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属抱一抱拳,迅速离开。
钟习禹走到磨剑棚,将他平时佩带的那把剑用力磨了磨。派去大河办事的属下称,媛湘身边有一个状似亲密、自称是她丈夫的男子。
想来,是找到了杜锦程吧?
找到就好。如此他一个人回楚都,他也就放心了。
他常常嘲笑自己,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如今要做的,是没有心。
很快将媛湘的事抛诸一旁,他磨好剑,到军中主帅帐中共商议会。西秦国虽然乐于太平,但对军队的培养却不曾懈怠分毫。如今掌帅印的是西秦大忠臣桑赫,他从先帝打江山开始就佑在身边,是个从小就在马背上打天下的汉子。
他素来疼爱若那,就是他带着钟习禹进入军营,慢慢带他坐上将军的位置。军中或许有所微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草介与驸马,如何能相提并论?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驸马为何不在驸马府中做着他的小白脸哄公主开心,而要辛苦跑到伙食住宿皆艰苦的军营来。
但相处一段时间后,对他的各种顾虑都消失了。这个看起来出身寒酸的驸马,比他们都要努力勤勉。
他迈入帐中,军中另两名将军也都已经到了。钟习禹参见桑赫,桑赫点点头,目光拂过他们三位,“昨天吩咐你们的事情,可都部署好了?”
“都已经安置妥当。”
“已毕。”
钟习禹则道:“昨夜收到飞鸽传书,精锐部队已经到达部署阵地。都已经安排好了。”
“盟国界时也会派兵支援,此战,我们志在必得。”桑赫的眸光露出一丝杀气。
太平了几十年,很多年不打战的老军人也有些许期待。
相比之下,钟习禹却显得平静许多,因为他知道,不管要耗费多长时间,这次战役,只许胜,不许败。
今日是中元节。在中楚,是个较次于过年的发大节日,杜锦程与媛湘却还未归家,而是在路上慢腾腾地走着。
他们不急着回家,因为楚都未必比现在的地方更安全。这个接近边陲的小镇,离大河镇只有百里之远,因为部分大河镇村民怕有战争,短时间地挪移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叫肥水的小镇变得空前热闹起来。
然而这热闹夹杂着百姓的忧心忡忡,是啊,普通百姓,谁能不惧怕战争呢?更别提他们有些人的儿子,就在军营之中。只要出战,那生命就是风里的烛火,说灭就能灭了。
肥水镇此时的气氛就是如此违和地热烈与落寞并存。
在小酒馆里,杜锦程与媛湘点了些许小菜,正在小酌。媛湘道:“今天过节,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大开心。”
“嗯,都在担忧着今夜会开战。”
“今天是中楚的节日,西秦想地趁此时机进攻吗?”
“依我看不是,”杜锦程放下杯子,修长的手指在杯口轻轻地敲着,“越是这个时候,军营越是警戒,这个道理,钟习禹和西秦的部队不会不懂。他们会找一个时机,来个出奇不意。”
“哦?”媛湘微笑望着他,“你像是熟读兵书的样子。”
“我对军事并无兴趣,只是偶然想到。你说我一介商人都能想到,熟读兵书的军人又岂会想不到?”
媛湘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战争一旦开始,会是怎样战景。”舒定安夺权,显得轻而易举,连兵都没有进城,就顺利拿下了皇位。
但此次不同!
钟习禹率兵而来,必将不会手下留情,大开杀戒。也怪不得边城的人要往楚都靠了。毕竟越接近京城,他们就越安全。就算会败,楚都也不至于一时片刻就沦陷。
“估计是一场长久的战役了。”杜锦程夹了点菜给她,“来,别说不与我们相干的国家大事。我们来关心关心自己比较要紧。”
媛湘嗔怪地看他一眼,“幸好最近再没有陌生人跑出来骚扰我们。”顿了会儿,她说:“我们顺道去看看兰姐,问一问她是在哪里看的大夫可好?”
杜锦程漆黑的眸子里有了丝儿笑意,“不用看。”
“为什么?我们成亲也有这些年了,人家娃娃都会跑了,我们却连怀都不曾怀上……”
“不急不急,放松心情,很快就会有。”
媛湘疑惑地望着他,“我从不曾紧张,怎么也不见怀上?”
“想是缘分未到,不如等一等吧。”杜锦程唇边含着抹儿笑意。他怎敢告诉她,是因为他吃了药,以致成亲这么久,她都没有身孕。
从他母亲来找他开始,他就知道他终有一天要面对南越皇室的种种纷争。这纷争有两种,一种,他的母亲要将他绑回去,逼着他继承皇位;第二种,待定的南越皇室继位者会派刺客暗杀他这个绊脚石。
在这种情况下,他若生养了孩子,恐怕会遭受莫名伤害。反正他们还年青,有的是时间和未来。他已经盘算好了,等他们回楚都安顿好之后,就找个小镇安稳渡日,开一间小小的珠宝楼,让他们打发时间就行。
媛湘嘟了嘟嘴唇,“从没见你为什么事情急过。”
“咳,这可是冤枉我了,回到楚都后听忠叔说你独自来了大河镇,我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媛湘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好吧,看在你心里有我的份上,饶了你。”
“谢夫人宽大为怀。”
媛湘扑嗤一笑,将一块肉夹进他碗中,“杜老板多吃点,这些日子你都消瘦了。”
饭罢,二人叫了壶普尔,慢慢地品着。杜锦程说,“若楚都不能住了,你想去哪儿?”
第44章 (2)
“楚都不能住,那想必滇河也不能住了?”媛湘不无落寞地说。
“滇河倒是个好地方,”杜锦程点点头,“为何不能住呢?依我看,我们就搬去滇河。”
“不怕南越的人找来吗?”
“躲过这一段也就好了,”杜锦程说,“南越的皇帝如今身体孱弱,此番我母亲急着要让我入宫认父,就是怕他驾崩了我再没有机会,她的苦心也就白费了。但,她终究不理解我啊……”他的尾音很轻,媛湘却在这些话当中听出了无奈。
兴许在皇宫中,要自保已不容易,便不似寻常母亲那般,愿意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孩子。媛湘握住他的手,“不论怎么样,我总在你身边。”
“嗯。我看南越皇帝那架势恐怕撑不了太久,只要我没有回去继承皇位,那南越的新君,自然就是皇帝的侄子了。只要那个家伙当了皇帝,也就不会再来找我麻烦。那时,忙着打理天下才是他首要想的事情。”
媛湘眨了眨眼睛,“面对你要称为父亲的皇帝,你可有感触?”
“没有,”锦程认真地说,“他在我心里,连一个路人都不如。”
“你瞧,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里是多重要的事呢。”媛湘说,“你从小没有体会过他们给予的温暖;而我,小时候受尽宠爱,却一朝崩变。将来我们有了孩子,何需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地,平淡地将日子过下去,将孩子们抚养长大,这才是首要的正经的事。”
“你说的很对。”
忽然,他们的座位中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白衣男子。
媛湘轻轻呼一声,“白朗。”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拂向杜锦程,杜锦程朝他一笑:“白老弟,很久不见。”
媛湘惊讶地望着他们,“你们认识?”
“嗯哼。”白朗耸耸肩。
“你没有说过。”媛湘感觉自己被人戏耍了。
“你也没有问。”白朗望着杜锦程,“风影楼都找不到你,你小子行踪藏得很隐密啊。”
杜锦程苦笑,“并非我要藏。我是被人带着走的。”他看向媛湘,“你去风影楼打听我的消息了?”
“当时你音讯全无,官府又不是个能办事儿的主,只好让风影楼帮忙了。”
“风影楼竟也有出手失利的时候,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那个带着你避过所有追踪的人。”
“别,”杜锦程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一见他准没好事。”
白朗目光转向媛湘,“关于钟习禹,我的情报不假吧?”
“不假,很真。”
“既然如此,你允诺的事呢?”
“咳,”媛湘干咳一声,“此时人不在楚都,你叫我往哪里拿去?”
“你答应了他什么?”杜锦程打断道,目光悠然滑过白朗,“该不是白老弟你不厚道,趁机诓我家娘子吧?”
“说的是哪里话,”白朗闲闲地说,“交易是你情我愿的,怎么能说诓?杜夫人哦?”
媛湘便和杜锦程道:“他答应替我找钟习禹的下落,前提是将浣彩楼透明柜中的金色自行船给他。”
“哦,”杜锦程轻飘飘地瞄了白朗一眼,“你真有心机,趁火打劫呢。”
“好说,好说。”
媛湘望着杜锦程,他安慰一笑:“不要紧,以后我有很多闲的时间可以再做。”
白朗说道:“你们接下来往哪里去?若是回楚都,帮我将这个东西带回风影楼。”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白色布绢包着的小玩意,推到杜锦程面前的桌子上。
尔后,白朗就告辞了。
等他走后,媛湘才说:“你们是认得的?他刚开始时怎么不说啊。”
“他个性如此,别人没问他,他就是连一句话都不肯说。”
媛湘恍然大悟:“之前老六就说他不喜与人讲话,我见他倒是和我说了很多,原来是因为你的关系。你怎么好似都认得天下的大人物呢?”
“你别抬举他了,他算什么大人物?”杜锦程微笑道,“倒是因为从商,常常参加商谈会,难免会认识一些人。”
中元节之夜,肥水镇安宁沉睡。百姓担忧中的战争没有爆发,次日一早便显得格外热闹,大家都在想,或许可以避免战争,百姓可以安宁地过好日子。
杜锦程与媛湘不急不缓地往楚都走,约莫六七天后,两人正悠哉骑着马,忽然后面传来极响的马蹄声,望过去,却不见人影。
媛湘疑惑地望着他,“好像有很多人。”
“听这声音是。”锦程道,“往旁边让让,他们若一群马队扑过来,我们少不得要吃亏。”
果然话音才落没一会儿,黑压压的人影骑丰骠骑狂奔而来,卷起滚滚黄沙。锦程压低了声音在媛湘耳边说:“是新朝的军队,瞧这势态,恐怕是要去支援哪儿。战争恐怕已经开始了。”
媛湘紧紧地皱了眉:“怎么会呢?西秦军队就在大河镇外,新朝部队怎么会往楚都方向去支援?”
“或许他们另寻了一个入袭的口,也未可知。”
媛湘便沉默不语了。锦程拉着她避往旁边,黑压压的大军奔腾而至,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目测光是骑兵就有两三千人。跟在后面的还有投石车,步兵,绵延了数十里。
媛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未免感觉到一丝哀凉和悲怵。一旦开战,受害最伤的无非就是百姓。她没有那么大的情操去爱护百姓,她担忧的,是舒家!
因为军队占道,他们前进的进程变慢许多,及至天黑了,只好在附近一家村子里借宿。杜锦程去交涉了会儿,一个老者说道:“去光汉家看看,他们家应该有空余的房间。”
他们带着杜锦程和媛湘到一处还在升着炊烟的平房处,与户主说了他们要借宿一事。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家主人爽朗地道:“行啊,快进来吧,我们正吃饭呢。不嫌弃的话一起吃点儿?”
“多谢收留,我们已经吃过了。”
媛湘微笑着点点头。“是呀,大叔大婶你们吃吧,打扰你们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光汉叔自顾自坐饭桌上去了,“现下局势不好,打仗了。你们小夫妻还要往哪里去?”
“已经打战了?”杜锦程问道。“从哪里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