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分钟后,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门被重重地拉开,一个戴着眼镜、长相很和善的中年人站在我们面前,看到赵有才后他显得有些激动:“少爷,你回来了!”
赵有才淡然地点点头:“赵叔,这是我朋友洪灵,她要在这儿住一晚,你帮着准备一下。”
“好,好。”说着赵叔倒退到一边,让我们进来。
我奇怪地觑了赵有才一眼,他怎么成了少爷了?
进了院子我才发觉,原来这竟是一套非常讲究的旧式四合院,而且在一边还有与之相连的垂花门,好像里面另有乾坤。
“赵叔,洪灵的腿不太方便,你先带着她去后院休息,我出去一下。”说着赵有才把我交给赵叔,兀自走了。
我尴尬地朝赵叔笑了笑,赵叔倒是不以为意,小心地扶着我往垂花门走。
“洪小姐,你别在意,少爷就这个脾气。”
“赵叔,你别叫我什么小姐,怪别扭的,叫我小灵吧。”
“好,小灵。”赵叔显得挺高兴,“你这女孩子真不错,只可惜年纪轻轻的腿就……”
“……赵叔,我的腿只是骨裂,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呵呵,我还以为……对了,你和少爷认识多长时间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面对赵叔源源不绝的好奇心,我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在赵叔的扶持下我走过垂花门,又进入一个院落,这个院落比刚才的院落大得多,地面上铺着砖石。在四个拐角处还建有游廊,和东西厢房还有正房的檐廊连接在一起。不过房屋和游廊看样子都很陈旧了,搞不好一个轻微的震动它们就会倒塌。即便如此,我仍然能在它们身上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韵,一种历经沧桑的庄严,让人有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赵叔,这房子很老了吧。”
“很老了,民国时期建的,将近百年历史了。”
“这么老?那它岂不是古董了?”
“可不是,这套房子是老爷留给少爷的,前些年还被列为国家级的重点保护建筑呢。”
我感叹着看着眼前的建筑,久久不能回神。
“赵叔,我今晚住这吗?”
“哦,不是,这里是正房,你跟我到后罩院去休息。”说着赵叔扶着我继续走。
夜色像是化不开的浓雾,幸而有不知从哪里透过来的灯光,让我们不至于眼前漆黑一片。眼前这套四合院虽然建得中规中矩,但是大得惊人,我已经在幻想,若是白天看到它,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又走过一个垂花门,我意外地看到一个狭长的院落,这个院落比前两个院落要小,不过在靠近北山墙的地方有一片“露地”,那里不铺砖石,上面栽种了许多花木,夜影婆娑下,倒有几分雅趣。
赵叔将我扶到一间屋子前,打开房门让我进去,还顺手打开了灯。这么古老的屋子配上这么亮的日光灯,真是吓了我一跳。
赵叔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屋子太多,平时收拾不过来,就这间客房还算过得去。你就勉强将就一晚吧。”
赵叔说话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房间里了,房间很宽敞,也很干净,除了头顶那盏突兀的日光灯,屋里的陈设倒是挺符合我对它的想象。眼见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家具,样式就跟在民国电视剧里看见的差不多,不过韵味更浓厚一些。
“赵叔……那个……我想上厕所……”说这种事我实在不好意思,一张脸都快贴到地上去了。
赵叔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地走到房间一边,那里放着一架绘着“勤织图”的屏风。他拉开屏风,屏风后露出一张大床,他指了指脚踏旁放置的一个红色木桶:“你腿不方便,先用这个吧。”然后体贴地把我扶到床边,“我住在正院的耳房里,你有事大声喊我就行。”
赵叔走了,我看着那个憨憨的红漆木桶,颇踌躇了一会儿。没想到我洪灵也有用上红漆马桶的一天。据奶奶说,她嫁给我爷爷那会儿,陪嫁之一就是一个红漆马桶。而眼前这个,又是谁人的陪嫁?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心里别扭得要命。这时屋外突然传出说话声:“赵叔,她人呢?”
“哦,小灵在屋里方便,少爷待会儿再进去吧。”
我想死!
外面一时没了声音,大约过了十分钟才响起敲门声。
我整理好情绪,喊了声“进来吧”,赵有才走进屋里,手里还拿着一个挺大的木头盒子。我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盒子,一时间连自己的负面情绪都忘了。
“那是什么?”
“这里面是一会儿要用到的东西。”赵有才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怎么样,身体还撑得住吗?”
我暗自感觉了一下,身体的确不太舒服,背上和肩上的伤口虽然不太严重,但是总是隐隐作痛,身上的淤伤也疼,小腿也是。
“我没事,完全撑得住。要怎么净化扶莲发钿,你说吧。”我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净化?这个词用得倒是贴切。”赵有才微微一笑,“这个办法能不能行我也不知道,咱们试试看吧。你跟我来。”说着话,赵有才扶着我往外走,走到那片种着花木的“露地”,他带着我往里一拐,我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在一小片空地上,规则地立着六根木桩,排成梅花的样子。
“这是干什么用的?”我好奇地看着六根木桩子。
“那个你不用管,你先到那个圈子里去。”
照着赵有才所指,我才看到在木桩子前面不知用什么画着个极不明显的圈子,圈子不大,直径一米左右。我一瘸一拐地往圈子里走,双脚刚站定,就感觉那圈子微微亮了一下,像是倏然而过的荧光。
“怎么回事?”我惊疑地看向赵有才。
赵有才的眼神炯炯:“没想到你的能力竟然不逊于你奶奶。”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只让我盘膝坐到圈子里,可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我痛得冷汗直流。我强忍着痛,什么都没说,只是照赵有才的吩咐坐好,接着赵有才掏出扶莲发钿放到我手上,让我把发钿的尖端插入面前的泥土里。
我按照他的要求一一照做,接着他竟然盘膝坐到我的对面。我不解,经过他的解释才明白,原来他是要教我一套动作,那动作繁冗复杂,我倾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他的速度。之后我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竟几次赶在他前面,赵有才停下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
“怎么样?我挺聪明吧。”我扬扬得意地抛给他一个眼神。
“你的确有些天赋。既然动作你都会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赵有才说完,突然打开那个大盒子,从里面拿出大约十几颗形状不规则、泛着微光的珠子,他把那些珠子整齐地排列在我周围,不知为什么,我竟感到身上舒服了许多。
“这是什么?”我大为惊奇。
“这是佛骨舍利。”
佛骨舍利,据说是得道高僧往生,烧掉肉身后得到的一种物质,非常珍贵,他怎么会有这个?我突然觉得赵有才这个人非常神秘。
“好了,现在你静下心把我教你的动作做完,然后全身心都保持空灵的状态,一直坐着,不要动,直到我叫你起来为止。”
赵有才的要求虽不难,但是我却静不下心,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全神贯注地开始做动作。说也奇怪,这套动作很繁复,但是我就像曾经练习过很多次一样,一点儿也不生疏。做到最后我真的一丝杂念都没了,心里一片空白,眼睛不由自主地合在一块。
心静了,耳朵却不清净,总是隐隐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忽然间一个身影突兀地奔了出来,是一个穿着清装、留着辫子的男人,他伏在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女人身上痛哭,那女人满身干涸的血渍,身上的衣服看着眼熟。
“姐姐,姐姐,你怎么这么傻?以命下咒,生生不休啊!姐姐,你这是何苦……”
男人哭得凄厉,却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人走了过来,一脸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然后伸手把插在尸体颈部的发钗一把抽了出来,污血溅了男人满身。
“看完了就赶紧走,本公公还赶着到太后娘娘那儿复命呢……一大早就看见死人,真是晦气。”说完那个死太监一摇两晃地走了,没看见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淬了毒的刀子。
我惊喊出声,因为那个男人分明就是赵有才!
大喊之后我一下就醒了,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端端正正放着一只红漆马桶,而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我怎么在这儿?昨晚上不是坐在一个圈子里吗?后来居然什么记忆都没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看看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就急忙下床,想要找赵有才问个明白。刚蹭到门口,却看到赵有才站在院子里,对着几棵开得正灿烂的花树出神。
“赵有才,昨晚上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跑到床上去了,我不是……”我的话还没说完,赵有才突然转身,他的样子完全和我梦里的清装男人重叠,除去那些外在的东西,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人。
我的话憋在嘴里,心里突然有些发冷。
赵有才深深地看着我:“洪灵,昨晚的事不要再想了,有些事是早就注定好的,人力没法改。”
赵有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和迎面而来的赵叔撞在一起。
“小灵,你这是去干什么?”
“我要去医院,现在!马上!”
“好好,你别急,我帮你叫一辆出租车……”
“赵叔,你别叫了,我送她去。”
我走到四合院大门口的时候,赵有才已经坐在一辆车里等我了,那车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外表非常老旧,和眼前的四合院差不多。我一言不发地坐到赵有才旁边,车子在一番“吱嘎”作响后绝尘而去。
我完全没想到这辆老旧的车子能跑那么快,到了医院,我反倒不敢进去了,万一……万一……
赵有才帮我推开大门:“进去吧,说不定是最后一面。”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好不容易走到重症监护室,就听到一阵阵压抑的哭声传来,那是刘阿姨的声音!
我的脑袋一瞬间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刘阿姨走到我面前:“小灵,昨天晚上……美樱走了。她让我转告你,那时候她不是故意伤你,希望你能原谅她。还有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刘阿姨颤抖着把一个盒子塞到我手里,然后转身走了。看她蹒跚的身影,仿佛一夕之间老了数十年。
我轻轻地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支洁白的玉簪,顶端是两朵一开一合的木兰花,很是别致,那绮丽的风格和精致的雕工,像是清末的东西。
我把盒子紧紧合在胸口,眼泪潸然而下。
明月夜,落花时,重温故梦,不堪离别。
合上双眼,我仿佛看见美樱穿着一身旗装,梳着旗头巧笑嫣然地向我走来,她的头上插着扶莲发钿,发钿上的宝石闪着耀眼的光,样子极美。
“小灵,我们两清了哟。”她的声音好像欢快的小鸟。
我睡眼蒙眬地朝她伸出手,她却向我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空气中。
美樱,再见。
小灵,来世再见。
如果有缘,我们还做朋友。
第二话 守魂镯
人生犹如一阙悲歌,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无声无息地消逝了,她留在世上的痕迹会慢慢被时间抚平,可是留在人心里的痕迹呢?
我不知道那些痕迹何时会消失,就如同我心中那许许多多的疑问一样,都找不到答案。
我时常会想起我做过的梦,那些和扶莲发钿有关的梦,我曾无数次怀疑过它的真实性,怀疑它只是我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来的产物。虽然它们跟佟炎讲的故事惊人地吻合。
我也曾无数次沿着故事的脉络推敲,猜测着每个人的身份,但他们始终晦暗不明。也许我、美樱、佟炎甚至赵有才都不是局外人,我们都有自己所代表的姓氏,是那个充满陷害、悲伤和诅咒的故事里某个人的后人。以此解释佟炎对我和美樱的痛恨,也说得过去。
但是仍有许多疑问是我想不明白的,也许它们终将是我心里永远的谜,又或许某一天某个人会揭晓谜底。谁知道呢?
距美樱去世已经有两个星期,这段时间内我一直蛰伏在家里,睡饱了吃,吃饱了睡,终于有一天我把自己摊在镜子前,发现镜子里的人蓬头垢面,面目可憎,身形更是胖了两圈不止。
我对着镜子苦笑,其实这段时间的痛苦让我想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人生太过短暂,一定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活着。也许不用活得太精彩,但一定要学会珍惜身边的人和你拥有的东西。
我对着镜子绾起长发,插上木兰玉簪,露出脸部秀气的轮廓,我穿上长裙,套上平底鞋,缓缓走出家门。微风扑面而来,小镇上的树都绿了,花儿或是迎风摇曳着它们含苞待放的含蓄,或是尽情释放着一份转瞬即逝的艳丽,那么美,那么生机勃勃。
我深吸一口气,绽放出半个月以来第一个笑容。
五天以后我在沿江市找到一份工作,工作很普通,是在一家私营电器销售公司当会计。公司效益一般,所以我的工作并不十分忙碌,只在月底的时候才会加两三天班,其余时间基本上很闲散,因此我经常有时间和新同事扯扯闲,逛逛街。
新同事大多是年轻人,所以沟通很容易,这里工作压力不大,彼此间没有太激烈的竞争,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在这里并不适用。
和我同一批进入公司的新同事里,有一个叫丁丝洁的女孩,她被分在销售科,是个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女孩,非常讨人喜欢。因为我租的房子离她家很近,所以我们经常一起上下班,一来二去,竟然成了朋友。
成为朋友之后,我们之间的了解日益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