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蚕蛊不肯,扭着肥肥的虫躯在我上下左右飞,黑豆眼不时地冲我瞪。
我拉着朵朵的手,跟它沟通:这也是为了朵朵的安全,要是那女鬼没事跑来这里串门,鬼鬼相吸,把朵朵给害了,以后谁还陪你玩?金蚕蛊停在空中,然后附在朵朵的灵体上,滑梯一样的溜到地上来,过了一会,自己爬到桌子上的黄符纸上,蠕动,扭着屁股,又过了一会儿,四张黄符纸金光灿灿。
“涅罗镇宅符”终于完工,我把这四张分别贴在房门口、卫生间、客厅窗口和卧室窗口。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外邪进入,稳定镇宅。
有件事情值得一提——为什么朵朵也是阴魂灵体,但是为什么不受影响呢?
首先她现在已经是我养的小鬼了,心灵上面跟我有一定契合;其次她与金蚕蛊亲近,金蚕蛊智慧并不多,但是对亲近的人其实非常照顾的,所以并不会对朵朵驱害。“涅罗镇宅符”出至我与金蚕蛊之手(爪),自然不受伤害。
普通金蚕蛊爱干净,对主人是福星,养蛊的人很少生病,养猪养牛容易长大,更厉害的是把人下金蚕蛊害死后,可以驱使死者的魂魄为他干活,因此主人致富。但是,养金蚕的人,必须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一样,法术才会灵验,所以养金蚕的人都没有好结果。于是,也诞生了一种叫做”嫁金蚕“的风俗,所以劝一劝路过少数民族地区的同志,地上有金银,千万莫捡,切记切记——这是题外话,略下不提。
我这本命金蚕蛊比较老实,对我要求不高,也没有叫我做选择题,除了刚开始不听话、拼命折磨我外,一碗黑茶功德汤喝下之后,服服帖帖,虽然也偶尔闹脾气、爱喝小酒之外,其他还好,大事从来不掉链子——哦,它回住处的方式也让我不喜,当然,习惯就好。
一夜无事。
第二日我心有牵挂,于是早早地回到家里,时值下午六点,看见一楼大厅里有一个穿得青色旧袍子的男青年,跟《神雕侠侣》里面全真教老杂毛们的穿着一般,大襟大袖的道袍,裹腿,着布鞋,头上没戴方帽,挽发髻,两缕青须,正在楼下与人侃侃而谈。
跟他说话的是物业房的一个什么经理,我见过,但是印象不深。周围为了一圈人。
倒是那个胖保安看见了我,叫住我:“陆先生,你来得正好,你昨天不是也遇到脏东西了么?跟茅克明师傅说一说。”他昨天晚上值夜班,不过这会儿倒也精神,只是眼睛上糊着眼屎,显然也是被临时叫过来的。那年轻道士看着我,作了一个揖:“这位先生,贫道这厢有礼。”他没叫我为居士,反而叫先生,让读过一些道藏的我有些意外。
而且,这道士没有个道号,也好意思出门?
旁边的经理给我介绍:“茅道长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的亲传弟子,玄机莫测,法力无边,有了他来为我们超度亡灵,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失敬失敬!”
我一边回礼一边看着杂毛小道——就这鸟样就号称掌门弟子,我还真的有些怀疑。
茅山道士这玩艺,他们长期活跃于各种影视剧里,多是以捉鬼降妖而名闻于世,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也知道,所谓茅山法门多见于附道外道的民间巫术,殊不知茅山宗的教义精华却跟这些毫无瓜葛。真正的掌门弟子,自有供奉给养,定是在山中盘腿打坐,磨练心神,哪里会劳累得四处奔波,装神弄鬼、骗吃骗喝?
我正在疑虑中,那自号为茅克明的道士冲我微微一笑,说:“这位先生印堂发黑,眼角含煞,定然是冲了晨星、走了北火。无妨,来,来,贫道为你助一臂之力……”
第五章 驱鬼无术
杂毛小道跟我随意聊了几句,言语中倒也是对道家典藏、玄学古例十分熟悉。
我眼皮子浅,毫无经验,也分不出真假,只是应付。讲完昨天的经历之后,茅克明向周围鞠礼一圈,朗声说已然查明来源,定是七月间跳楼的那女子作恶,这便去把它超度,引渡回地府。
说完,他收拾起自己的家当——桃木剑、八卦盘、乾坤布袋、招魂幡……这些吃饭的家伙什倒也齐全,周围有闲的业主也都想跟着去打一回酱油,物业公司的经理阻止不成,杂毛小道淡淡说道:“妖邪之物,气息阴残,沾染一些,一会体弱生病,二会财运消散,若有不怕者,无妨,自可跟贫道来。”人群立刻散了大半。
我笑着说我倒是个傻大胆,也好奇,去看看也好。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不说话。
来到五楼东首第一间,物业经理打开房门,杂毛小道用桃木剑挑一张符箓,不点自燃,念念有词地一阵乱舞,尔后进入。我跟着他、工作人员一起进去,这是一个宽敞的三居室,装修风格很女性化,粉红加淡紫,这时外面天色还早,但是里面却有一股阴沉之气。许是几个月没有住人了,有一股子的灰尘味。
有人拉开窗帘,又把灯打开,房间里明亮如白昼,这才好了一点。
我眯着眼睛瞧上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娘们生前明显很偏好堪舆风水学,或者说那港商很喜欢风水之说,画作、盆栽、墙面鱼缸都摆放到位、讲究,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照理说这样的环境里是生不出什么厉鬼的,然而我偏偏昨天经历过一次,也否认不得。
我跟着杂毛小道在房间里走了一下,来到主卧,只见宽大的床上,铺着大红色的绸被,看得我很不舒服,由于之前就被警告说该房间主人是个hiv病毒携带者,于是不敢乱摸。杂毛小道看完之后,对物业经理说这家主人本应是个富贵命,说不得还能扶上正位,享尽一世荣华,没想到一步走错,万丈深渊,故而愤恨不平,魂魄留念人间,无妨,待他开坛做法,超度这执迷不悔的鬼魅。
说完,早有准备的物业方立刻搬来了八仙桌、香炉神龛等一应之物,至于客厅之中,那杂毛小道从乾坤袋中拿出各种零散道具,净手焚香,开坛做法起来。工作人员站成一堆,我挤后面,见那家伙念念有词,然后舞着桃木剑,时而挑起一张黄纸符,置于香烛之上点燃,舞弄,踏着禹步。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的经诀,好像是《登真隐诀》,又好像是神打。听不清是什么,过了一会,他高吼了一声:“太上老君,众位当值仙班,急急如律令,赦!”这句话倒是明了,只见他说完不动,如同僵了,三秒钟之后,他开始用另外一种声音说起话来:“兀那女鬼,人间苦难,万勿逗留,魂归魂,土归土,早日踏上黄泉路,莫耽搁,莫耽搁,今日一别,遥遥无归期……”
这会儿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这一套别人不知道,我确实晓得的:这人身上毫无神光投影,自说自话,完全就是在糊弄钱财。这也印证了我的想法,果然是个骗吃骗喝的假道士。说完这些,杂毛小道仍又在跳着禹步,幅度更大,也夸张,我懒得再欣赏猴戏,沟通金蚕蛊,仔细地瞄起房间里面的不凡来。我扫了一圈,发现房间里幽暗,但是气色最浓郁的,莫过于卧室的卫生间。
闹了一场,天色也暗了下来,小区外华灯初上,千家万户的窗子点亮起来。
我移步,走向了卧室里,一直来到了卫生间的玻璃隔断门,正像伸手去拉,只感觉有人猛拉了一下我,我回头一看,是胖保安,他面无表情,说你不能进去。我说艹,我看看都不行啊?他说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能乱动。这边的争吵惹得物业经理的注意,他过来劝我,说陆先生,还是别乱动了,让茅道长来吧。
我隐约感觉有点儿不对劲,甩开胖保安的手,懒得理他。这厮人挺肥的,手却凉得很。
客厅里的杂毛小道已经请完了神,假模假式地超度完了亡魂,然后拿来一口粗瓷碗,里面有净水,混合了香灰,残留的黄符纸碎末,喝一口,开始往房间四周喷,他肺活量大,一口水能够喷出一大片雾来,喷完客厅,他又朝房间里的人喷,物业经理、四川老保安和另外一个年轻小伙都皱着眉头承受了这一喷,他朝向了我,这东西太不卫生了,我连忙躲开,说不用了不用了,这玩艺我真的没福享受。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我,然后转头看像胖保安,胖保安也闪,他就生气,一口朝空喷出后叨叨:“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喷完这一下,邪气全消……”他提溜着桃木剑,又灌了一口香灰水,来到卧室,知道原主人有病,他就用剑尖去挑红绸床单,一大口水雾喷出,蔚为壮观。喷完这些,他心满意足,踌躇满志地四处张望一下,说:“此间事已了,贫道自去也,王经理,不是我说,你们这大楼的风水格局真的有问题……咦?”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注视到了卧室连带的卫生间门处。
想来这厮本来是想要从物业这里敲一榔头的风水咨询费,就此结束,然而他或多或少也是有点儿常识的人,看着隔着毛玻璃的浴室,黑乎乎,里面似乎有物晃动,心中所有诓语都停留在喉结里,咕噜一下,死死盯着浴室旁边的一盆吊兰草。
接着,他猛烈的呛了起来,显然是把残留在口中的香灰水吞咽进去了。
咳完,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喃喃自语:“这吊兰草……乃大凶之物啊,我看这家人也是略懂些堪舆之术,怎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来?”说着,他便抬腿,提着剑,又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张画好的符箓来,小心翼翼地走。
走到近前,他用剑拨了一下,结果没推开。门锁了,被由内而外地锁住。
周围几人深深呼吸,不说话,都感觉到房间里面有一种凝重的气息:没人在里面,是什么东西把门锁上了呢?我感觉到了冷,没风,但是却阴测测的冷,渗人的凉意从尾椎骨上游离上来。这时候我已经有所知觉了……md,那鬼玩艺又来了。
牛眼泪啊牛眼泪……这城市里哪里有一头老牛给我眼泪?
说实话,要不是这个杂毛小道让我顾忌,戴上朵朵,其实我也能够看清楚灵物的。
杂毛小道显然也感觉出来了,他回头四顾,看到了我,说陆先生,这怎么搞?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问我,但是还是给他出主意:“找个锤子,或者一脚把这玻璃踹烂,里面定有蹊跷之物。”他说陆先生你是高人,要不你来?我连忙摇头,往旁边挪两步,离人群远一点。
我很冷,好像被人在暗中觊觎,怨毒的目光扫在脖子上,根根寒毛都乍起难受。
杂毛小道既然提出,王姓经理等人作了一番讨论,决定先撬门,实在不行就砸。胖保安被派去找撬棍,老保安则和另外一个高瘦个子的便衣工作人员在弄门。当时房间里有我、杂毛老道、王经理、两保安和一个财务(看样子是王经理的情儿),本来刚才还有个和我一样的酱油众业主,半途觉得无趣,就跑了。
胖保安出了卧室,杂毛小道找我聊天,说陆先生我一见你就有一种亲切感。我说是么,我看你也是,好有明星像。他问是哪个?我说是尹志平。我本以为他不知道《神雕侠侣》为何物,然而他却是十分认同,长叹一声曰:今生能做尹志平,便是身死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