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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春盎想了想问:“那干爹的意思呢?他那儿明着一本账还装样儿,咱们接下来怎么处置?”
    他起身到脸盆架子前盥手洗脸,下头人伺候着拿青盐擦牙漱口,坐在圈椅里慢慢进了碗清粥,才道:“世上事儿,明白不了糊涂了。他那儿不言声,我这里也用不着巴结。等差使办得差不多了,送个帖子过去就完了。不见最好,见了给人落话头子,何苦来?”
    曹春盎道个是,“那干爹歇个饭力,过会子还是见见那些官儿吧!都在外头候了大半个时辰了,没的叫人说咱们拿大,不把他们当回事。”
    他一手支着脑袋叹气,“一大清早的,不叫人消停。”回头看楼上,“娘娘呢?还没起?”
    “昨儿睡得晚,今早起不来了。”曹春盎笑道,“咱们娘娘真是小孩儿性子,也是的,说句逾越的话,半大姑娘推上太妃位,怪难为她的。”
    他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唇边慢慢泛起笑靥来,嗯了声道:“叫她睡,昨儿是操劳了。”又问,“那边舫船上怎么样?事都办妥了吗?”
    曹春盎呵腰道:“干爹放心,都办妥了。云千户先进去探了话,说请姑娘给家里写封信,好送到辽河老家报平安,姑娘不会写字,打算请人代笔。后来容千户端进来墨黑的一碗药汁子,捏着鼻子一气儿给灌下去了,儿子在旁边看着的,没消多会儿秋姑娘就直着嗓子嚎……形容儿可怜。”
    可怜?天下谁人不可怜?他原没想这么待她,是她自己不好。音楼这傻大姐都能套出她的话来,换个人一样能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到了这步,他除了顾得了自己和音楼,别人的死活他是一概不论了。
    瞧时候差不多,该换衣裳见人了。取了件黎色的素面常服换上,刚戴好发冠,舱外便有人来通禀,说南苑王宇文良时亲自来拜会督主,请督主移驾岸上一叙。
    他别过脸嘴角微沉,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含糊带过,这位藩王要是能安生,钱之楚这个底不就探得没有价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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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鞠躬!
    第51章 醉翁意
    既然来了,少不得虚与委蛇一番。
    他整理好了仪容出舱,两个船夫拉着纤绳把画舫往岸边上拖,站在船头望过去,一片花树下立着位锦衣公子,戴翼善冠,穿盘领窄袖袍,常服两肩的蟠龙张牙舞爪,在他身上却不显得张扬。他是一副中正平和的模样,英气稳重恰到好处,脸上始终带着笑,眉眼间自有一道令人惊艳的辉煌。
    肖铎抱拳揖手,岸上颔首回礼,一来一往之间已经有了考量。
    宇文氏是毓秀之家,世代与皇族通婚,美貌名扬天下。只不过藩王不得特旨不能擅离蕃地,所以只有隔年岁末进京朝贡时,才和肖铎疏疏有些走动。撇开暗藏的野心不论,宇文良时这人算是个有风骨的君子。江南富庶繁华,南京又是六朝古都,在此间为王,原就比别人更受瞩目。但他懂得处世之道,铮铮一身傲骨,不趋炎不附势,对谁都是敬而远之。朝中言官提议削藩时,先帝也多番对南苑暗查试探,结果历代南苑王身家清白得连东厂都拿捏不到把柄。先帝本就无意挑起争端,借此下台阶后,渐渐对他消除了防备。
    偌大的家业,恁多的人口,就算再高风亮节也不见得没有疏漏,但是宇文氏做到了,反倒更让人起疑。彼时碍于无处下手,只得捂在里头,现在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却又动他不得了。
    跳板架在船舷上嗑托一声响,肖铎方敛神下了船。宇文良时早就迎到堤上,笑道:“厂公同本王太见外了,今早上才听说厂公到了金陵,事先怎么不派人送个信儿,我也好早早筹备起来。如今样样仓促,少不得要叫厂公笑话了。”
    肖铎忙道:“万不敢当的,王爷直呼咱家的名字就是了,在王爷跟前哪里配得上厂公二字!咱家也是昨儿入夜才到,自己在河上逛逛,本不想惊动王爷。王爷机务忙,原打算送个帖子,过两天寻时候拜见,早起听小子说王爷到了,倒把咱家惊了一跳。这样热的天气叫王爷受累,咱家心里过意不去的。”
    做宦官的,一套嘴皮子功夫练得十分溜。看人下菜碟是本事,次个几等的官员不是不搭,搭得稀松罢了。藩王毕竟是王,礼数上须得周全,要谦卑小心地,就算心里都明白,面子上也得掩得过去。
    宇文良时和悦道:“到了我金陵地面上,我却不尽地主之谊,叫人说起来成个什么?下回本王进京,不也要仰仗厂公多方照应么!”说着含笑来携他,“夫子庙前有家春风得意楼,是金陵顶有名的菜馆,离这里不远,环境清幽,天下文人墨客到了秦淮必定要去那里尝尝他们的菜色。今儿得知你来了,本王包了个场子,不叫外人打搅,彼此好说话儿。”
    这位藩王生长在南方,张嘴却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这点也叫人称奇。现在想来是早就有了准备,果真处处都盘算好了,南蛮子进京不至于语言不通,官话说得转,嫌隙也就少了。
    不过这样温言体恤真叫人受宠若惊,肖铎的腕子被他牵着,浑身的不自在,又不好做在脸上,只是一再地敷衍,“王爷破费了,以往王爷来京匆匆而过,咱家在宫里当值脱不了身,几次想宴请都不得机会。进庙烧香是常理,这回还是由咱家做东,也是咱家对王爷的孝敬。”
    宇文良时却并不接话,兀自道:“我来时见衙门好些官员都候在亭子里,乱哄哄人又多又杂。我知道厂公爱清静,这六月心里,全聚在一块儿也难耐,就发话让他们先散了,明儿再见也不迟。你瞧这气候,南方不比北地,热起来要人命。住在舫船上虽惬意,也不是长远的方儿。正好我在乌衣巷有所宅子,林荫深处的,夏天住着清凉。回头把行辕安置在那里……”到了春风得意楼的门坊下,边往门里引边笑道,“厂公行动便利,太妃娘娘要夜游也不费事。”
    他的行藏,这里早就盘摸清楚了,太妃随行并不是什么秘密,肖铎听了不过报以一笑,“王爷盛情,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本来在哪里落脚没那么多考究,可碍于凤驾在前,这一路的行辕确实也煞费思量。有王爷安排,自然是再好也没有。咱家是初到,对金陵还不熟悉,总归万事要倚仗王爷,咱家这里先谢过了。”
    又是热热闹闹几句场面话,进了春风得意楼,四下里看,的确是个雅致的好去处。天儿热,各面墙上槛窗开着,窗外有繁茂的芭蕉树,巨大的叶子招展着,根茎有合抱粗。上了二楼,四面垂挂竹帘,蔑条间隙不时挤进来一阵风,把夏日的暑气冲淡了好些。
    一大清早喝酒是不成的,满桌佳肴先搁置着,到酒肆亭子里坐下品茶也很得趣。南苑王玩的一手好茶道,伴着悠扬的古琴声颠来倒去地炮制,每一道都尽善尽美。暗地里算计江山的人能这样恬澹从容,这份胸怀倒值得人佩服。肖铎想起前几天在步府上闹的那一出,想必早就传到他耳朵里了,便笑道:“那日陪娘娘回府省亲,没想到遇上太傅的小姐出阁,打听之下原来是同王府结亲,还没恭喜王爷迎得如花美眷呢!”
    宇文良时垂着眼分茶,茶汤注进闻香杯里,将品茗杯倒扣其上,腕子轻轻一转换了杯,双手奉了上来,淡声应道:“不过一个妾侍,叫厂公取笑了。说来是个闹剧,步太傅办事欠周全,本王一直以为迎娶的是他家二姑娘,谁知兜了一圈,二姑娘成了太妃,进门的居然是个嫡女。”他叹了口气,缓缓摇头,“如今是结了亲,好些话不方便说了,只是这样戏弄朝廷,亏得皇上不追究,要是怪罪下来,连南苑王府都要受牵连。”
    肖铎抿了口茶赞叹,“王爷手艺了得,果然是齿颊留香!咱家对茶道兴趣也甚浓,只是总不得闲,慢慢也就撂下了。”话锋一转,方接上他的话茬,“当今圣上宅心仁厚,咱家在京里把太妃顶替入宫的事儿如实回禀了,也是怕将来牵扯,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今上听后倒没说什么,咱家料着就算翻过去了。这会子姊妹易嫁,往好了说也是美谈,王爷不必忧心。”
    “承你吉言吧!”他松泛地站起来,舒展了下手脚打帘朝外一指,“瞧见那青瓦翘脚的院落了么?当年谢氏的旧宅,谢家从陈留搬到南京,高宗的可贺敦皇后还在这里省过亲的。乌衣巷有名的乌衣晚照,那儿就是。两百年前住过皇后,眼下又迎来一位太妃,这园子好大的脸子!”说罢轻轻一笑,“才刚没见着娘娘,回头我叫庶福晋过来走动走动,毕竟是姊妹么,又各自出了门子,有些什么小过结的,霎眼儿就过去了。”
    他有意调停,肖铎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这事得听娘娘的主意,倘或要见,咱家再打发人过王府传话;倘或没这意思,庶福晋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就别费手脚了。”
    宇文良时回过身来看他一眼,“倒也是,是我欠考虑了。不过今儿来拜会厂公,另有一桩事要向厂公打听。”
    闲扯了半天,这才终于要入巷了。肖铎正襟危坐,敛了笑容道:“王爷有话只管吩咐,但凡咱家拿捏得准的,知无不言。”
    他点点头,略顿了下,脸上神情似悲似喜,吮唇道:“私事儿,实在有些无从开口。头回见面就啰噪这些,虽是男人大丈夫,自己也觉得没脸……”他说着,歪脖儿笑了笑,“因着守驻地,难进京,这事儿一直悬在心上,办不成又丢不下,心里委实熬可。今天既然见了厂公,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我知道厂公曾在毓德宫主过事,关于长公主的消息,也只有厂公这里的才让人信得实了。”
    肖铎本以为他远兜远转,最后无非给他抻抻筋骨提个醒儿,没想到他把主意打到合德帝姬身上去了。果然好计策,先帝后宫也曾有过一位宇文贵妃,可惜那位贵妃福薄,晋位不久就病逝了。当今圣上即位是在预料之外,早前没有通婚,且宇文氏族中没有待嫁的姑娘,所以就换了个方向,打算尚大邺唯一的长公主么?
    宇文良时似乎是看出他的疑虑了,嗒然道:“厂公也知道我王府里的情况,妾侍是有几位,但嫡妃的位置一向悬空,不为旁的,只为和长公主当年的一面之缘。彼时我十三岁,随我父王进京朝见。那是我头回进紫禁城,见了那么大的阵仗心里也好奇,当天入夜宫里设宴,趁着人多就尿遁了。宫里守备森严,大宴仪设在奉天殿,两边的武成阁和文昭阁我都逛了个遍,转晕了头,迷迷糊糊跑出右翼门,结果被锦衣卫拿个正着。藩王世子不懂规矩乱窜,要是回禀上去,必然要折我父王面子,正急得没法儿的时候,遇见了长公主,是她卖了人情儿,让他们把我放了,就为这,我一直惦记到现在。”他说完了,自嘲笑道,“不算什么大事,却叫人念了那么些年,我据实以告,叫厂公看笑话了。”
    若是这种儿女情长放在普通人身上,他是一千一万个能理解的,但是对象换成了宇文良时,到底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他作恍然大悟状,点头道:“原来王爷和长公主有过这么段渊源,可是咱家在毓德宫主事的时候没听长公主说起过……那王爷是什么打算呢?既然心里惦念,何不具本上奏,求万岁赐婚?”
    他是明知故问,大邺帝姬下嫁藩王的少之又少,就说宇文氏,以往通婚的不过是些郡主县主,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正头公主一个都没进过门,就算请求赐婚,事情也未必能成。正因为如此才要借助他的力量,他一推二五六,是打算站干岸了么?
    宇文良时抿嘴一笑,窗外的日光照亮他眼里的光环,灿若星辰。他换了个奇异的声口,低声道:“具本上奏的事我也想过,只恐没有胜算,这才想请厂公助我一臂之力。兵部的钱枢曹,厂公认得吧?据枢曹所说,厂公也是性情中人,既这么,应该不会不懂本王求而不得的苦闷。”
    所以钱之楚是他底下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了,可是他究竟知道多少,还需探探底。肖铎低头盘弄手里折扇,淡然道:“王爷不开口倒罢了,如今既然提起,咱家也想起来,临出京的时候,听说荣安皇后打算撮合长公主和右都御史的公子。那时候咱家忙手上差事,后来怎么样也没有心力去过问……”
    “厂公这样灵通的人,在本王眼里赛过当朝一品。只要应准的事,必定会替本王尽力达成的。”
    他说得很笃定,这种气势上的较量虽不动干戈,却也暗流汹涌。肖铎探究地看他,他还是那个优雅的笑模样,转到坐榻前提紫砂茶壶,揭了盖儿,连水带茶叶泼进了窗外一片芭蕉林里。回过身来重新往壶里加新茶,不急不慢道,“厂公可是深谙茶道?这步叫马龙入宫,程序简单,不过是往茶壶里放茶叶,为了凸显韵致,变着方儿寻摸出了这么个名字。世事也是如此,再眼花缭乱,万变不离其宗么,这话别人或者不明白,厂公没有不明白的道理。宇文氏是世袭的藩王,到我这辈已经是第九代了,愈发的庸碌无为,自觉愧对祖先。有时候成功不过缺个契机,这契机也许是时运,也许只是个人。”他抬眼一笑,“不瞒厂公,我对厂公敬仰已久,今儿见面,更觉未语可知心了。人在世上行走,总有落了短处的时候,比方厂公当年在西四牌楼经历的那些艰难,也亏得有贵人相助不是?眼下本王和厂公那会儿是一样,唯有指望厂公鼎力协助了,他日事成,定然不会忘了厂公好处。”
    这回是落进套子里了,话到这份上,连西四牌楼都掺合进来,不能不说他下足了功夫。目前单提了合德帝姬这一桩,已然叫他觉得棘手,后头的事更进一层,怕是真要把人熬成芦柴棒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头】继续不知所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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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相怜计
    男人酒桌上谈事,通常可以相谈甚欢,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宇文良时懂得人情世故,点到即止方为上,扒下脸皮来不好,伤了情分,往后共事各自心里有了芥蒂,怎么通力合作呢!不过适时的敲打还是需要的,画龙点睛似的穿插一两句,大家都不是糊涂人。过了脑子,细一斟酌咀嚼,心头自有一番滋味儿。
    长城不是一天建成的,这种拉拢人的事得慢慢来。送人出了门,宇文良时别过脸叫跟前长随,“容宝你去,好好的布置,吃穿住行务必让人舒心称意。太妃那儿也不能简慢,好歹是门亲,巴结住了有益处的。”
    容宝扎地一千儿应个嗻,“奴才明白主子意思,进可攻退可守,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儿,照着这个模子来准没错。”
    宇文良时瞥他一眼,“悠着点儿,这可不是两直隶的官儿,叫你一蹶驴腿挤兑到南墙根儿上去的。他手底下人多,东厂那帮番子……不好对付。要动是动不得的,到底时机还没到。零碎剪点边儿,时候长了牵连上,不是也是,明白?”
    容宝笑得满脸开花,“爷说得是,跟爷这么久,奴才旁的没学到,就学会撬人墙角了。人都说奴才是钻地鼠,其实主子才是钻地鼠的祖宗……”
    “日你姐姐的!”宇文良时笑骂,一巴掌拍在那颗尖顶橄榄头上,“少在这儿卖弄嘴皮子!打发人在楼上好好瞧着,别走近,宅子边上有东厂的人。办事警醒着点儿,船坞那头叫人往里灌银子,狠狠地灌,灌完了要留破绽,捂得太严实被人卷了包儿,亏空要你自个儿掏家底儿填补,记着了?”
    “啊是是……”容宝应了,撒腿就承办去了。
    他站在牌楼下顺光看,晌午的太阳炙烤着这座古城,地面上起了热旋儿。肖铎在一片扭曲的影像里走得闲适从容,这样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收服了是膀臂,收不服则会毁了他的根基。事到如今谁都没有退路,一切各凭本事吧!
    曹春盎给他干爹打着伞,错眼儿回头一看,低声道:“儿子打量这南苑王,话里都带着股子劲头儿,这是一心要拉拢您呐!您瞧都走出去这么远了,他还在那儿,都快赶上十八里相送了。”
    肖铎眉眼低垂,摇着檀香小扇道:“那个酸王不简单,叫人防着点儿。这会子就是个互相牵制的境况,我动不得他,他也动不得我。大约还会彼此监视,想来真好笑。”他昂首看,蔚蓝的天幕上间或飘过一丝云彩,背上热汗淋漓,浑身粘缠得难受。他拿扇骨挑了挑领口,懒散问,“乌衣巷的屋子叫人去看了没有?”
    曹春盎应个是:“大档头他们都到了,里里外外都查看了一遍,样样熨贴。后来上舫船把娘娘和月白姑娘安置过去了,这会儿过了饭点儿,估摸着都歇下了。”
    他嗯了声,开始嘟嘟囔囔抱怨,“南方果真是热,看看这一身的汗!这样气候办差伤元气,白天就不出去了,要紧事攒到一块儿,起早或是太阳落山后再议不迟。”又问,“金陵有什么特色小吃?”
    曹春盎开始掰手指头,“秦淮八绝干爹知道吗?茶叶蛋、五香豆、鸭油酥烧饼、杂样什锦包子、还有油炸臭干、鸭血汤……说是八绝,其实是成套,远不止八样。干爹怎么的,刚才没吃饱?您想吃什么,儿子给您买去。”
    他左顾右盼,有点嫌弃的模样,“路上东西干不干净?你说的那些忒杂了,有没有能清热降火的?”
    “干爹有内热?”曹春盎问,见他突然横过眼来,唬得忙咳嗽打哈哈,“嗳,这天是太热了,该降降火,不然嘴里要生疮的……儿子想起来了,南京人爱喝菊花脑鸡蛋汤,那个清火好。光喝汤喝不饱,儿子再买一屉子小烧卖,您就着下了肚,一准儿连晚饭都顾不上了。”
    他背着手琢磨了下,“也成,我先回园子,你去办吧!办完了送娘娘屋里。”
    曹春盎怔了下,“不是您要吃吗?”想想谁吃也不打紧了,又添了一句,“那月白姑娘呢?就办一份?”
    他拧紧眉头瞪他,“你热晕了脑子?这种小事也来问我?”
    曹春盎缩脖儿告饶:“儿子瞧月白姑娘是干爹的……”怕又要挨骂,往自己脸上拍了下,“我没成色,惹干爹生气了。您进巷子,儿子掂量着办就是了。”
    伸手一招立马有人上来接应,肖铎没再理会他,踱着方步进了石拱门里。
    乌衣巷说长也不算长,拢共百丈进深,白墙黑瓦翘脚檐,极有江南风韵。宇文良时拨的那个园子在小巷最深处,女墙参差,绿树环绕。不似北京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一进二进明明白白,这里的玲珑雅致延伸到每个细微处,比余杭落脚的鹿鸣蒹葭更显深幽。站在门廊上是看不见正屋的,北京善用影壁,江南则工于巧思。一条甬道建得九曲十八弯,所到之处像装订成册的画本,必须一页一页地翻看,才能发现其中曼妙。
    他进院子略走几步,回头朝春风得意楼的方向看一眼,这才反剪着两手进了上房。
    甫一抬头,看见高案上摆着大大小小几个红纸细麻绳捆扎的盒子,音楼正弓着腰,拿手指头抠其中一个盒子的角。他纳罕,走过去问:“谁送来的?”
    她收回手道:“那个钱之楚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巴巴儿送来了拜礼,我还以为里头有象牙玛瑙,结果捅开一看,就是些果子。”
    肖铎嘲讪一笑,没言声,坐在上座自顾自打起了扇子。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热气蒸腾。美人汗湿的样子最销魂,领口半开,微微坦露出白净的颈项,衬着那两颊艳若桃李,半歪在香几上的模样简直叫人血脉喷张。音楼艰难地咽口唾沫,挨过去拿团扇给他扇风,温言道:“热坏了吧?瞧这一头一脸的汗!我叫人备了香汤,趁时候还早去梳洗梳洗,还能歇会子午觉。”
    他掖掖鬓角道:“也好,半天光顾着和宇文良时斗法了,消耗不少心力,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还不如寻常清粥小菜。”站起来问,“你吃了么?中晌吃的什么?”
    音楼道:“几个凉拌菜就打发了,这天色热出蛆来,吃什么都没胃口。”说着觑他脸色,“宇文良时同你斗什么法?他安生做他的藩王,咱们也没碍着他,怎么见你来了,要给你小鞋穿么?”
    和她解释不清,回头追问起来牵扯得太多,不知怎么圆谎才好,索性不告诉她反倒干净,便敷衍道:“没什么要紧事,官场上你来我往,无非权财交易。做官的么,一年清,二年浊,三年就成墨汤儿了,到一处还能是什么?”又打趣道,“你别说,人家这会儿是你姐夫,才刚还说要叫你姐姐和你勤走动,被我婉言推辞了。我瞧音阁不是什么善性人,敬而远之对你有好处。”举步往后身屋去,迈了两步又退回来嘱咐,“刚才回来路上让小春子给你买吃食,你稍用点儿就回去歇着吧!”
    他这副自说自话的劲头,一点没留给她发挥的机会。她拉下脸来,“你就这么走了?”
    他站住脚嗯了声:“怎么?是你让我去洗澡的。”
    “我的意思是……”她腼腆地笑笑,“你不是要人伺候更衣么,我来替你擦擦背,递递手巾什么的,这些我都会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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