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张松龄照着叫嚷最欢的一名青壮的头皮扣动扳机,将对方的头发扫飞了一片。“别再逼我!否则,大伙一起死!”
没想到外地来的小白脸真的敢下狠手,那名青壮惨叫一声,抱着头皮就蹲在了地上。其他几名青壮也赶紧散开,慌慌张张地于院子中寻找隐蔽物。杨大顺被手底下人的拙劣表现羞得无地自容,也拔出驳壳枪,冲着天空搂了两枪,怒气冲冲地咆哮,“都给我站起来,站起来。把枪端平,对准窗口。谁敢再藏,我就亲手毙了他。”
众青壮不敢违抗,战战兢兢地端着汉阳造,继续与张松龄对峙。杨大顺将驳壳枪收起,冲着张松龄轻轻拱手,“小兄弟是个人物,杨某人佩服。但你毕竟就一把枪,同时打不死我们这么多人。刚才弟兄们的话,你已经听到了。魏老秀才和小毛桃他们,绝对回不来了。识相一点儿,你把钥匙交出来,库房里的银元、子弹,随便你拿。要是非逼着我拼命的话,咱们两个就试把,试把,看你先把我们这些人全杀光了,还是我们把你打成烂筛子!”
“你撒谎,军师他们怎么可能回不来!”张松龄一边苦苦思索对策,一边继续用言语与杨大顺纠缠。
如果他手中驳壳枪真的可以百发百中的话,他早就一枪一个,将外边的王八蛋们给结果掉了。但自家的苦处自家知道,如果有足够时间瞄准的话,他平均两发子弹能打死一个敌人,已经算走了大运。如果没有任何准备,抬起枪来就乱打,恐怕把枪里边压着的子弹全消耗光了,也未必能杀死外边的一半儿敌人。
到那时,他就只有任对方宰割的份儿。而仓库里的银元、子弹和粮食,想必也会被杨家庄的败类们洗劫一空。
正焦急地想着主意,又听见杨大顺冷笑着说道:“我撒谎,那老不死是什么人物,我敢造他的谣?他们几个要是不出事儿,我敢动仓库里的东西么?你别故意拖延时间,即便拖延到晚上去,也没人会回来帮你!”
以老军师魏丁的人脉和威望,恐怕他一日不死,就能将几个正副会长都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所以…….,恐怕……,杨大顺的话,十有七八不是编出来的!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张松龄举起枪口,就准备跟外边的人以命换命,正在此刻,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巨响。
“轰!”
“轰,轰!”
紧跟着,几团黑烟从村子的东方扶摇而上,直冲霄汉。
“日本人打过来了!”
“日本鬼子打过来了。快跑啊,快往山里跑啊!”有人在古庙外边凄声叫嚷,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小兔崽子!”杨大顺再顾不上跟张松龄拿钥匙,掏出驳壳枪左右一摆,冲着自己的嫡系命令,“跟我去砸门,把门砸烂了,拿了银元咱们就撤!小兔崽子,有种你就追上来!”
“早晚你会后悔今天的作为!”张松龄无力地回敬的一句,翻身出了窗子。取与杨大顺等人相反的方向,冲到古庙前。
庙前空地上,来来往往都是人。有的扛着箱子,有的提着篮子,还有的死死抱着手里的汉阳造。张松龄想找个人问问具体情况,伸手连拉了几次,都没有拉住任何目标。又逆着人流向村子东口跑了几步,正瞧见中队长赵二子抱着杆汉阳造,满头是血地往村子里跑。
“赵队长,站住。你给我站住,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松龄这回彻底豁了出去,一把扯住赵二子手中的枪杆,大声喝问。
“日本人,日本人来了!”赵二子的声音里头带着哭腔,手抓枪杆,用力拉扯。
“多少人,什么方向?老军师和大当家他们呢?!”张松龄握紧枪杆不放,继续大声喝问。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你别问我!”平素在人前威风八面的赵二子松开汉阳造,嚎啕着蹲下,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张松龄无奈,只好也跟着对方蹲下,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询问:“二子哥,二子哥,你别哭啊,哭有什么用?!日本人到底在哪?军师和大当家呢,他们不是跟你一起去的贝勒庄么?”
“圈套,那是一个圈套。贝勒庄的人,早就跟日本人勾结在一起了。我们没等到地方,就遭到了他们的埋伏。”赵二子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回应,“三当家中了两枪,当场就不行了。大当家和二当家保护着军师往回撤,半路上又遇到一伙日本鬼子,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又是羞愧,又是害怕,赵二子抱着脑袋,放声大哭。张松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往村口走。一路上,还有更多的弟兄抱着汉阳造,失魂落魄往回逃,他没有阻拦其中任何一个,也没有兴趣去拦。
“咱们弟兄平素吃香喝辣,该拼命时,可是谁也不能拉稀!”他记得一次吃猪肉炖粉条时,大当家魏占奎举着酒杯,冲着在场的弟兄这样讲。
当时,大伙的回应如同山崩海啸,“不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那情景,就像在梦里一般。曾经有那么一刻,张松龄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老军师的帮助下,带领着铁血会做一番大事。却万万没想到,这些人打着抗日的旗号,吃饱了,也喝足了,到头来却全成了耸包!
他感到深深的耻辱,为了铁血会,也为了身边这群麻木的人!
他拎着盒子炮,继续逆着逃命的人流向东,一步也不敢回头。
注1:茶壶巢子:一种原始保温瓶,里边是瓷胆,外套细软的茅草编织物,用以保持开水的温度。
第四章 旗正飘飘 (一 上)
张松龄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放弃。身后那些麻木的人不值得他为之去死,然而如果他也转头加入了逃难者大军,他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从此于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延残喘,活得没有任何尊严,死得也没有任何尊严。
所以,他只能义无反顾地逆着人流走,走向硝烟升起的地方。哪怕心里明明知道就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挡住日本鬼子的脚步。哪怕心里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除了送死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意义。
人这辈子,总有那么一两件,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事情吧!否则,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张松龄知道血花社的同学们,正在天空中某片云彩后看着他。他不敢让他们的英灵蒙羞。所以,哪怕是死,他也要迎着子弹方向倒下。至少今后与田胖子夫妻相见时,他可以笑呵呵地对二人说,‘田哥、韩姐,怎么样,我死得还不算太孬种吧?!’
通往村子东口的大路上,到处都是逃回来的铁血会的庄丁。看到张松龄迎着自己大步走过来,那些庄丁本能地就想闪身避开,待看到张队副高仰着头从自己面前大步走过,忽然间,又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
但是他们的老婆孩子都在魏庄,不像张松龄是一根光棍儿!所以羞愧归羞愧,他们却不敢跟上去,与张松龄一道去送死。他们有的握了握手中的汉阳造,对张松龄的背影以注目礼相送。有的则干脆把压满了子弹的汉阳造丢到了路边,以免它日后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知的灾难。
对于身边这些仓皇逃命的庄丁,张松龄没做任何阻拦。除非他直接冲着庄丁们开枪,否则,以他现在的威望,根本拦不住任何人。而即便他拿盒子炮顶着这些庄丁去跟日本人拼命,这支队伍恐怕也没有任何战斗力。一群连敌人的数量都没看清楚就作鸟兽散的懦夫,用盒子炮逼上去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顶多给敌军的战绩上,再添几分浮夸之资罢了。
走着走着,忽然有人拉了他的胳膊一把。张松龄微微一愣,迅速扭过头,却看到了赵二子通红的眼睛。“我跟你一起去!”已经擦干了泪水的赵二子大声嚷嚷,“咱们铁血会,不能白吃人家的猪肉炖粉条子!”
“那就一起去!”张松龄点点头,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他终于不再孤单了,虽然两个人的力量,还是不足以构筑一条防线。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又有两名铁血会的庄丁追了上来。一名叫崔土生,一名叫崔老八,每个人肩膀上都背了四、五条汉阳造,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讨好的笑容,“张队副别走那么快,带上我们两个。反正我们两个家里头还有哥哥弟弟,不缺劳力!”
知道自己此去,肯定会死。所以他们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张松龄却不敢再瞧不起他们,爽快伸出左手,主动从对方肩膀上接过两杆汉阳造,“好!一起去,让小鬼子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四个人,十几条枪,足够吓鬼子们一大跳。只是把战场摆在哪里才最有利?还需要仔细斟酌一番。最好是一个相对狭窄的地方,敌明我暗,能让小鬼子多头疼一会儿。
赵二子对村子周边的地形熟,见张松龄的目光在四处乱转,立刻明白他在寻找什么。想了想,迅速提议,“村子东口碾子房那儿有几堆烂石头,是秀才爷爷特地命人堆在那儿的。日本鬼子要从东边儿来,那就是必经之路。”
经他一提醒,张松龄立刻想了起来。村子东口的石头磨房是全村公用设施,紧邻着横贯村子的唯一大路。以前天天从那过,张松龄总是觉得附近的几堆烂石头非常不顺眼。现在看来,老军师魏丁早就为跟鬼子死拼到底做好了准备。
“那咱们就去碾子房!”点点头,对赵二子的提议表示赞赏。
虽然在铁血会中的资格和职务都比张松龄老许多,赵二子还是因为自己的建言得到了对方的肯定而感到高兴,笑了笑,继续说道:“一会儿你在碾子房中做指挥官,我们三个给你当手下。你说朝哪打,我们三个就朝着哪打!”
“这个……”张松龄本能地想推辞一下,话还没等说出口,又听见崔土生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小鬼子过来了!不,不是小鬼子,是秀才公,是秀才公!”
能被崔庄人尊称秀才公的,非驼背老军师莫属。张松龄喜出望外,顾不得再跟赵二子推让指挥权,赶紧拎着驳壳枪跑出去迎接,“军师,军师,快到这边来,快到这边来,我们在这边……”
“看到了,看到了!”驼背老军师一支胳膊搭在小五的肩膀上,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杨老四呢,他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