报公主,说六奶奶怀孕了,想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徐老太太死后,徐瑞宙升级为徐四老爷,刘氏也就成了四太太。徐六爷是徐瑞宙和刘氏的嫡长子,四个月前娶妻叶氏,现在叶氏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叶氏怀孕了?叶氏怀孕了?叶氏怀孕了?”端华公主连问三声,一声比一声高亢,“她比本宫晚过门三个月,为什么她会怀孕?为什么?”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叶氏怀了徐慕轩的孩子,才令端华公主大喊大叫呢。叶氏为什么会怀孕?她跟徐六爷新婚燕尔,夫妻亲密,才会怀孕,这答案还不简单?
    端华公主举起羊脂玉雕成的首饰盒,摔了个粉碎,长缓了几口气,脸上浮现恶毒的笑容,“花嬷嬷,本宫是不是该赐叶氏一碗安胎药呀?”
    “赐叶氏安胎药?这……”花嬷嬷不明端华公主的用意,不敢轻易回答。
    “你支支吾吾什么?不明白本宫的意思吗?你给秦静服用的桑血红和藏红花呢?快给本宫拿出来,本宫要亲自熬汤,赐给叶氏喝。”
    花嬷嬷听说端华公主要打掉叶氏的孩子,吓了一跳,“公主,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你不是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比本宫先生下孩子吗?”
    “公主,老奴不想让驸马爷的妾室比公主先生下孩子,可六奶奶是六爷的正妻,与我们房里无关哪?若公主伤了六奶奶的孩子,一旦传出去,会……”
    “叶氏比本宫晚过门三个月,要是让人知道她怀了孩子,本宫没怀上,不让人笑话本宫吗?”端华公主想到这个问题,就气得暴跳如雷,成亲六个月,徐慕轩只跟她行过一次房事,她能怀孩子才怪,光剩每天怀大粪了。
    “公主,不行,叶家是名门大族,将来大皇子还需要……”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花嬷嬷脸上,花嬷嬷的老脸顿时印下五个暗红的指印。
    “拿出来,别逼本宫再打你。”
    花嬷嬷吸了口气,眼角淌下几滴浊泪,心一下子凉透了。庞贵妃嫁到太子府做良娣,她就被分到太子府,以教引姑姑的身份伺候庞贵妃。迄今二十多年,庞贵妃待她如长姐,别说动手打她,连句大声话都没跟她说过几次。她从小看着端华公主长大,比自己的女儿还疼,没想到端华公主竟然动手打她。
    “公主……”花嬷嬷站起来,哽咽几声,从抽屉的暗阁里拿出两个纸包,递给端华公主,“老奴后日就回宫,等贵妃娘娘解禁就请辞,回乡养老。”
    “你想到母妃面前告本宫的状、想威胁本宫听你的,是吗?本宫才不吃你这一套。”端华公主把两个纸包交给大宫女去熬汤,又转向花嬷嬷,“何必等到后日再走?是不是还想辖制本宫呀?你现在就走,快点滚,别在本宫面前指手划脚。”
    花嬷嬷没说什么,给端华公主行了大礼,就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徐家了。
    端华公主房里的下人又是担忧又是恐惧,花嬷嬷一走,没有人再敢劝阻端华公主。端华公主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她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宫女端着热气腾腾的汤水进来,端华公主一见,脸庞就流露出森冷阴毒的笑容。叶氏怀的不是徐慕轩的孩子,但她不允许有人先她一步生下孩子。
    “六奶奶,公主听说你怀有身孕,很高兴,特赐了你一碗安胎药。”宫女放下药碗,转向众人,说:“公主免去众人请安,六奶奶喝了药,你们就回去吧!”
    众人都面露惊疑,互相看了看,都愣住了。叶氏和端华公主算是妯娌,端华公主赐给叶氏安胎药无可厚非,可端华公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恤人了?
    “不,我不喝,这是藏红花水。”叶氏突然喊叫,又往刘氏等人身后藏去。
    叶氏的母亲曾是太医院的医女,叶氏受母亲影响,懂一些医术。她说端华公主赐的安胎药是藏红花水,众人都大吃一惊,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你敢污蔑本宫?”端华公主突然踹门进来,吓了众人一跳。
    “母亲救命,郡主救命。”叶氏扯着刘氏和松阳郡主,吓得惊慌失措。
    刘氏信了叶氏的话,赶紧把叶氏护到身后,跪在端华公主脚下,哀求道:“公主,公主……臣妇求公主开恩,臣妇的儿媳不懂事,冲撞了公主,臣妇会……”
    徐秉熙有一嫡两庶三个儿子,松阳郡主所出的嫡子十几年就死了,只剩了徐三爷和徐瑞宙两个庶子。徐三爷是军旅出身,性子较硬,又因为武氏不讨喜,被徐秉熙和松阳郡主厌烦。武氏被休之后,徐三爷一房在武烈侯府就更没地位了。
    徐瑞宙就不同了,他心思活络,能说会道,掌管武烈侯府对外的事务,颇得徐秉熙和松阳郡主欢心。他费尽心思对付沈妍,想把沈妍的钱财产业霸为武烈侯府所有。徐慕轩能迎娶端华公主过门,徐瑞宙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徐六爷是徐瑞宙和刘氏的长子,叶氏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徐瑞宙和刘氏嫡亲孙儿。端华公主不顾念徐瑞宙的功劳,竟然要下到手打掉叶氏的孩子。徐瑞宙鞍前马后效力,不就是想家族兴旺好沾光吗?这就是端华公主对他们的回报?
    端华公主双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叶的肚子,目光阴冷怨毒,脸庞流露出扭曲的笑容。她的恨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越集越强烈。不能让比她晚过门的人生下孩子,否则,别人会笑话她是一只不下蛋的鸡。
    当然,她的想法很可笑,她只想自己会不会下蛋,没想是不是有公鸡来采蛋。
    “本宫好心送她安胎药,她却说是藏红花水,这不是诬蔑本宫吗?”端华公主冷哼几声,“芳姑姑,以下犯下,冲撞贵人,在宫中应该怎么处理?”
    芳姑姑是端华公主宫一个小管事,主要管理宫女,行事很会迎合端华公主的心思。端华公主今天刚把花嬷嬷赶走,就要提她为总管事了。
    “六奶奶怀了身孕,公主是良善人,大人大量,千万别和她计较。这碗到底是安胎药还是藏红花水,让六奶奶喝下去一试就知道了,何必多做解释呢?”
    端华公主恶笑点头,“好主意,来人,服侍六奶奶喝了这碗安胎药。”
    “公主饶命,饶……”叶氏哀求几声,就吓昏了。
    众人此时都相信端华公主赐给叶氏的安胎药是藏红花水了。相比端华公主要好心赐叶氏安胎药,众人并不惊诧端华公主的行径,她做好事反而令人吃惊。不管不顾,没有目的,一时兴起就要害人、撒泼耍横,这才是真实的端华公主。
    松阳郡主感染风寒,正头昏脑胀,本来昏昏欲睡。听说端华公主要赐叶氏安胎药,她一下子清醒了,浑身充斥着无力感。这六个月的相处,她熟悉了端华公主的品性,可她无能为力。她年纪不小,心力不足,只祈盼端华公主能让她善终。
    芳姑姑招了招手,就有八个太监进来,五个控制了徐家的女眷,另外三个给叶氏灌药。叶氏已昏死过去,徐家女眷敢怒不敢言,个个都吓得瑟瑟发抖。
    “公主,你回房休息,这场合你不能见,一会儿奴婢向你报喜。”
    “好,本宫回房等你的喜讯。”端华公主带着几个宫女回房。
    芳姑姑送走端华公主,刚要进屋,忽然看到徐慕轩正一个人在花丛中间的凉亭里挪步。她顿时满脸喜色,整理衣衫饰物,一脸娇羞的笑容迎上去。
    “你做得不错,这帮人享够了福,也该遭报应了。”徐慕轩的手伸向芳姑姑的腰,轻捏了一下,“今夜子时,我在外书房等你,肯定比昨晚更让你快乐。”
    ------题外话------
    恶有恶报,也到时候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穷途
    浑身好像支离破碎一般,痛断筋骨,痛彻心扉,痛得再也觉察不到疼痛的时候。沈蕴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到这身体还是他的,才灵魂回归一般睁开眼睛。
    他置身在简朴的房间里,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很陌生。房间内除了他再无别人,门虚掩着,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挪来挪去。
    沈蕴怔怔凝望房门,没喊人,许久,他悲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眼角淌出泪珠。他现在一无所有,身上还有伤,天地虽大,已没有他的落脚之处。他不敢惊动这里的人,怕人家知道他醒了,就撵他离开,那时候等待他的将是走投无路。
    他有父亲,可还不如没有,从来都没有,正因为他那个父亲,他才沦落到无家可归。他还有母亲和姐姐,可他恣意败霍、无情践踏了本来浓烈的亲情。没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包括血脉相连的感情,有时候越是坚硬就越容易破碎。
    恨吗?怨吗?可除了怨恨自己,他不知道还能恨谁?若不是他有所图,怎么会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服?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最终落到这个下场。那些利用他、摆布他的人固然可恨,但归根结底是他自己假聪明,却是真糊涂。
    “少爷,你醒了?”
    沈蕴听到问话的声音很熟悉,赶紧睁开眼睛,看到竹绿站在床榻前。沈蕴的嘴哆嗦了几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转过身去哭,浑身又一阵剧痛传来。
    竹绿和她的母亲周嫂及弟弟虎娃是汪仪凤在金州时收留的人,竹绿一直在沈蕴身边伺候,虎娃是他的伴读。他单**户之后搬到逸风苑,周嫂母子也跟他到逸风苑伺候。后来,沈妍派雪梨去掌管逸风苑的事务,雪梨与周嫂母女不合,汪仪凤就让周嫂和竹绿回了项家,只留下虎娃在外院当小厮,不再做伴读。
    看到竹绿,沈蕴以为是汪仪凤救了他,把他安置在这里,他哭声更大。若不是他身上层层纱布包裹住身体,行动不变,他想跳起来谢罪,哪怕长跪不起。
    “娘、娘……呜呜……”
    竹绿摇了摇头,语气变得很淡漠,问:“少爷要找夫人吗?”
    沈蕴感觉到竹绿语气的变化,心里重重一颤,又是愧疚又是担忧。他哽咽抽泣,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不敢看竹绿的脸色,又赶紧摇了摇头。
    “竹绿,这是哪里?”
    “这是城外的庄子,少爷都昏迷七八天了,也难怪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为什么会在城外?我想……”沈蕴见竹绿面露气愤,赶紧闭嘴不言了。
    “少爷记不起被打昏之前的事了?也忘记自己都做过什么了?”竹绿叹了口气,又说:“做奴才的不敢指责主子,少爷糊涂也好,清楚也罢,好好想想吧!”
    沈蕴只有十六岁,小时候日子艰难,确实吃了很多苦,好在身边有亲人相依为命。到了金州,住进平家,虽说寄人篱下,衣食无忧,生活过得很安定。他慢慢长大,日子也越过越好,到他懂事的时候,他已是呼奴唤婢的少爷了。
    跪在秋雨中,哭求无果,希望一点一滴流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棍棒扫帚落在他身上,侮骂诅咒在他耳边回荡,他感觉一切都结束了。
    在生与死的边缘走了一遭,他还活着,可他知道他将要面对比死更严酷的现实。对于真心待他的亲人朋友,愧疚和悔恨会如影随形,伴随他一生一世。对于利用他、摆布他,最后又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他会恨,恨得蚀骨锥心。对于糊涂又自作聪明的自己,他也会怨恨,还会轻蔑,直到生命终结。
    “竹绿,我娘……她救了我?她、她恨我吗?我想……”沈蕴知道沈妍没在京城,而竹绿又是汪仪凤的下人,救他活命的人当然就是汪仪凤了。
    母爱无私,包容万物。
    他和汪仪凤曾有过相依为命、甘苦与共的岁月,对于他这个儿子,汪仪凤比诏哥儿更疼爱几分。他想求得汪仪凤的原谅,这是他要悔过、想回归的第一步。
    竹绿叹了口气,沉声说:“救你的人不是夫人,恐怕夫人不能再见你了。夫人是良善之人,她不恨你,可你做下的事……项家规矩严,她也身不由己。”
    听说救他的人不是汪仪凤,而且汪仪凤也不想再见他,也不恨他,沈蕴的心好像沉进深渊。大哀莫过于心死,大恨又何尝不是呢?恨极了,就听之任之,不会再恨。连良善的母亲都对他恨到不想再恨,他究竟做过什么?错到了哪一步?
    沈蕴饮泣哽咽,寻思半晌,才抽泣说:“我想认祖归宗,我想要爵位,也是想争口气,他和娘之间恨怨很深,我只能选择一个人,我也是身不由己。”
    提到沈承荣,沈蕴以“他”代之,被礼孝困束,不敢直呼其名。对于这个父亲,他现在真正看透了,只是他看透得太晚了,又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少爷,别再说了,一说起来,连做奴才的人都不好受。”
    沈蕴高声哽咽,重重点头,“不是娘救了我,是谁?”
    “是我。”左琨推门进来,抖落一身清凉,搓着手说:“刚九月下旬,天就这么冷了,这还是京城附近,塞北和漠北肯定会更冷,听说都下雪了。我母后写信说西魏的西北部早下雪了,可与楚国交界的地方还跟夏天差不多。我估计今年大秦境内的雪肯定要比去年还大,还是花朝国好,四季如春,江东也不错。”
    听到左琨一进来就叨念了一通闲话,沈蕴不但不象以前一样烦他,笑话他婆婆妈妈,还觉得很亲切。一想到救他的人是左琨,他心底涌起酸涩的暖流,患难见真情。只可惜属于他的真情太少了,原本也不少,但都被他无情挥霍了。
    “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左琨走到沈蕴床前,叹气说:“程智,你是我在大秦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你我也是交心之人,有些话我不想多说,你好好想想吧!”
    沈蕴咬紧嘴唇,脸庞滚动泪珠,高声哭泣,“你恨我吗?你是不是恨我?”
    他希望左琨说恨他,能被人恨就证明他还有一定的价值。因为恨一个人需要浪费精力心神,并不是每一个都值得去恨,对一个人失望透顶的时候就不会再恨。
    左琨点点头,“我一开始确实恨你,恨你无情无义,又自作聪明。”
    沈蕴扯开嗓子嚎哭了一阵子,发泄出心中积聚的郁气,平静下来,他低声哽咽,头转向左琨,很无力地问:“你能原谅我吗?还拿我当朋友吗?”
    “你是我在最无助的时候认识的人,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从来没变过,是你结交了那些名门公子,与我疏远了。”左琨停顿片刻,又叹气说:“你没必要问我是不是能原谅你,你现在弄成这样,不值得我再恨,也谈不上原谅。正如姐姐所说,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路,与我们不同路而已。这世上不同路的人太多,选择一条对自己有利的路,难免会伤害别人,你我都一样,姐姐也一样。”
    “姐姐,她……”
    “她前几天来信说离京城还有五百里,估计再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左琨注视沈蕴,低声说:“姐姐是开朗豁达,心思纯善之人,你背弃姐弟情意,还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一起责难她、奚落她。她不怨你,还反过来劝我不要恨你,说没必要。她说你不按她给你安排的路去走,而选择了自己的路,这是好事。懂得选择是好事,只不过在抉择之前要擦亮眼,希望你吃这次亏,能有所感悟。”
    沈蕴摇头哽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还要问些什么。对他失望透顶,就不会再恨他,没有恨就谈不上原谅。他连求得亲人朋友原谅的资格都没有,留一条命在,除了饱受自心的折磨和煎熬,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但他没勇气去死。
    “程智,你……唉!”左琨欲言又止,皱起眉头,高声长叹。
    “你想说什么?”
    左琨犹豫片刻,“我知道他们说服你认祖归宗、与姐姐和义母(左琨对汪仪凤的称呼)对立就没安好心,你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你知道吗?若不是我听姐姐的话,提早在承恩伯府安下眼线,你连命都没了。”
    沈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泣不成声,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左琨赶紧劝慰他,竹绿倒了一杯清茶,喂他喝下去。他觉得有些力气了,才讲起那天发生的事,从李姨娘托他助沈娇赖上名门公子,直到他挨李姨娘等人的打,昏过去,一字不落。听得左琨眉头紧紧拧起,重重拍响几案,又长长叹了几口气。
    “程智,姐姐和义母说你年幼,少不经事,才会被人利用蛊惑。依我说你就是利欲迷了窍,猪油蒙了心,花言巧语薰得你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左琨拧起眉头重哼又长叹,“你昏迷了七八天,知道京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吗?”
    沈蕴见左琨一脸凝重,心里咯噔一声,忙问:“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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