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中,与他同甘共苦几十年的夫人虽然脾气倔强了一些,却决计不是那等腌臜阴险,陷害旁人的小人。且她这么多年都善待家人,庶子君少优出嫁时还给了他那么多嫁妆,百般为他着想,可见真心。
这么想来,君瑞清倒觉得君少优有些不懂事了。只想着为生母挣脸面,却忘了嫡母的处境,当真是考虑不周。
只是,夫人的脸面和永安王的恼怒想必,终究是后者更为重要一些。因此君瑞清虽然颇有些怜悯夫人,却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与庄麟产生龌、龊。毕竟庄麟此举代表他真的把少优放在心上。得知此事,君瑞清欢喜还来不及,怎会出言反对。
当下笑言道:“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已。夫人也是为了王爷的声名着想,不欲横生枝节,叫御史闻风弹劾罢了。王爷不必忧心,至于稍后为姨娘诊治一事……沈姨娘本是少优的生母,少优担心关切,也是情理之中。且沈姨娘多年亦是汤药不断,叫神医给她诊治诊治,快些好了就是,免得成天喝一些苦汁子,人都喝成苦瓜脸了。”
言毕,自以为诙谐的笑出声来。
杨黛眉心中一阵腻歪,然则她一个长居深宅的妇人,究竟也不敢如何得罪风光正盛的永安王。如若不然,也不会碍着永安王府的势对君少优百般相让。杨黛眉沉吟片刻,遂把目光投向庄麟身侧的君少优,眸中隐含威胁。
君少优心中亦是狐疑,不过相比护国公府诸人的心怀鬼胎,暗藏杀机,他宁可相信暂时引为朋党的庄麟。遂低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只听我的便是,断不会叫你吃亏。”
君少优瞧着庄麟信誓旦旦的模样,住口不语。不论怎么说,庄麟此举也是为了他出气。何况他也着实担心沈青棉的身体,常年服用了那么些亏损伤身的汤药,也不知道如今身子骨究竟如何。既然庄麟有能力为她求情孙药王,君少优也乐得承情。如若靠他自己的话,恐怕要奋斗个猴年马月,才能请得孙药王替沈青棉诊治。
见君少优不言不语,堂中一时寂静下来。坐在下首的君少杰十分气愤的掷下酒盏,起身斥道:“真是胡闹。君少优,你此番归宁,无非是想仗着永安王府的势力在府中耀武扬威一番。我母亲已然对你和颜悦色,好生款待,还背着众人送了你一套崇仁坊的宅院。你还想如何?”
“莫忘了,她可是你律法宗蝶上的嫡母。难道你想担个忤逆长辈,不敬不孝的罪名?”
杨黛眉脸色忽的一变,恶狠狠的瞪了君少杰一眼。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百般遮掩求全的事情,竟然让他这般轻率的脱口而出。难道他竟一点儿不在乎自己妹妹的名声?
君少优轻笑一声,还未开口。就见庄麟当先说道:“二郎君好伶俐的口齿。亏你饱读诗书,研习孔孟之道,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竟也说的出口。你不若先问问国公夫人,为何要私下送宅子给少优才是。”
君少杰当然知道杨黛眉为什么要如此伏低做小,一时语噎。
君瑞清听的狐疑,他虽然长于军伍,性情粗犷,不喜问后宅琐碎之事。却也不是个傻子,此时他也隐隐察觉出众人的暗自交锋来。不觉皱眉问道:“你们这是打什么机锋,有什么事情还要瞒着我这个一家之主的?”
又问杨黛眉道:“除了嫁妆之外,你私底下又给少优安置产业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君少优有幸嫁给王爷为妃,嫁妆丰厚一些也是应当。不过这些都应当是摆在明面上的,护国公府究竟不止君少优一个孩子,君瑞清也不想让人指着脊梁骨说他卖子求荣。只不过出了个男妃,家中便倒贴无数。
他虽然不太在乎名声,可不表示他不在乎颜面。奉旨成婚跟自己倒贴上去可是两个性质。
杨黛眉深深吸了口气,满脸慈爱的说道:“若说及此事,臣妾也有妾身的考量,还请王爷和夫君不要见怪才是。”
庄麟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轻声笑道:“夫人但说无妨。”
杨黛眉怜悯的瞧了君少优一眼,长叹一声,开口说道:“自古英雄怕迟暮,美人怕色衰。红颜未改时,自然是柔情蜜意,相敬如宾。可及至色衰爱弛,少优又是男儿身,无法为王爷孕育子嗣,恐怕后事堪忧。妾身为少优如此周全准备,也是希望少优将来能过的安稳一些罢了。”
好一个爱子如命,考虑周全的大妇。
庄麟忍不住大笑出声,握着君少优的手笑道:“当真是将你视如己出的嫡母,你我新婚燕尔不过三五日,她竟然就盼着你色衰爱弛,凄清无助了。”
君瑞清皱了皱眉头,忍不住为自家夫人辩解道:“王爷切莫多心,夫人也是为了少优考虑。纵使行事有些不妥,却也是一片慈母情怀。还望王爷海涵。”
杨黛眉闻言,心下微微动容,忍不住摇头叹息,面色柔和的看向君瑞清。纵使这个男人贪花爱色,风流不断。对她这个正室倒也是百般信任维护。有夫如此,也算是她的造化。
相比那些个宠妾灭妻,发达之后便不把原配放在眼里的,君瑞清终究没辜负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身份。他纵使各方面都做的不好,却也认真去做了。这便是很难得的。
“岳丈此言差矣。依夫人所言,虽是担忧少优将来之境遇,终究还是把本王当成只慕红颜不顾责任的风流纨绔。”庄麟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只是我庄麟何许人也,若是只凭皮囊就倾心于人,未免也太看低了我。尔等买椟还珠,不识珍宝。本王多说无益,且看日后便知。”
对于庄麟这种寻到机会不分场合也要表白一番的恶习,君少优十分无语。且他一番筹谋还未曾开始,沈青棉终究还要在护国公府呆上一段时日,他着实不想与杨黛眉闹的太僵,免得阖府上下将气撒在沈青棉身上,让她本就不堪的际遇越发难捱。
思及此处,君少优刚要开口,就听君少杰又是抢险说道:“我观王爷对府内妾室庶子十分怜悯看中,莫不是思人度己,只觉得宫中——”
“逆子住口。”未等君少杰说完,君瑞清当堂打断他的话,向庄麟赔罪道:“逆子无状,黄口小儿之话,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庄麟眼中闪过一抹一闪而逝的杀机,除了坐在他身边的君少优之外,无人发现。且在君瑞清说话间,堂外小子已经禀明孙药王已被王府派车接到府外之事。君瑞清刚要开口缓和几句,就听庄麟冷言笑道:“我本是一片好意,看来到底是行事唐突,无人领情。既如此,本王也不便再呆下去。时候不早,本王与少优就此打道回府。”
按照归宁的习俗,新姑爷与新妇子应当于日落之前回府,也有在娘家小住几日,以表亲近的。君瑞清转头瞧着堂外高挂于空的似火骄阳,心中顿时急切起来。
“王爷切莫如此。不过是些许小事,何必如此争执。”为做权宜计,君瑞清索性先答应了庄麟的要求,方才向堂外等候的下人吩咐道:“还不快将老神仙请进来,岂能如此怠慢贵客。”
庄麟见状,心中暗笑。
一时,神医孙药王被引到堂上。众人相互厮见,君少优但见孙药王发须皆白,面如童颜,只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越发显得精神健硕,仙风道骨,竟与十来年后无甚差别,不觉心下暗暗称奇。
因此时已至正午,恰到布席用膳之际。身为主人的君瑞清少不得邀请孙药王共进午膳。宾主众人遂入席中,家下婢子端着托盘来回往返,穿梭其中,鱼贯布菜。堂外歌舞亦起,少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家都亲亲热热起来。
欣然饭毕,食过膳后茶点。孙药王主动提及为君瑞清诊脉一事。君瑞清再三道谢,方才转回房中,请孙药王静心诊治。
孙药王把了半日的脉,不过是一些沉疴旧疾,体内暗伤之类,遂开了些活血化瘀,强筋健骨的保养方子并一些用来浸泡的药汤药酒,嘱咐过每日药剂药量,也就完了。
之余杨黛眉,虽是女子,筋骨却愈加硬朗。孙药王照例给开了些保养方子,君少优便只等着接下来的重头戏。
孙药王此人,医术高明,医德仁厚,性情耿直,不入凡俗。他治病从不分病患贵贱,只论病情之轻重缓急。且人品贵重,也从来不为权贵折腰,不被银钱收买。因此颇受官宦百姓之推崇。
他为沈青棉诊脉过后,果然察觉沈青棉体内经脉有异,且药毒沉积多年已经破坏体内五脏六腑,再加上病人多思多虑,忧患伤身。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他心知此事已经涉及到后宅阴私,也明白了之前永安王所请的“但直言无妨”究竟何意。心中暗叹一声,将之前诊治和盘托出,并开口嘱咐道:“身子伤到这般境地,老朽也只能开个方子慢慢为这位娘子调理身子。只是今后饮食用药方面须得千万小心,切莫再胡乱用药,否则药石无救,只能等死了。”
末了,孙药王庆幸道:“还好老朽此番诊脉及时,否则再耽搁三五日间,这位娘子体内药性尽失,便无迹可寻。纵使身体孱弱,也无法对症用药了。”
孙药王说话向来犀利直率,令人不喜。不过大家都追捧孙药王的医术,因此也并不在意。唯有杨黛眉心怀鬼胎,面色骤变。
庄麟落井下石,冷笑道:“怪道之前夫人百般拦阻,不欲本王为姨娘请医用药,原来症结在此。”
孙药王见状,知道后面乃是人家的家事,与他无干。遂捻着胡须道:“老朽已将方子写下,尔等照方抓药即刻。老朽还有要事,便不久留。告辞。”
自家出了如此丑事,就算君瑞清仰慕孙药王之医术,此刻也全然没了结交之心。只得强颜欢笑将孙药王好言送出府外。庄麟握住君少优的手,向送客归来的护国公展颜笑道:“看来岳丈大人有内宅之事需要处理,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君瑞清有些迟疑的说道:“今日之事……家丑不可外扬,还请王爷莫要外传才是。”
庄麟哂笑道:“我又不是长舌妇,自然不会随意说旁人家的是非。只是……府上出了此等事情,倒叫我对沈姨娘的安危着实不放心。岳父大人也知道,我满心只挂牵少优一人。倘使他的亲人出了什么意外,他不开心,本王也不会开心。”
君瑞清留意到庄麟在最后所言“本王”二字,情知他是以永安王府之势告诫他万万不能让沈青棉有事。心中虽是愤恨,却不得不强颜笑道:“王爷放心,老臣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