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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稷颔首,练绘却已起了身。他低头道:“我还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他步子迈出去,却又想起许稷给李茂茂铜钱那一幕,遂问:“你认得李茂茂?”
    许稷摇摇头,练绘便不再追问。他将要移开门时却又顿了顿,另一边许稷心中也是一番犹豫,最后两人同时开口:“十八娘……”
    许稷止住话头,练绘续道:“很好,樱娘也好。”说罢拉开门,低头走了出去。
    ——*——*——*——*——
    景云观清净得简直如死寂了一般,许稷睡得很沉。将近五天更,小道在外梆梆梆敲响门,许稷霍地坐起来,出门洗了个冷水脸,天边还是一片暗沉沉。
    她速赶去衙门,刚到就被户部尚书当着一众人责道:“还知道回来啊!昨晚度支十几个人被抓,这是多大的事你知道吗?不是说住国子监旁边吗?怎么寻不到人?你上哪儿逍遥去了?”
    许稷被骂得狗血淋头,户部大小官吏皆不敢出气,甚至还有人可怜许稷,但多数人不过觉得她年轻不懂事。
    唯有当事人门清,许稷深知这不过是演戏。紫袍老臣们为了“保护”她还真是甚么法子都用上了。
    昨晚练绘让她宿在景云观的意图,就是让人去住所找不到她,如此早上才有戏可演,让她从一个主动参与者变成被动执行者。
    许稷忙同户部尚书认错,户部尚书不耐烦道:“行了,带上你的人赶紧去将赃资折算清楚。”
    一众人正要散,陈闵志带着左神策军就到了。户部尚书转头就要逃,陈闵志高喝一声:“站住!”
    户部尚书站定,拱拱手道:“敢问中尉为何至此?”
    他握着佩剑,横眉怒抬:“少放屁,谁让你们将东西搬这来的?”
    “回中尉,御史台称这是赃资,遂遣南衙搬来的。”户部尚书想也不想,矛头全指给御史台。
    陈闵志满脸戾气,言简意赅指挥手下:“搬回来!”
    户部尚书惊道:“陈中尉可得律办事哪!不然某等不好交差哪!”
    陈闵志横他一眼,手下神策军立刻就往里冲。户部一群文士,哪里他们的对手,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御史台搬来的赃物抢回去。
    尚书省廊庑下顿时一片乱糟糟,其余几部纷纷探出头来往这边看,许稷弓着的腰也直起来,她听见了哒哒哒脚步声,于是偏头去看,只见杨中尉领着右神策军朝这边行来。
    她站着一动不动,冷眼看陈闵志指挥手下搬赃物。
    陈闵志转头一瞥,见杨中尉也带人过来,还以为他也是同自己一样来要东西的,遂命令手下动作再快些,抢了东西赶紧走。
    没料杨中尉却带人直接围了户部,将出口全部都堵死。
    陈闵志挑眉:“杨中尉这是做甚么?”
    这场祸事里杨中尉甚么损失也没有,自然不是来抗议的。他看一眼许稷:“你就是那个判度支吧?”
    许稷忙躬身:“是。”
    杨中尉挺着肚子问:“按律赃资怎么处理来着?”
    “按律应没官充官用。”许稷顿了顿,第一次行使了领度支后的支用分配权:“征伐河北在即,军用紧缺,可充右神策军军糈。”
    杨中尉得了这话,顿觉解气。先前陈闵志借马承元内常侍的便利,在先帝驾崩时把持东内,现在又把持小皇帝,弄得他右神策军屁点好处也没占到,加上再之前的种种矛盾,如今已是恨得要命,这下见了陈闵志吃哑巴亏,真是天道轮回好报应哪。
    陈闵志见状况不对,但横行的架势丝毫不弱。他指了许稷冲杨中尉道:“你小子搞错了罢?是他们抓了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杨中尉瞥他一眼道,“是你的人手脚不干净,和度支勾勾搭搭行蝇营狗苟之事。我手下可干净得很,甚么事也没有!”
    陈闵志倏忽明白过来。御史台是拿住他左神策军开刀,对右神策军则是分毫不管!他啐了一口唾沫,瞥见一脸无辜的许稷,怒气顿时涌上来,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无辜,冲上去就要揍。
    许稷避也不避,当真挨了一拳,这才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忍痛求饶道:“中尉饶命!”
    杨中尉这时才站出来横臂一挡:“你拿他撒甚么气?他与你有仇吗?”
    陈闵志瞪圆了眼,杨中尉仍挺着肚子,一脸牛气。
    他忽朝陈闵志的手下喝道:“找揍是不是!东西都给老子放下!”
    许稷舒口气,抬手揉了揉痛得快掉下来的下颌骨。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已收到密报,称下章可上线。赵公公
    青春逼人的李茂茂v:猜猜我是谁唷!
    ☆、第63章 六三只有钱
    陈闵志怒瞪着杨中尉,直接与他戳穿了朝臣们的诡计:“他们今日能对付我,转头就会对付你,你就等着后悔吧!”说罢命令手下开撤,怒气冲冲甩手就走。
    右神策军让开路来让他们离开,杨中尉瞥了一眼许稷,又回味了一番方才陈闵志的话,却丝毫不在意这诡计,反而看着那满目赃物与许稷道:“他娘的竟有这么多,折算成军费应是不得了吧,能撑着打完河北吗?”
    许稷捂着下巴粗略算算,诚实地回说:“不够。”
    “河北痞子,真是逼人烧钱。”杨中尉不肯相信国库没钱,“太府寺能拨多少?”
    许稷说:“不多。”她痛得龇牙咧嘴,声音低下去:“按说内库这几年吃盐铁进奉和宣索都很多,不该穷的,按说神策军是圣人的禁卫军,赏赐军费从内库出也是无可厚非吧……”
    杨中尉心说真是屁话,他也知道内库有钱哪,可手伸不进去有甚么办法?他才无所谓军费是内库拨还是国库给,只要有钱就好了。可个个都在哭穷,难道要他自己掏腰包吗?他也不是很有钱啊!
    杨中尉瞪住许稷道:“不是快秋征了吗,多征点会死啊?”
    许稷艰难回话:“征收定额是去年计帐便配好的,下官想改也只能改明年的……”
    “多开些临时名目不就好了吗!”杨中尉一腔求钱不得的怨气全抛给了许稷,“只会抓着死规矩不放,真烦!再不改,钱就全进内库了!”
    许稷等的就是他这话。
    内库被陈闵志、马承元等人把持,想必杨中尉也认为从国库捞钱比从内库捞钱容易,所以在国库与内库的财源争夺中,他兴许更愿意站在国库这一边。
    那么赋税制度改革,是否也能获得右神策军的支持呢?
    许稷不是太确定,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支持改革的一定是想要从中获得利益,跳出来反对的只会是既得利益者。只要明面上贸一看无伤右神策军的利益,那么获得支持的可能性会很大。至于具体要如何操作,才能让他们明明支持却吃哑巴亏,就是专业与非专业的较量了。
    很显然,杨中尉对财利争夺这块,非常生疏。
    许稷捂着下巴一句话也不说,杨中尉又瞪她一眼:“一拳就给打脱臼了真是不经揍。”他上前一步,忽然掰住许稷下巴,一拉一托,骨头咔嗒声乍响,许稷吓了一跳。
    给她整完下巴,杨中尉竟然抬手拍了一下她脑袋:“真是没用的东西!快去给老子折算清楚!”
    许稷被拍得脑壳疼,却不敢再捂头,只领着一众度支官员将赃物再搬回去,户部尚书则连忙去与杨中尉说好话。
    他啰嗦一阵,杨中尉觉得没趣就直接走了,却留了一大半人守在户部外面,免得再生出甚么枝节。
    御史台和大理寺没眠没休地推鞠审案,户部一众官员也没得歇,因神策军就守在外面,也不好轻易出去,且还有赃物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待全部折算清楚,已是四日后。
    一众人都潦倒得不像话,又值夏日,户部闻起来都臭烘烘的。
    许稷撑到了最后,待她整理妥当,其他官吏不是回家就是径直往平康坊泡汤搓泥去了。
    赃资折算结束后暂入太府寺1,但也只是走个程序。征讨河北一事不能再拖,右神策军开拔在即,军费是不能欠的。
    而军费拨给的程序也不能忽略,作为专判度支的户部侍郎,许稷要以度支通判官的名义上奏,得到长官户部尚书的审批之后,再报给尚书省左右仆射进行勾稽检查,通过之后,传至度支长官负责执行,下符支配太府寺,到太府寺出纳执行,这事才算完。
    许稷从太府寺忙完手续出来,低头闻闻自己的官袍,觉得是有些味道,于是径直回了务本坊的家。
    又是旬休,又是国子监学生溜出来放风的日子。平素里冷清的务本坊瞬时热闹了起来,引得横街对面的景云观道士们很不满:“干么打扰本道修炼!”、“年纪轻轻真是烦死了吵甚么吵!”诸如此类。
    而国子监生们也丝毫不弱,毫不犹豫骂回去:“嫌吵就上天去呀!”、“不是有本事嘛来啊!”
    许稷骑着毛驴路过时,便有幸得见这一月三次的道士与监生之吵。
    忽有个脑袋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许稷面前拦了她的驴。
    许稷勒住缰绳,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李茂茂。她不开口,李茂茂就笑着说:“许侍郎好。”
    打听得还挺清楚,竟连她的官职都知道了。
    “有事吗?”
    李茂茂忽从袖袋里摸出信来,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许稷一愣,他又眯眼笑道:“驿所方才来了人,见许侍郎不在又不知给谁。某恰好路过,就代收了,请侍郎收下。”
    许稷接过信,却不着急拆开,只问李茂茂:“为何要代我收呢?”
    李茂茂一摊手,青春逼人的脸上笑意满满:“某也不知道,只觉得似乎很久之前就认识许侍郎了。”
    许稷对这般套近乎的说辞并不在意,只淡笑谢过,就径直回了住所。
    她烧水打算洗个澡,等水烧开时,就将信取出来,往阳光底下一坐,拆信。
    一共两封,都很厚实。
    看字迹,许稷就已认出了寄信人。一个是秀整谨慎,一个是洒脱无拘,拆开信来,内容物亦是迥然不同。
    许稷将其中一只信封里的内容物倒出来,竟是会心地淡笑了笑。
    ——*——*——*——*——
    这封信寄于一月之前,彼时夏收刚刚结束。
    叶子祯到泰宁使府汇报回易务的事情,见了王夫南。二人聊完公务,王夫南再三催促他离开,叶子祯却死赖着不走。他回头一看,只见廊中站了个驿站的家伙,一看就知道是王夫南喊来收信的。
    叶子祯说:“大帅是要写给谁啊?这么神神秘秘不想让人知道,看着就可疑。”
    “你走不走?”
    “不走,我也要写。”叶子祯厚脸皮地说,“大帅写给谁我也就写给那个人。”他说罢不要命地抢走一只信封,盯住王夫南道。
    在死不要脸这件事上,王夫南深知不是其对手,索性不再管他,将一早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又从小屉里取出一把新收的麦穗,一并放入了信封内。
    叶子祯在对面看着,不由努了努嘴。他已猜到了王夫南的写信对象,一定是许稷没错啦!
    还真是肉麻麻哪,叶子祯不由想,不过倒是一副很懂许稷的样子呢——告诉许稷今年沂州丰收,再附上沂州土地上收割下来的麦穗,一定很能讨得嘉嘉欢心。
    世上难得是知心,十七郎这只熊包可真是很了解从嘉啊。
    然叶子祯却摇摇头评价道:“风花雪月不切实际,一把麦穗哪里吃得饱唷!”他说完将钱袋拿出来,嘀咕说:“嘉嘉不食人间烟火,而我却只有钱。”说着抓了把金叶子往信封里一塞,眯起眼来对王夫南笑了笑:“我没有行贿唷!”
    王夫南看着对面那张欠揍的脸,已经预见到他被许稷退信的惨淡结局。
    果然,一个月后许稷从那信封里倒出大把金灿灿的金叶子时,只愣了一瞬,立刻将金叶子又都塞了回去,并又包了一只信封,回寄给了叶子祯。
    这封信辗转至叶子祯手中,又是一月后。
    右神策军已经开拔,许稷亦开始秘密筹划盐利进奉的改革,而远在沂州的泰宁使府,上下已绷紧了等待遽变的到来。
    这天王夫南点完兵回来,天色就倏忽晦暗如夜。
    初秋到,雨也变得频繁起来。闪电扑进使府,余雷声阵阵,似乎就在耳畔。他刚坐下,叶子祯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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