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崔氏这边,因同荣三爷刚和好,更不愿让他因自己担上个不敬嫡母的罪名,再艰难也咬牙忍着。
这大冬天里,简直就是收人命的事。阿雾暗恨老虔婆的狠毒,她看老太太荣光满面,哪里是有病痛的样子,这明摆着是故意折腾崔氏的局。阿雾回去同荣三爷说了崔氏的境况,便是荣三爷也许久没见到崔氏了。
崔氏自己憔悴,荣三爷去请安时,她都不愿见他。就怕他心疼自己,同老太太顶上。
荣三爷听了阿雾的话,神情黯淡,低头不语,眼角有些水光,他也不容易。老太太掐着人伦,他一时也想不出妥帖法子来。
“爹爹,阿雾不要后娘。”阿雾亲近荣三爷时就爱唤他爹爹。
荣三爷摸了摸阿雾的花苞头,“胡说,阿雾不会有后娘的。”
“后娘凶。”阿雾嘟嘴。
荣三爷正待安慰阿雾,忽然眼睛一亮,刮了刮阿雾的鼻梁,“好阿雾,你可是你娘的救星,小鬼灵精的。”荣三爷展颜一笑,大踏步地出了屋。
阿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嫌弃地拿手绢擦了擦。哎,除了香喷喷的崔氏,她可不爱人碰。好在荣三爷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阿雾唤来紫扇问:“王姨娘最近怎样?”
“她给老太太屋里的姚黄、魏紫都送了荷包,远远看着,荷包鼓鼓囊囊的,她屋里的晴明同老太太屋里的三等丫头蔷薇走得近。”
阿雾皮笑肉不笑地拿手叩着桌面,瞧着也不算聪明嘛。崔氏这样宽容的主母她上哪儿去找,若真如她算计的那般成了,以后进来个泼妇,到时候看治不死她。
阿雾哪里猜得到王姨娘的心思。王姨娘眼见荣三爷对崔氏是一颗真心,知道自己插不进针,除非崔氏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再进来个厉害的,哪又怎样,王姨娘自认是不输人的。
何况她又讨好得六姑娘,六姑娘也多与她青眼,不怕她今后亲后娘。如今这时段,王姨娘将一颗恨阿雾断她后路的心藏得严严实实的,只低了头处处讨好阿雾,如今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至于老太太那儿缘何忽然起了折腾崔氏的心思,收了王姨娘不少好处的姚黄、魏紫说的坏话也算是功不可没。她二人没少在老太太耳边挑拨说崔氏是如何在她身后诅咒她老不死的。
老太太这么些年留着崔氏是因为她性子懦弱,出身不好,容易拿捏,但她年纪越大就越怕死,而恰好崔氏就咒在了这一点儿上,老太太就受不了了。
何况,随着儿子渐渐长大,安国公又渐渐不问事,越发养得老太太一副唯我独尊的性子,动辄就觉得自己手握了生杀大权,让人生就生,让人死就死,不说越老越良善,偏偏心思越发狭窄阴毒。
又说,荣三爷手脚麻利,过了不久,他的“美事”就传进了府里。
自古就有榜下捉婿的美事,奈何荣三爷家中已有娇妻,尽管他风度翩翩、儒雅俊美,也不得美人青睐。可是若荣三爷丧妻,虽然是继室,也有人是一千个愿意的。状元郎跨马游街时的风采,不知留在了多少姑娘家的心里。何况这位状元郎还是安国公的三公子。
在翰林院的尊贵前途和状元郎的才华跟前,“庶”字几乎就可以忽略不提了。
阿雾安静地坐在屋里描花样子,紫扇忽地从外头回来,没遮没拦地嚷道:“姑娘,大事可不好了。”
阿雾抬头看了一眼紫扇,放下手里的笔,走到南窗炕前,从小几上温着的双层青花鱼戏莲叶瓷壶里倒了一杯热水,就势坐了下来,“怎么了?”
院子里有小丫头在玩耍,紫扇作势就想放下窗格,却见阿雾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阿雾催促着紫扇。
紫扇赶紧道:“外面那些碎嘴的,说咱们太太身子不好,老爷就等着续弦呐,连续弦的是谁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啦,姑娘,你快想想法子,咱们可怎么办呐?”
阿雾想不到荣三爷手脚这样快,不过也是,崔氏这都被折腾了七、八日了,若再久些,后来就算没折腾掉一条小命,也得仔细防着伤了身子。
“啊,他们都说的是谁啊?”阿雾也很好奇。
“说是什么文选清吏司的郎中。姑娘,这是个什么官儿啊,能赶上咱们太太家的知府老爷?”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清吏司郎中家的姑娘……”阿雾沉吟了片刻道:“这可不行,这件事千万别跟太太说,她如今本就不好,若听了这个,只怕真要为人腾出位置来了。”
“姑娘,你怕她作甚,就算,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她也不过是个续弦,还能越过嫡出的姑娘去不成?”紫扇说道。
“你不懂,若真是那清吏司郎中家的姑娘进了门,爹爹他,他只怕就再也顾不得咱们了。”
“啊,这怎么说啊,老爷平日多疼爱姑娘啊,他不会的。”紫扇不信。
阿雾自然要解释给她听的。
“你知道吏部的文选清吏司郎中是个什么官吗?”
紫扇摇摇头。
“要说清吏司是咱们国朝官职里最肥的缺也不过分,掌考文职官之品级与其选补升调之事,以及月选之政令。国朝上上下下的文官铨选、升迁皆要通过清吏司,别看人家不过是区区一个五品郎中,就是咱们府里的大老爷,安国公世子爷想攀上人家都攀不上呐。”
紫扇惊呼,“这么厉害?”
“这是自然。别看爹爹考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可是在翰林院坐冷板的榜眼、探花无数,最后能位极人臣的就那么几个,这做官都要讲一个背景、资历。若爹爹真娶了那郎中的姑娘,今后自然就前程似锦,大鹏展翅指日可待呐。”
“我就怕 ,就怕爹爹……”虽说这一招“暗度陈仓”是阿雾为荣三爷出的主意,可若对方真是清吏司郎中家的闺女,又有那等意思,阿雾都生怕荣三爷会假戏真做。
“不会的,怎么会。”紫扇急道。
“怎么不会,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爹爹有才华,自然也想官场扬眉,如今欠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可就算如此,那样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自然也是好的。”紫扇底气不足地劝道。
“你是不知他们家的规矩。我却听音姐姐说过。”阿雾道,唐音是阁老的千金,是清吏司郎中史家的顶头上司,要说她知道史家的事,也是说得过去的。“清吏司史家的规矩是,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当初史夫人嫁入他家时,一进门就将当初史老爷家中有孕的姨娘打发了,史老爷可是一句话没敢说的。你想,这位史家姑娘是史夫人的嫡女,她能是个什么样子?”
至于史姑娘究竟厉害成什么样子,阿雾就没有心思为躲在廊檐下侧耳偷听的晴明解释了,她们自个儿想还会更吓人些。
晴明在王姨娘的指使下,一直潜心同阿雾院子里的小丫头交好,她没想到今日能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赶紧地回了后院,将一席话说给了王姨娘听。
王姨娘赏了她一支金镯子,就陷入了沉思。
王姨娘的见识又比晴明或者紫扇高了些。她从小听多了养父养母攀权附贵的事情,这文选清吏司她也是听过的,那是她养父养母做梦都想攀上关系的人。她也曾在后宅伺候老爷些听曲儿弹唱时,看见过那些官人谈论起清吏司时的谄媚、羡艳的嘴脸。
想到若史家的女儿真嫁进来,别说主母年轻新鲜,就是那身份她也惹不起,荣三爷更是要将她捧在手心里了。怨不得连六姑娘都要害怕。
王姨娘连连怪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想出了那么个蠢招。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崔氏更好对付的主母?瞧瞧自己现在,自由自在,院子里过得舒心畅快,除了三老爷不来自己屋里之外,她简直比那些千金姑娘的日子都舒服。
崔氏不打不骂,也不让自己立规矩,就是六姑娘见了自己也多有亲近之意。若真换个人,这日子还不知会怎么呐。
在王姨娘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恼的时候,老太太那边自然也懊恼。
?
☆、53晋江vip
“你说的是真的,”老太太盯着大夫人看,“你可别哄我老婆子,清吏司史家的闺女能看上老三,愿意进门当个续弦,”
“母亲,你是不知道这史家的姑娘。她如今已经十八了。”二夫人在一旁接腔。
“怎么,十八了还没说人家,”老太太奇怪道。
“说了,史夫人想多留姑娘几年,等到十七上头正准备出嫁,她订亲的那家却坏了事,史家为了撇清关系,就毁了亲。现如今就算是耽误了,再怎么说史家也有些不地道,后头再想说门好亲事就不容易了,史家又挑剔,才拖到现在。”因此也才有老三的事儿。这后一句话,二夫人没有说出口。
十八岁的老姑娘,又毁过亲,虽然是清吏司史家的姑娘,也是不好说出去的。但凡勋贵,稍微有点儿架子的都看不上她。可老三这样的庶子,又没有根基,说不准还真动了这种心思。
“呵呵,老三好歹毒的心思啊。我说怎么他平日把个媳妇看得眼珠子似的,这回却不当个事儿。每日里容光满面的,意气风华,原来在这儿等着呐。”老太太冷笑道,居然还想叫自己替他担上个磋磨死媳妇儿的罪名。
“母亲,可不能让三叔这等歹毒的心思得逞啊。”二夫人急道。
“自然!”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
“其实也不是不好。”大夫人缓缓地开口,“三叔攀上了清吏司史家,咱们不也跟着沾光么?”
“你沾什么光,他若高升后不反过来踩死你才怪。”老太太骂道,“那种贱人生的,还能跟咱们穿同一条心?你做梦呐。”
老太太的意思,大夫人不好驳,知道她恨透了三房。有着老太太在中间儿,她就是想同三房交好,也没有办法。而若不能交好,那三房还是别混得太好才是。
老太太知道消息的当日,就放了蓬头垢面,面色苍白的崔氏去休息,还特地嘱咐道:“老三家的,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你回去歇几日吧,找你大嫂拿对牌请个大夫调理调理身子。”
崔氏受宠若惊地回了屋子,还以为是自己的孝心终于感动了婆母,到晚上荣三爷回屋,她喜滋滋地将这事告诉了三爷,一副讨赏的模样。
荣三爷只淡笑地摸了摸崔氏的脸,“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母亲说的是,你该找大夫调理调理了,我还盼着你再给我生个闺女呐。”
崔氏脸一红,害羞地啐了荣三爷一口,“说什么呐,我这么大年纪了还生什么孩子?”至于二太太的“老蚌生珠”,崔氏因这段时间时常在老太太屋里,和二太太接触得多,以她的经验来看,估计那又是一出二太太为绑住二老爷脚的而唱的戏。
“你什么年纪,我瞧着你就跟才出嫁时一般模样。”荣三爷搂着崔氏。
崔氏原本憔悴的脸,这还没被荣三爷滋润,就先红润了起来。
两个人倒在炕上,腻味起来。
却说阿雾这头,屋里的紫砚三天两头请假,这日又回说她娘身子不好,要回去看一看。阿雾是通情达理的主子,自然要准。
原来紫砚的娘关婆子也在府里当差,但身体年轻时亏空多了,三天两头的告病,一年里在崔氏院子里当差的日子加起来最多三月,也是崔氏心善,每月多少还支点儿月钱给她。
紫砚的家就住在国公府背后的酸菜胡同里,也不多远,她时常也回去看看。只是这段时日太频繁了些。若放了往昔,阿雾可能察觉不出紫砚的变化,但如今阿雾也算知了事,偶然注意到紫砚成日里绣帕子、绣荷包、绣鞋垫子,花样多出鸳鸯、蝴蝶之流。
这日紫砚家去,阿雾背后捉了紫扇问道:“你紫砚姐姐最近是怎么回事?”
紫扇听了阿雾的话,心里吓得直跳,她虽然还是个小女娃子,但因是伺候人出身,平日又爱听闲谈,倒比阿雾不知知事多少倍,她心中有鬼,以为阿雾是发现了什么,因而支支吾吾,王顾左右而言他。
阿雾见紫扇这般模样,心里就有了三分底,决心诈一诈她,因此唬着脸道:“你就为她担着吧,若真出了什么事,咱们这屋里,别说你,就是我只怕也逃不过。”
阿雾这话说得模模糊糊,却任何事都能对上,紫扇心里只道自家姑娘端的厉害,这些事都能发现。其实她心底也知道紫砚的事情若最后纸包不住火,定然要牵连自己和姑娘的。
紫扇本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不会有那么一天,可如今阿雾既然发现了,她的侥幸就不存在了,因此道:“紫砚姐姐家里最近住了位表兄。”
阿雾听了脑子里“轰”的一声,没想到自己当初的担心成了真。自己的贴身大丫头,若闹出了那样的丑事,若是被老太太那边知道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的事你也敢瞒着?”阿雾大怒。
“姑娘……”紫扇泪花子滚落下来,她也是无法,一边是姐妹情谊,一边是主仆忠义,她是两难选择,实际上她也劝过紫砚,紫砚却拿她年纪小开说,只说她不懂。
其实不懂的该是紫砚才对,她是豆蔻年华的姑娘,长得又不差,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被家中的表兄一逗引,就做起了才子佳人的美梦。这般年纪的姑娘,半懂事不懂事,又最自以为是,是最危险的年纪。饶是紫砚平素沉稳惯了,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之下也失了分寸。
“去将紫砚叫回来,就说我这里有事。你也不必跟她说我知道她的事情了,咱们只当不知,拘着她散了也就是。”阿雾并不想打紫砚的脸。
紫扇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面对紫扇的时候可不像面对她表哥,紫砚可聪明着呐,从紫扇的神色上就猜出了三分,当即就白着脸跟着紫扇回了阿雾的屋里,一进门就给阿雾跪下,“姑娘,求姑娘开恩。”
阿雾对紫扇使了眼色,紫扇自去屋外守着,将院子里玩耍的小丫头都撵了出去。
四周鸦雀无声,阿雾才开口道:“我开什么恩?”
“姑娘……”紫砚含着泪,膝行到阿雾的跟前,“奴婢自知低贱,伤了姑娘的心,只是我与表哥情投意合,求姑娘成全。”紫砚猛地给阿雾磕头。
紫砚将个阿雾气得倒仰,她如今犯了这等事,不仅不认错,还求自己开恩成全。
“紫砚姐姐,你才多大点儿啊?”阿雾急道。紫砚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多点儿,按府里的规矩,丫头都是要十八岁才能由主子做主配人的。
但是紫砚的情况却特殊。她表哥是个读书人,虽然未中秀才,但出口就是之乎者也,将个认了几天字的紫砚哄得神魂颠倒。紫砚又能应和他几句,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
“何况,他如今是个什么出息?”阿雾问。
“表哥虽然还未中童生,可当初文君、相如之事,千古美谈,我……”
“你……”阿雾气得跳脚,果真是闲书害人。不过才认得几个字,就敢自比卓文君了,她也不想想最后卓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却又是如何对她的,她后面不是还写出了《白首吟》么?
便是卓文君,阿雾也是瞧不上她私奔相如的做派的。
只是听紫砚这样一说,如此算起来,还都是阿雾教紫砚认字惹出的祸事。有人读书明理,也有人读书思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