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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洹品完了一盅茶,走到长阶下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一美人坐在长阶上打瞌睡。
腹诽了一句“真是把规矩忘干净了”,一声不响地走上前去,又默不作声地在她身边也坐下了。
“……”一众刚要见礼的宫人把话噎在了喉咙里,面面相觑地发着愣,眼看着锦宁长公主下巴搁在膝头半睡半醒,陛下手支着头、肘支着膝,看得津津有味。
……这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够让宫中上下聊上半年的了!
于是便有宦官想要上前给云婵提个醒,刚一提步却被身边的人一拽:“别多话,陛下都没说什么,轮的着你说?”
“……这哪有坐长阶上打盹儿的?传到长乐宫去又是麻烦。”想去说话的人压声辩解着,拦他的那人则道:“甭拿长乐宫说事,但凡陛下愿意,她就是想躺长阶上睡觉旁人都管不着。”
于是就没人再说话了,宫人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二人、掰着指头数着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可算看见云婵的头往下一沉,醒了。
“……”云婵一脸失措地望着霍洹。
“……”霍洹眉眼带笑地看着云婵,“醒了?”
云婵满脸通红,又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他必定是已经看了一会儿了,躲也没用,忍无可忍地把脸埋在了臂弯里。半晌,深深地吸了口气,板着脸、如同什么都未发生般站起了身,屈膝一福:“陛下安。”
“你还是坐下吧。”霍洹仍坐着,抬头看着她,诚恳道,“虽然小婵你娇小玲珑……但这么看还是挺高的。”
云婵僵了一会儿,只好又坐下了:“陛下您……”
“茶喝着了。”他接口道。一点头,又说,“等了你半天也不见人,竟是在这儿睡了,失陪失陪……”
云婵又僵了会儿,望一望星辰:“袭姑娘她……”
“回毓秀宫了。”他立刻道。顿了一顿,续言,“皇太后‘有心’,可惜不是时候,朕实在没心思理她。”
这是早就猜到她要问什么了。云婵听罢无言了一会儿,美目稍一翻:“陛下又要说臣女嫉妒?”
“没有。”他笑吟吟道,“茶沏得不错,嫉妒不算明显。”
云婵撇撇嘴,简直不想理他了。
“为什么不来直说?”他睇着她道,“你既然不高兴,来亭子里说一句话,朕就知道你的意思。在这里干等这么久,也不嫌累。”
云婵摇了摇头,纤手托腮,望着星空悠哉哉道:“干什么要去添乱?袭姑娘看见臣女了,能不乱阵脚可见早有准备,臣女等着听她讥嘲么?”她说着一喟,“再说……陛下不喜欢的人,臣女不担心;陛下当真喜欢的人,臣女拦不住。如此还不如留下一寸余地,半寸给陛下、半寸给自己,于谁都好。”
“你这么想?”霍洹听得大觉意外,思了一思,笑问,“那朕若日后册妃呢?”
“难道陛下还能不册妃么?”云婵脱口反问。
霍洹一默,静了一会儿,再开口便是另一个话题:“这时候来宣室殿,有什么事?”
“不知不觉走来了,便来看看。”云婵蕴着笑,又似漫不经心地继续说,“宫宴时陛下与赫契翻脸,可是吓坏了众人,臣女惊得连菜都没吃几口。好在兄长说……陛下不是冲动而为。”
“卓卿君这么说?”霍洹笑了起来,尔后幽幽道,“朕还真是冲动而为。”
“……”云婵噎住,立刻破了功,再装不来风轻云淡的样子。杏目圆睁地看了他一会儿,那份震惊却又慢慢化解了。
只应了声“哦”。
“……‘哦’?”他闻声微眯了双眼,不满地打量着她。
云婵轻嗤了一声,淡淡地瞧着他,慢悠悠道:“陛下别吓人,就算今晚之言当真是冲动而为,开战之事陛下也定然早做准备了。”
这回换做霍洹僵了一僵,显没想到已被她了解得如此清楚。懊恼地站起身来,一边大步流星地往殿里走着一边出言轰她:“还吓不住你了!回你的端庆宫睡觉去!别坐在这儿没规没距!”
作者有话要说:【请脑补微博效果】
宣室殿太监一枚v:宫宴散后,围观陛下和长公主谈恋爱
[此处附二人相依相偎背影照]
宣室殿少监小张v:回复 宣室殿太监一枚v:艾玛大人,你小心被长乐宫的看到~~
宣室殿太监一枚v:回复 宣室殿少监小张v:我这是朋友圈分组哎嘿~~~
身在宣誓心在长乐的大潘瑜:………………
宣室殿太监一枚v:擦!!!忘了昨天刚和潘大人互粉!!!
宣室殿少监小张v:回复 宣室殿太监一枚v:!!!你就这么把陛下和长公主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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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太后
端午便这样过去了。云婵借着宫宴未消的酒劲一夜好眠,连袭亦茹的事情也懒得多去想。
翌日清晨醒得很早,推开窗户,暑气尚还不重,夜间微凉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沁进窗来,微有湿意,一呼一吸间,似能嗅到些许花草的清甜。
云婵心情莫名的好,更了衣梳了妆,想随处走走。
用过了早膳,在湖边品着茶小坐了半个时辰,又到御书房看书看到了晌午,这才觉得有些疲惫。将书交还给女尚书,准备回端庆宫用午膳去了。
步出尚书房行了十数步,却被潘瑜挡了去路。
此处恰是一拐角,风景清幽,有树木假山为遮蔽。潘瑜在拐角的那边,伸手挡了她后,抬眸看了看御书房那边,而后压声一笑:“锦宁长公主安。臣在此……恭候多时了。”
“潘大人。”云婵稍一颔首,心中已然添了许多不安,“大人何事?”
“皇太后想请长公主到长乐宫坐坐。”潘瑜欠身道,顿了一顿,又言,“闲谈叙旧罢了,长公主不必在意礼数,一众随行宫人也同往便是,长乐宫自会备下茶点让众人歇歇。”
倒是格外的客气,云婵却明白,这是谁都别打算回端庆宫或是到宣室殿报个信儿了。眼见潘瑜身后也随着不少宦官,各个神色恭肃地静默而立,绝不是能由着她说不去便不去的。
云婵沉了沉息,只好点了头,随着潘瑜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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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皇太后此番找自己又是什么事,但瞧这架势,也知是没好事。众人一路都行得沉默,白萱快走了两步伸手扶上了她的胳膊,她反手一握,白萱的手心也是冰凉的。
终于到了长乐宫门口,云婵刚踏过门槛,即有宫人上了前,抬手挡住身后众人的去路。
云婵下意识地回头一望,身边的潘瑜已然一揖,声音听上去更加阴阳怪气了些:“长公主,请吧。”
云婵短一屏息,提步继续行进去。途经侧殿时,见一男子执书正读着,被书册遮着,看不清面容。
一直行到了寝殿,才见到了皇太后,她侧倚榻上正小歇着,虽则保养得宜但仍能显出些许苍老的面容上眉头微蹙,身旁有一女官服饰的人正轻着打团扇,云婵定睛一看,却是袭亦茹。
“皇太后万福金安。”云婵俯身跪下去,叩首,静等其言。
“锦宁来了?”沉稳的声音慢悠悠的,似乎微含着笑。云婵听得袭亦茹在旁应了句“是,锦宁长公主来了”,而后便听到了衣袍摩擦的声音,知是皇太后起了身。
上一次,她为救白萱,在长乐宫中做得颇是不给皇太后面子,此番便也未装得太过。闻声,不等皇太后命免礼便就势站了起来,上前时袭亦茹已扶着皇太后坐正了,她便从宫娥手中接了茶水来,奉给皇太后。
“你倒是会办事。”皇太后噙笑抿了口茶,悠悠说道,“哀家听亦茹说了,昨日她陪陛下饮着酒,也是你奉了盏茶去——倒未亲自去送,但想来是你亲手沏的。”
“是。”云婵屈膝福身,浅笑中不掺任何提防之意,曼声答说,“陛下宫宴时本就饮了酒,宴后又饮,臣女怕陛下伤了身,便沏了茶送去。”
皇太后手中的瓷盖轻一刮茶盏,笑应了声“哦”,又问:“为何不亲自送去?”
云婵抬眸,稍睇了眼前并不多言的袭亦茹一眼,颔首答说:“不敢搅扰陛下和袭姑娘。”
“倒是知趣。”皇太后缓而点了头,将茶盏轻搁到了一边,以手支颐,打量着她,循循笑道,“哀家也想尝尝你的手艺。”她说着一睇旁边的案几,“喏,要用的东西都给你备好了。给哀家沏杯茶来,我们今日好好说说话。”
“……诺。”云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没有不应的理由。垂首再一福身,行到那案几前落了座,茶夹、茶匙等物在手中用得熟练,片刻后,成色上佳的茶水徐徐斟入杯中,云婵持着茶盏起了身,上前奉给皇太后,“太后请用。”
皇太后单手接了过去,却是未饮,仍是搁在了手边案上。笑意不减地拿了搁在案上的银针,当着云婵的面,无遮无掩地将银针探入茶水中。
短短一瞬而已,再拿出时,银针已黑了大半。
“太后……”云婵稍有一慌,却很快冷静下来。只觉得皇太后此举和袭亦茹前些日子意欲陷害她的法子如出一辙,如此也好,那事上霍洹能看得清楚、知她没有必要,此事便也一样。
皇太后的目光在发乌的银针尖儿上定了一会儿,凝神而笑:“你怎么说?”
“臣女不知……”云婵的声音中毫无心虚,亦没有下拜,欠身朗然道,“臣女方才一举一动皆在皇太后眼前所做,岂会下毒?”
“是啊……你怎么会在哀家面前下毒。”皇太后笑睇着她,浅浅弯曲的眉眼边上,印出了几道清晰的皱纹。
四下里静了下去,云婵提着气等着下文,少顷,皇太后挥手屏退了旁人,只留了她和袭亦茹在殿中,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说:“锦宁啊,这宫里头多数人命如蝼蚁,但也有那么几个,手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陛下自然算得一个,哀家么……姑且也算一个。”
她扫过来的目光带着些许凌厉,让云婵周身一冷,垂首应了声“是”,她又续道:“今天,哀家把这生杀予夺的权力给你,你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什么?
云婵一愕,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恭敬而道:“臣女愚笨,不明白皇太后的意思。”
“别急,哀家说给你听。”皇太后轻轻笑着,“哀家的侄子眼下就在长乐宫,不知你方才进殿时看没看见——那是冯家的嫡长子、长阳城里举足轻重的人。”
换言之,如若冯家不倒,他便是要承继家业的人。
云婵一点头,答说:“是,臣女看到了。”
“他和陛下一般年纪,虽则有几房妾室,但尚未娶妻。”皇太后面上的笑容凝了一些,看上去便带着数不尽的谋算,从容不迫地又道,“一会儿陛下过来,你跟陛下说,你想嫁给他为妻、做冯家的长媳。哀家会下旨为你赐府赐婚,从前的事哀家不追究,你好好做冯家的儿媳,这辈子冯家都不会亏了你。”
……她在说什么?!
云婵只觉得荒谬无比,若非皇太后神色尚清明,她简直要以为皇太后这是被目下的局势逼得失心疯了。视线落在那盏清茶上,云婵淡声一笑:“太后是觉得臣女怕死?这茶……是臣女沏的,太后要赐死臣女,也随太后的意。”
“这是什么话。”皇太后蓦地笑出声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哀家知道陛下喜欢你,也知道你事事听陛下的意思——陛下尚且尊哀家一声‘母后’,你又岂会下毒来害哀家?”
她笑看着云婵,一层淡薄的温暖底下便是无尽的冷意,稍一垂眸,如同恍然回神般地又道:“哦……是哀家忘了说清楚,这茶,是静怡翁主送来的。”
叶澜!
“原是送给吴太妃的,太妃看这茶贵重,便献给了哀家。”皇太后欣赏着她的神色,又补充道,“如此,是谁下的毒,哀家说不好,但下毒之事,哀家宁可错杀。你别指望着陛下谁都能护,他许是要顾着叶家救一救阿澜,但吴太妃……哀家这个做主母的要惩一个妾室,任谁也多不得嘴。”
何况这种事实在难以说清,于霍洹而言,只能权衡利弊而做决断。叶家在朝中为官,值得他一护,但吴太妃……
没有什么家世做资本,不值得他就此和冯家撕破颜面。这条命,只怕是要搭上了。
“哀家可不是唬你,这茶哪一日进的宫、哪一日从吴太妃手里转交到长乐宫,皆有据可查。”皇太后在旁催促得慢条斯理,手中拿起那茶盏轻晃了一晃,“哀家说了,这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你,你自己掂量着来吧。”她说着,瞥了袭亦茹一眼,续说,“至于亦茹——哀家知道你不喜欢她,只是留在身边做个女官罢了。来日你这冯家的长媳不肯,她便做不得嫔妃,如何?”
云婵目下又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一边是叶澜、一边是吴太妃,哪个因她而丢了性命也不行。
可当真嫁入冯家……也不行。
自己委屈与否还在其次,云婵明白,皇太后肯拿冯家嫡长子来做这个交换,算盘就绝不可能打得浅。
她若嫁进了冯家,皇帝再意有所属也是白费,冯家自可再尽力推一位皇后出来;她若嫁进了冯家,兄长再怎么忠心,也得为这亲妹妹考虑考虑,就算是冯家当真不委屈她半分,他也不可能再助霍洹除冯家了——如若冯家倒了,嫁入冯家的长媳决计没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