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停课,教室内各个角落都扎上了彩带气球,桌子全叠放在墙角,所有的椅子都端过来围成一个大圆,轮到表演的就到那个圆的中心去。
嘉树的节目在第二个,很快表演完,没出什么纰漏,他放下心来回到座位,高高兴兴吃着零食看其他人表演。
节目轮番上,有几个人一起跳踢踏舞的,新疆舞的,更多的是合唱,临近尾声,突然有个调皮的男生喊了一声,“还有一个人没表演。周园园。”
周园园坐在角落里吃虾条,听见这一声,脸色也只是稍微的发了白。
其他人迎合着起哄。老师扬手制止,目光不抱希望投向她,“有没有节目?没有就算了。”
周园园不慌不忙把吃完虾条的手指在嘴里抿一下,站起来捋一下发皱的裙摆,一步一顿走到圆圈中心。
她迎着四面八方的眼光木讷立着,几昝刘海被汗黏在额头,像个误入集体的陌生人。
她终于开了口,然而第一句就是荒诞难解的。这是一个七零八落的故事。
教室内鸦雀无声,天花板上风扇吱吱吱地转着,源源不断输送暖风。教室外蝉声鼓噪,食堂的塑料顶棚被风吹得哐哐作响。
午后天热,每个人都像被这个亢长的故事下了蛊,昏昏欲睡。
她自顾自慢悠悠地讲,面色逐渐红润,木讷的脸上有了表情,带了笑意,全情投入了进去。
下课铃响了,她还站在那里不停地讲,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连老师都面露出难色,要想开口,却又不好意思去打断她。
只有嘉树清醒地坐着,他的四肢发冷,脑子兀自揪成一团。
他想,他完了。他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他心虚地埋下头,生怕别人发现这个秘密。
暑假里,学校组织去佘山进行野外拓展活动,他们班策划了找旗杆的游戏,共有九根旗杆,分藏在山的不同地方,学生们自由分成四组,以在规定时间里拿到最多旗杆的小组为胜。
六一节过后,周园园的古怪有目共睹,自由分组的时候,她又落单,在老师的安排下,才被勉强安插进了一个小组里。
嘉树好胜,老师一吹哨,他就一刻不耽搁领着小组上山搜寻,等到傍晚集合的时候,他们小组找到五根旗杆,稳居第一。其余三个小组都只拿到一根旗杆,打成平手。
是在这时候突然发现周园园不见了的,她在的小组成员争执不休,却没人能够想得起来她究竟是在哪里被撇下的。
大家分头分组找寻,边找边大声喊她的名字。
嘉树在的小组一路找到半山腰,一无所获,几个成员走了一天都累了,在石凳上坐下休息,纷纷提议还是交给老师。
嘉树让他们等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再往山上去,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又喊了多少遍周园园,天文台的圆形顶近在眼前,夕阳染了墨色,都快沉没地平线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背靠着天文台前的栏杆席地坐着。
周园园盯着自己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嘴唇无声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一些什么。
嘉树走上前去,喘息未定,又气愤到了极点,“你为什么乱跑?大家都在找你。”
周园园抬起头看他,神情还是茫然。
嘉树不想跟她多说,命令她跟在自己身后走。周园园乖乖跟着他,两个人无声沿着天文台往下。
她是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突然哭出声来的。
那哭声尖利刺耳,类似某种被掐住尾部的猫科动物,或是被反折了翅膀的鸟类。
嘉树有一瞬间吓傻了。
周园园的哭声慢慢微弱下来,一边说话一边哽咽,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道……我一直跟着他们……没有人理我……他们都走得好快……他们……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嘉树站着听她说,一直没有开口。
天色越来越暗,无数鸟雀扑簌簌飞过成片的树林。
他看了看天,突然轻轻说,“星星。”
周园园拿手抹着眼泪抬头呆呆看着满天密密麻麻的星,想了一想,又抽抽噎噎跟他说起了她曾做过的一个梦,“天空其实是一块幕布,每颗星星都可以摘下来。”
嘉树问,“摘下之后呢?”
周园园说,“可以装在口袋里,带回去。”
嘉树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眼睛余光突然瞥见什么,他走过去,从路边的树丛里拔下一根旗杆——最后那根始终没被找到的旗杆。
周园园拿着嘉树的手帕,眼睛却还盯着星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未干的,又兀自笑了起来。
嘉树第一次困惑起来,她究竟是因怪异而孤独,还是因孤独而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