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自己向夜璃歌苦求,她会怎样呢?会答应自己这不合理的要求吗?会嘲笑自己吗?还是把自己给赶回去?
一阵忐忑不安之后,木夕澈终于决定,先捺住自己迫切的心,旁观一阵再说。
时令已经进入初夏,来往行人薄衫轻裳,时有年轻美貌的女子路过,不过行止却十分地端庄,但男子则不然,时时有人将视线投向夜璃歌。
前面,便是炎京城了。
夜璃歌停住脚步,只远远地瞧着。
昔年血战的痕迹,已然被抹平,四围一带新城,显然精心修缮过。
夜璃歌不由转头,看了傅沧泓一眼,傅沧泓并不言语,只是近前握住她的手。
夜璃歌的神态略有缓和,莲步轻移,自城门间穿过。
两旁林立的商铺映入眼帘,和往昔的记忆并无不同。
三人自熙攘人潮中走过,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东柳巷的尽头,司空府夜家。
漆黑大门紧闭,两尊石狮各踞一侧。
夜璃歌拾级上阶,抬手欲叩门,胸中忽然一阵微痛。
傅沧泓赶紧扶住她。
深吸一口气,夜璃歌方才推开房门。
迎面是一堵照墙,上面镌着燕赵十二峰图,云蒸霞蔚,令人胸怀大开。
夜璃歌却在那图前久久立定。
一入这院子,似有很多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下子塞满她的心。
夜璃歌阖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已复清明。
“沧泓,我,我想在家里小住些日子。”
“好啊。”傅沧泓点头,“你愿意住多久都行,我陪你。”
当下,三人绕过照壁,顺长廊一路往后院。
忽然,傅沧泓脚下踩着的地板一阵轻颤,旁边的假山中立即飞出几支铁箭。
“小心!”夜璃歌低呼一声,将铁箭抄在手里,“跟我走!”
傅沧泓赶紧打起精神,跟在夜璃歌身后一步步往前。
及至平安抵至碧倚楼下,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道:“好险,好险。”
夜璃歌并不言语,眸光却落到木夕澈身上,却见他一脸平静,且衣衫齐整,丝毫不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五百五十九章:往事全非
故楼尚在,往事全非。
将傅沧泓和木夕澈引入楼中茶室,却见室中陈设纤尘不染,夜璃歌便让他们坐了,自己提了铜壶,往院子里汲了井水,又引燃银霜炭,煮水煎茶。
袅袅茶香在空中弥漫开来。
“你们要是累了,可往二楼上歇息,我去楼上了。”夜璃歌言罢,将铜炉搁到旁边的木架上,转头走出茶室,踏着木梯脚步轻盈地往楼上而去。
饮了一杯茶,傅沧泓便站起身来,也往楼上去,木夕澈仍在原处坐着。
一夕无话。
三个人大约都有些累了,于是各自歇息,直到第二天清晨,夜璃歌方才下楼,却见傅沧泓负手立在院中,正瞧着那开得大朵而灿烂的天锦葵。
听见夜璃歌的脚步声,他方才转头道:“昨夜,睡得还好吗?”
“好。”
“嗯。”傅沧泓便点点头,将视线转向别处。
“好久没练剑了。”
“你有兴致?”
“嗯。”
当下,两人便取剑,于庭中起舞,清风飒飒吹来,拂动他们的衣袍,使二人一招一式,看上去就像幅唯美的图画,果然妙不可言。
一套剑法舞完,两人方才齐齐住手,持剑各立于一旁。
夜璃歌从怀中掏出方锦帕,近前拭去傅沧泓额上的汗珠,口吻温柔地道:“夫君,且在这里候着,待我去做些可口的饭菜来。”
“饭菜?”傅沧泓略略一愣,“厨房里有吗?要不,我去外面买吧。”
“不用。”夜璃歌摇摇头,“我去便好。”
这样说着,她唇边的笑意更浓:“且让我们试试,寻常人家夫唱妇随的日子,好么?”
“好。”傅沧泓点头微笑——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渴望着如此,只是——
“主人。”木夕澈忽然走上前来。
“你不必叫我主人。”夜璃歌摆摆手,“叫我夫人吧。”
“是,夫人。”木夕澈点点头,“夕澈大胆请问夫人,是否可以观看二楼的藏书,和,试试旁边药房里的药草?”
“可以。”夜璃歌微笑,“但凡是这院子里有的,你都可以随意取用。”
“谢夫人。”
目送夜璃歌出了院门,傅沧泓方才将视线转向木夕澈:“你这性子,倒是与她挺投缘。”
“夫人,是个神仙一流的人物。”木夕澈说完,朝傅沧泓敛袖施礼,转身再次走进碧倚楼中。
约摸过了两盏茶功夫,夜璃歌便掂着菜蔬走回,自己进了厨房,没一会儿便整治出一大桌精美的菜肴来。
在碧倚楼的底层,三个人相对坐在桌边,细嚼慢咽地吃着饭菜。
饭罢,夜璃歌刚要起身收拾,木夕澈已然抢先一步,动作麻利地拾掇起来,夜璃歌倒也不阻止他。
“沧泓。”
“嗯?”
“我想说。”
“说什么?”
“谢谢你。”
“谢我?”
“对,”夜璃歌点头,“谢你把炎京治理得如此良好。”
傅沧泓沉默,若是从前,他必定沾沾自喜,可是如今的他,确实内敛了太多——更何况,夜璃歌能看到他的付出,他已经非常开心了。
“炎京人杰地灵,我只不过,是从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人才罢了。”
“纵然如此,我还是要谢谢你。”夜璃歌深深地凝视着他,眸中是从未有过的真诚,“更让我吃惊的是,百姓们竟然对你的统治,没有丝毫的逆反之心,这才是最难得的。”
傅沧泓摇摇头:“他们又不是你,对于身边发生的事,从来不会想得太多,只要有人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自然不会闹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们夜府里那一批人,我,我实在——”
“我知道,他们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必然一生一世感念父亲的恩德,纵然你如今,已贵为天之主,仍然难以让他们臣服,所以沧泓,不若让他们自由吧,让他们愿意去哪里安身,便去哪里安身,好不好?”
“人各有志,我不会强求。”
说话间,夕澈已经走回,垂手立于一旁,神色甚是恭谨。
“夕澈,”夜璃歌转头,眸光温煦地看着他,“你愿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跟我们在一起,不必过分拘束。”
“谢夫人。”夕澈点点头,转身走出屋子。
两个人默坐片刻,目光忽然撞到一起。
“你想说什么?”
夜璃歌摇头。
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心里纵然很多很多的感慨,但到了唇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天,我们去父亲坟上看看吧。”终于,夜璃歌轻轻地道。
次日清晨,两人便动身前往郊外。
夜天诤的墓修得很朴实,墓前一条笔直的青石板道,道路尽头,是一块花岗岩石墓碑,话说这块墓碑,还是夜璃歌亲自刻的,上面只写了夜天诤三个字。
她心里很清楚,其实父亲这一生,本来也想过过终老于泉下,清平祥和的日子,不招惹是,也不招惹非,只守着她和母亲,哪晓得世事纷纭,偏将他推往权利场中,最后,未得善终。
夜璃歌在墓前跪了下来,傅沧泓亦然。
遥遥回想起很久以前,在琉华城里的深深一跪,恍然有如前世。
“你是这世上,唯一制衡他的武器。”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倘若有,我必杀之,倘若没有,我必友之。”
昔日种种,言犹在耳,可是旦夕间风云剧变。
得夜璃歌者,乃得天下。
也许,从她诞生之日起,一场关于命运的绝杀就已经开始了。
安阳涪顼,傅沧泓,这两个男人,到底谁更堪为天下之主?
是非,对错,抉择,很多时候,只是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让安阳涪顼失去了整个璃国,一念执著,让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得到了天下。
天下,和她,他的心始终是偏向她的。
父亲,父亲,当年的你,何等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