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之后,自然早有马车候着,绣心抬脚上了宽大的马车,一路上闷闷不乐地闷坐着,脸上一丝笑影儿都没有。翠香莲香两个还不解事,掀开帘子叽叽喳喳地往外头瞧,“你瞧你瞧,真热闹啊。”翠香羡慕地道,“咱们要是也能下去逛逛就好了。”
兰香见绣心面色不愉,便劝道,“姑娘何必总同王大人怄气呢?不管他如何,他总是姑娘未来的夫君,是姑娘你一辈子的依傍,姑娘若讨不得夫君的欢心,又如何能在王家立足?说王家是个龙潭虎穴一点也不为过,到时姑娘嫁进去,受了委屈,连个能保着姑娘的人都没有,届时姑娘该如何自处?”
绣心亦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在面对着王甫生的时候,总不能平心静气地说话儿。他实在不是她心中理想夫婿的模样,见着他,她便总是想到他的放涎无理,风流不羁,况且,他府里还有那么多女人,更要命的是,外头还不知养了多少相好。一想到这个,绣心就觉着自己的脑仁一阵阵地疼。
兰香见绣心表情有所松动,故而又劝道,“姑娘,就当为了让老爷和夫人少担心些,姑娘也莫再和王大人扭着了。”
绣心点头道,“我知道了。”
一行人到了客栈,绣心扶着琴香的手下了马车,入得客栈歇息。过了会儿,有人敲门。绣心还以为是送晚膳的人,故而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道,“可是晚膳好了?”
门口的人手里倒是端着晚膳,可却不是什么丫鬟婆子,而是王甫生。
绣心想到方才兰香的话,接过他手中的餐盘,稍稍和缓了语气,“怎么敢劳烦王大人亲自给我送饭?”
王甫生瞧绣心似乎不如以往一般满身是刺,心中的怒气亦平了些,故而脸上露出了丝笑容,“今儿月色甚好,闷在房中有何乐子,不如同我一起去后院里一边赏月,一边用饭,再吃些茶水点心如何?”
绣心轻轻点头道,“好。”
这客栈是燕州最大的客栈,临水而建,王甫生一来便将整个客栈都盘了下来,故而后院内倒是静悄悄的,还能看到燕州的江水以及水面上来往的船只,耳边听得一阵阵水声,此景确实令人心神开阔,心旷神怡。
桌上摆着几样燕州的特色点心,比如五色烧麦,水晶包子,玲珑虾饺等,另外还有一碟小兔子形状的面团,白白嫩嫩的,瞧着颇为喜人。绣心将一个小兔子捏了起来赞了一声,“哎呀,可真是精巧。”
王甫生见绣心眉目展开,唇角微微上翘,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心头微动,“这可是我专门吩咐人做的,里头包的豆沙,你尝尝看?”
绣心笑道,“这样好看的东西吃了岂不可惜?”
他抿嘴笑道,“这东西既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若是做出来没有人吃,才真是可惜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绣心说完便嗷呜一声咬了半个小兔子,这糕点做得绵软而有嚼劲,里头的豆沙入口即化,甜得仿佛入了人心里,“真好吃。”一面说,一面从盘子里拿了个小兔子递给王甫生,“你也尝一个?”
王甫生低头,瞧见她伸出来的一截藕臂,白白嫩嫩,光滑如玉,如水葱般的指尖捏着那小兔子,真真是美景一副,一时之间竟看得他呆住了,连糕点都忘了接。
“你拿着呀。”绣心又道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接。也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心的,偏偏捏住了绣心的指尖。
绣心登时脸红了个透,迅速把手缩了回来,只低着头垂首不语。王甫生瞧她那红红的耳尖,心头越发生了爱怜之意,低头咬了一口小兔子,极慢地让那糕点在唇舌间辗转,仿佛他唇舌里的不是那糕点,而是一个绣心似的。
好容易将那糕点吃完,绣心便听他笑道,“今日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唯独缺了丝竹之声着,不如由我来吹一曲《望江月》应个景儿如何?”
绣心讶然抬头,“你会吹曲子?”
王甫生顿时生了得意之心,“你这便不知道了,虽说我如今忙于政事,久未理会这些,但十几年前,我这一曲笛声在京城之内不敢认第一也敢认第二。”
“那你吹给我听听罢。”绣心亦生了好奇,这登徒子满肚子坏水,还能吹得什么好曲子出来?
王甫生眨了眨眼,“我若吹得好,绣心你准备如何打赏我?”
绣心哼了一声,“你且先吹来听听罢。”
王甫生果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玉笛,对着江面吹了起来。笛声清脆悠扬,合着涛涛水声越发动听,绣心撑着下颌,呆呆地听着,心内想,没曾想他还真有两下子,德行虽不好,这点子东西倒摆弄得不错。江面起了一阵风,将他乌黑的长发扬起,深紫色的长衫亦是迎风而扬,他逆风而立,倒颇有几分芝兰玉树的味道。绣心瞧着他的侧脸,心头轻轻一动,在月色下瞧,他也不怎么老嘛。
王甫生吹完曲子,回头见绣心神情,漆黑的眸子亮了亮,里头似乎点燃了一把火焰,不由得伸手握住了绣心的肩膀,坏笑道,“如何?我吹得不错罢?你准备如何打赏我,嗯?”最后一个嗯字特特提高了音调,绕了好几个圈儿,颇为挑逗。
绣心的脸登时就红成了春桃一般,“喂,你且放开我。”
王甫生不知是被景色所迷,还是被眼前的美人儿所迷,行动越发放荡起来,伸手捏住了绣心的下巴,“美人儿,不如让爷香一个?”说着,便要凑上来。
绣心没想到他竟如此无赖,慌乱中握住了茶杯,兜头便将茶水洒了他一头一脸,还有几片茶沫子粘在了他的头上。果然只是皮子生得好,内里还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不对,就算他皮子生得好那也是一老皮子了,不经看了!
“你……”绣心将茶泼了之后也有些气怯,喏喏道,“是你无礼在先的。”
王甫生抬手抹了一把脸,也不生气,伸手道,“给我一块帕子。”
绣心一愣,将袖中的白帕递了过去。
他用白帕子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自己的头发,望着绣心叹了口气,“我说绣心,你做出的事总是让人始料未及,就比如你谎报八字,还有诈病逃婚。”
“我……”绣心低头,无言以对,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这件事上,她总是不占理的。
王甫生伸手抓住了绣心的手,将她的衣袖往上捋了捋,露出那串紫檀木的佛珠来,“你还带着它,我还以为你早丢了呢。”
这串佛珠自王老夫人给她戴上后,她日夜戴着也没想着摘,不知不觉已带了月余,如今王甫生忽的提起,绣心倒是一愣。接着,王甫生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挽了挽,露出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来,“我也还戴着。”
绣心看着他手腕,怔住了,“你……”
他倒没有深讲下去,起身道,“今儿个也晚了,咱们都回房罢,明儿还要赶路。”一面说,一面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绣心,“燕州可是繁华之地,你若有什么想要的,我让人去替你买了来?”
绣心道,“没什么想要的。”
虽则绣心说了没什么想要的,但王甫生到底着人送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白玉雕制的小兔子,那兔子的眼睛用红色宝石镶嵌在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着实令人喜欢。兰香见状笑道,“咱们未来姑爷对姑娘你还是挺用心的嘛。”
绣心哼了一声,嘴硬道,“谁稀罕。”
琴香笑着将那玉兔抢了过来,“姑娘若不要,便给了我好了。”
绣心起身追道,“你个小蹄子,惯会寻隙,我哪里说了不要,你这便抢了去!还不快还给我?”
琴香嘻嘻一笑,“姑娘不是说了不要的嘛,如何又要了?”
兰香道,“琴香还不停下来,这是未来姑爷送给姑娘的,姑娘纵不要也轮不着你要。”
琴香这才停了下来,将玉兔递到绣心手上,“姑娘你既要可得好生收着,可莫丢了,没得说是我拿去了。”
兰香见琴香说得不三不四,皱眉道,“你这说得什么话,人越大了,越发不知轻重了!”
绣心平日见琴香服侍得也尽心,并不同她计较,“罢了,这回便算了,琴香也是玩笑,只是这回之后可不能有下回了。”
琴香笑着搂了绣心一下,“还是姑娘待我好。”
一路顺风,两日后便靠近了充州地界。充州多山,多石,江河蜿蜒,风大浪大,水流湍急。绣心便开始觉着闷闷地不舒服,食欲不振头也昏得厉害,船上大夫诊治之后道是晕船,给开了些药。绣心吃了药之后却不见好,这日午间勉强用了饭之后,竟全呕吐了出来。兰香忙唤了人送来清水给绣心漱口,又服侍着绣心换了身衣裳。奈何,绣心的症状一点也不见好,至了晚间水流湍急处,船身摇晃得越发厉害,绣心晕得不行,直躺在了床上,脸色蜡黄,出了一身冷汗。
琴香一急,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去敲了王甫生的房门,“王大人,王大人,我家姑娘晕船晕得厉害,这可怎么办?”
☆、第29章 重病
第二十九章重病
王甫生原本正准备上床歇息,听得外头的喊声后,只穿着一身中衣便起身去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丫头,着一身嫩黄色短衣,下身亦是嫩绿色百褶罗裙,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她见着王甫生出来,神色焦急,“王大人,你快去瞧瞧我家姑娘罢?她今儿个吐了好几回了。”
王甫生闻言即刻回身披了件衣裳便敲开了绣心的房门,果见她正扶着床沿吃力地吐在痰盂里,屋里弥漫着一股酸气。生性喜洁的他微微皱了眉,“怎么了这是?如何晕得这样严重?”
兰香道,“姑娘此前从未坐过船,来的时候经过这一段也是吐了四五日,整个人都脱了形。”
王甫生道,“你去替她压着内关穴试试,另外,把门窗都打开。”
兰香应是,忙按着王甫生所说的做了,绣心的症状果然略有缓解,只是依旧不停地出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王甫生又道,“有没有酸的东西,压在她舌下会好些。”
兰香急道,“这会子哪有酸的?”
绣心此刻虽万分难过,也有半分清醒的认识,极其不愿王甫生见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故而皱着眉挥了挥手道,“你来做什么?”
王甫生原本心存关心才来瞧她,却见她非但不领情,反而挥手让他走,不由得心生怒意,哼了一声,“好,我自是不该来,你自个儿病着好了,也碍不着我什么事。”
“你!”绣心又急又气,心绪翻腾之下,忽的又吐了出来。
兰香见琴香杵在原地,想着她无缘无故把王甫生引了来,忍不住骂道,“琴香,你是没长脑子么?怎的把他叫来了?”
琴香气道,“我见姑娘病得这样重,一时情急才去唤了王大人,我原是关心姑娘,你却反倒怪上我了!”一面说一面跑着出去了。
王甫生气哼哼地回了自己屋内,想起她那般不识趣,暗道,自己自年轻时期起,多少女人都上赶着巴结他,奉承他,现如今崔绣心却这样对他不假辞色,连敷衍都不肯的,不由得有些心灰。他也不是非娶她不可,她心里亦没他,以后娶了她来,只当个摆设也就罢了。
他喝了杯冷茶压了压心里的火,准备上床歇息,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呕吐声,到底睡不着,喊了一声,“莫砚!”
莫砚就住在王甫生隔壁的小房间里头,听得王甫生这样一唤忙披衣起身,笑嘻嘻地推门而入,“二爷,有何吩咐?”
王甫生道,“明儿个到了青霞镇之后,咱们便走旱路,你去准备着,叫人去准备车马。”
莫砚奇道,“二爷,怎么忽然想着走旱路了?现今天下虽太平,可仍有不少流寇马贼,到底不如走水路安全啊。”
王甫生皱眉道,“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莫砚滚出去之后,王甫生愤愤地躺了下来,听着外头一阵阵的浪声想,我这是为了什么啊我是!
次日一早,船便到了青霞镇,王甫生一行人便都下了船,换了马车。绣心昨晚折腾了一夜,下船的时候已是面无人色,船又在晃,绣心走下船脚下一软,人就往前栽去,好在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搂住了她的腰身,那只手略一用力,绣心的身子便磕着了一具坚硬的胸膛。
有热气靠近绣心的耳边,将绣心的脸颊熏得嫣红一片,“三姑娘,小心呐。”
王甫生只觉着怀里的躯体柔软而馨香,让人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就这么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再也不放开。
“还不放开我?”大庭广众之下,绣心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小厮丫头们皆故作他顾,并不瞧他们,饶是如此,绣心的脸仍然迅速烧得热烫烫的。
王甫生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心内暗道,崔绣心这朵花虽然香但是却扎手,着实令人心情不悦。
绣心拜托了王甫生,便牵着兰香的手径直上了马车,再不回头瞧他一眼。兰香倒是道了一句,“姑娘,我觉着崔二爷心里还是念着姑娘的,这不瞧姑娘晕船晕得这样厉害,才改走了旱路么?”
绣心半撑着头,瞧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咱们还有几日到京?”
兰香道,“改走旱路应该会慢些,还有七八日罢。”
绣心点了点头,“我乏了,想睡会儿。”
“嗯。”兰香见状也没有再应声,替绣心垫了个小枕头,服侍她睡下了。
绣心这一睡就到了黄昏时分,在马车上睡到底不舒服,加之先前晕船折腾了一整天,故而下马车的时候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头晕脑胀,心口沉闷。这不是在家里,绣心也就忍着没声张,晚间稍喝了几口汤便上去歇着了。
至了晚间,兰香才将将睡下,忽闻几声痛苦的呻吟,才猛地惊醒过来,从小榻上起身,却瞧见绣心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都干裂了,一摸额头,烫得惊人。兰香吓了一跳,想要去请大夫,可是现下夜深人静的,她与绣心皆孤身在外,又有什么人可以依傍的呢?
兰香先去外头打了温水,打算给绣心先敷着额头降温,也是巧了,正遇上出恭回来的莫砚。莫砚见着兰香笑着问了一句,“兰香姐姐,这么晚怎么还出去呢?”
兰香道,“我们姑娘病了,额头烫得吓人,可现在又请不到大夫,莫砚小哥,能不能劳烦你去请个大夫给我们姑娘瞧瞧?”
莫砚闻言哎呦了一声,心内思忖着崔绣心虽不得二爷的喜欢,可将来到底是王家正经的主子,故而也不好怠慢的,“二爷身边离不了我,不如我去叫个小厮出去替崔三姑娘请个大夫?”
兰香如获至宝,“如此真是多谢你了。”
莫砚道,“且等着罢。”
这头王甫生将将把书收起来,听着莫砚在外头说话,故而问了一句,“你方才同谁说话呢?”
莫砚便照实说了。
王甫生闻言立刻便皱了眉,坐起身来,“我去去瞧瞧去。”
莫砚瞧王甫生那模样摆明了是关心着未来的二夫人的,心内暗暗想以后可得对着崔三姑娘殷勤着点儿。
王甫生推门进去,见绣心果然是病得狠了,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微微有些心疼,也不知如何想的,竟接过了兰香手中的帕子,替绣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动作温柔而细致。
兰香道,“二爷,姑娘还是我来服侍罢。”虽说姑娘迟早要嫁给他,可如今毕竟还未嫁过去,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似乎于理不合。
王甫生最是爱由着自己性子做事的,兰香的话反倒触了他的逆鳞,“你先出去,这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