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衍之是和阿月一起的。
老王妃凝了凝神,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听身旁的蒋嬷嬷道:“老王妃,皇上来了。”
老王妃登时变了脸色。
……他怎么来了?
这几年来她潜心礼佛,早已经心如止水,上一次因为太子之事,她才不得已去见了皇上。可就是那一次之后,皇上便隔三差五来这听兰山庄。头一次的时候,她则是吓了一大跳,想也不想便让他回去。
可是她低估了他的耐心——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厚着脸皮频频前来。
她已经老了,一心只有自己的儿子。她知道皇上可以左右衍之的一切,自然不想与他闹得太僵,可是就算楚昶已死,她还是楚昶的妻子。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容颜易逝,而他身边还有年轻貌美的妃嫔,为何还要来找她?
她不想见他,可是……
“你下去吧。”老王妃对着蒋嬷嬷道。今日,她还是有必要同他讲清楚的。
“老奴告退。”蒋嬷嬷欠了欠身,面色未改,语罢便从房中出去,轻轻将门合上。
景泰帝难得见她没有拒绝这次相见,一双浑浊的眼睛顿时变得晶亮,忙欣喜的从暗门走了进去,觉得这种心态仿佛让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候。其实这暗门他很早之前便派人弄好了,可以直通她的卧房。可惜他怕见到她,怕惹她生气,这才从未用过。可是那一次,她可以为了衍之的事情来找自己,就说明她并不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
至少,她关心自己的儿子。
想起衍之,他更是感到自豪,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才是他的好儿子。
景泰帝瞧着那静坐着的藕色背影,突然有些小心翼翼了起来,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他勾了勾唇角,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的皇帝是白当了,在她的面前,自己仍是一个怕惹得自己心上人不开心的毛头小子。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早已没有当年的风采,如今能这般静静的看着她,心里也知足了。
“玉瑢。”景泰帝唤了一声。
老王妃顿了顿神,只觉得这二字令她有些恍惚。已经许久没有人这般唤过她了,可是那些过去的事情再也不会重来,而今日他虽然这般唤着自己,在她的心里,他只不过是一个皇帝,亦或是她已逝夫君的兄长。
老王妃没有应,只缓缓抬头,静如水中莲花,淡若空谷幽兰。
她看着眼前年过五旬的男子,如今已经两鬓斑白,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英姿。她敛了敛眼睫,一双凤眸显得万分的娴静,好似世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到她的情绪。
景泰帝也看着她,目光有些贪婪,更多的确实痴缠。虽然已经四十出头了,可是她的头上连一根白发都没有,乌压压的墨发梳成简单的发髻,发髻上没有宫中嫔妃那般的金钗步摇,琳琅璀璨,却依旧是云鬓花颜,美不胜收。这张精致的容颜,只不过比以前多了一些韵味,瞧着仍是风华无双,明艳妍丽。
往昔她只不过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好看的像是一朵灿烂的迎春花,层层叠叠的裙摆像是花瓣似的,随着她的走动翩跹起舞。她笑得甜美,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唤着他哥哥,那甜糯如银铃一般的声音,他从未忘记过。
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她了。
他不否认起初是因为她的容貌,可是后来,他渐渐接近这个小姑娘,才发现她更加美好的一面。卫国公府的嫡女,嫁入皇家自然是够格,他的身边虽然有侍妾,可是却一直没有正妃,因为他一直再等着她长大。
他喜欢去卫国公府,喜欢看见她,喜欢她那张宜喜宜嗔的脸,总觉得自从见了她之后,身边的所有女人都入不得他的眼。青梅竹马,他一直等着她长大,虽然她身边有不少爱慕之人,可是他知道,她也是喜欢自己的。
从一开始的幼稚懵懂,到后来的羞赧娇态,他见她逐渐对自己上心,心生爱慕,更是欢喜不已。他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女人,也是那会儿才明白,喜欢一个人就是想看着她日日展露笑颜,对她宠爱备至,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想,若是那时他选择了她,说不定他和她现在不会是这副模样,而是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老王妃自然明白景泰帝眼中的复杂眼神,那时她的确恨过,可是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想追忆往事了,只是面色淡淡的问道:“皇上可是对阿月下手了?”
衍之受伤,不一定是因为有人要取他的性命,也可能是因为欲杀的人是阿月。衍之有多在乎阿月,她这个当娘的岂会不知?若是阿月有危险,衍之肯定是舍命去救。她见过儿子的痴情和执着,这个一点都不令人感到意外。而且这般缜密的布置,居然还能令人混入狩猎场,足见那人的能耐。
而他,一向都不喜欢阿月,那一次又差点被阿月撞见,自然是有心杀她的。
——皇家的男子,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实则个个心狠手辣。
想到这个,老王妃不禁一阵后怕。若是阿月有个好歹,她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两个孩子成亲了,她心里头比谁都开心。
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景泰帝眉头一皱,之后才不急不缓道:“她配不上衍之。”
衍之这般的优秀,自然应该娶一个完美的妻子,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沈家的那位,论才华,论能力,才是樊城最拔尖的。”这一次狩猎虽然闹得不欢而散,可是沈宝璇能拿第一,足见她并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是以令他对这位沈家的姑娘,又多了几分欢喜。虽说太子妃和端王妃出自一家有所不妥,可是他身为君王,自然不会怕这些。
老王妃自然知道景泰帝口中的“沈家的那位”是谁,她只道:“不管别的姑娘多好,我只想我儿子娶自己喜欢的。”
这句话,却令的景泰帝神色一怔。自己喜欢的,这个他岂会不知?他低头看着坐在绸凳上的女子,心道:放眼整个大曜,会这般对他的人,也只有她。
可是他却很开心。
她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发生任何的改变。想起他登上皇位之后,他偷偷去找她,她却对自己敬而远之,只恭恭敬敬的行礼,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冷冰冰的声音唤他一声“皇上”,而非昔日亲切的“哥哥”。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失策了。
眼下见她不悦,他更是不敢惹恼她,只得赔笑,小心翼翼道:“若是你这般喜欢,我便不会再伤她。玉瑢,这次的事情是我鲁莽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眼下却是低声下气的。可不得不说,他喜欢这么哄着她。
这样的情景,让他想起三十年前,他一个大男人日日围着一个小姑娘转的样子。
情爱之事,本就是甘之如饴的。
老王妃没有因为景泰帝的语气而有丝毫的退让,只仍然不冷不淡道:“衍之是我儿子,阿月是我儿媳,我此生不再关心任何事情,心里唯独装着他们两个。我不求皇上对衍之如何的照拂,只求你别去破坏他们夫妻俩。”
这语气甚是冷硬,却字字透露这她对两个孩子的维护。
她只不过是一个母亲,心里根本没有想过儿子有多大的成就,只希望看着他与妻子恩爱,早日为楚家开枝散叶,便是此生无憾。
这番话,听得景泰帝耳中却极不舒坦,立刻下意识的皱拢了眉头。他本就不喜那姜月,如今又知自己在她的心中连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都比不过,愈发对这姜月不喜了。可是今日这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明白——若贸然再动姜月,恐怕自己会把她推得更远。
“我说了不会再伤她,便是一言九鼎。玉瑢,衍之的伤势你不必担心,今日我过来,便是想要好好同你说说话。”景泰帝笑了笑,自她身旁坐下,瞧着眼前这热腾腾的素菜,道,“瞧你又瘦了一些,多吃点。”
说着,又开始替她夹菜。
老王妃如何不知他是在讨好自己,若是说心中没有一丝的动容,便是假的。他身为帝王,高高在上,养尊处优,日日听着阿谀奉承的话,根本不需为她做这些。今日他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不应该的,而且她对他也只有敬重之情罢了。
他们这般的年纪,早就过了儿女情长的时候,若非她那儿子特殊,她现在已经是当了祖母的人了。
“皇上,你不必这般。”老王妃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景泰帝的手一顿,然后安静的将玉筷搁下,静静的凝视着她,目光像是望得极远,幽深如两潭泉水,他缓缓道:“我愿意这么做。很久之前我就想过,若是有一日,我们老了,我还是会如昔日一般对你好,疼你一辈子。”年轻时候,最是感情热烈之际,他憧憬着娶到她,然后宠着她,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一辈子快乐。他若当了皇上,便为她虚设后宫,独宠一人。
老王妃听了,却是丝毫未有动容:“皇上还是不懂。那日我会找皇上,不过是因为衍之。”
景泰帝却不信,他语气坚定道:“玉瑢,我知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当初是我的错,可是……可是若是楚昶能好好待你,我也不会再来纠缠你。而他呢?他让你这么难堪,还让你失去了孩子,我怎么能再放心让你待在他的身边。而衍之,他是你替我生得儿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护着他……”
“衍之是我的儿子。”
景泰帝根本没听进去,又道:“之前我不喜欢那姜月,还有一个原因。玉瑢,姜月连王妃都当不好,又怎么当大曜的皇后?”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不喜姜月,而眼下,他自然不会伤她,毕竟以她这样的性子,若是日后成了宠妃,也活不了多久。
老王妃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景泰帝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说什么?”老王妃面色苍白,显然没有想到景泰帝会说出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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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慎受伤之后,便在府中休养,过了约莫半个多月,才能下榻走动。
这半个月,姜月则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夫君,而楚慎更是享受至极,总觉得小时候一直都是他照顾她的,眼下被她照顾着,他也算是讨回来一些。
可是令姜月不满的是——每次她伺候他沐浴或者穿衣的时候,他都会对自己动手动脚。要不亲她的脖子,要不就是揉她的胸,有时候她烦了,他就露出一副“我受了伤,你要体谅我”的样子。
如今都一个多月了,姜月见楚慎好的差不多了,心道:终于有机会往外面跑了。因为就在五日之前,淮平侯一家被皇上召回了樊城。这淮平侯府邸离端王府颇近,姜月念着徐绣,这才想着有机会聚聚。
两人约在了一品居。
徐绣进来,看着姜月欲行礼,姜月却是很快的起身将她扶住,道:“几月不见,绣绣有些见外了。”
闻言,徐绣才抬眼看姜月。
上次姜月被封平月郡主,之后又同端王成了亲,眼下这装扮虽然不算华丽,却也是一副年轻少妇的模样。只可惜她模样生得美貌娇小,如今这巴掌大的小脸儿,看得人心生怜惜,两汪明眸更是春水盈盈,叫人挪不开眼,若不是这副装扮,哪里像是已经嫁了人的?
徐绣又见她面色红润,举止与之前的没什么差异,一点儿都没有王妃的架子,便知她虽嫁了端王,却被疼宠至此,依旧保持着小女儿的娇态。
徐绣眸色一颤,甚是羡慕。
姜月也看出了徐绣的变化,她更是想到:徐绣喜欢孟将军,可如今孟将军与宣宁的亲事已定,想来也不会再发生变数。
眼下瞧着她一身浅粉色的锦绸外裳,下 身是一条乳白色散花百褶裙,纤腰楚楚,胸前丰盈,这般的婀娜身姿,配上这张秀丽的脸颊,丝毫都不输给那些生长在樊城的名门贵女。只不过平州毕竟是边疆之处,徐绣自小待在那里,恐怕一时尚未适应樊城的环境,从而显得有些拘谨。
姜月让丫鬟们下去,只两人坐近细谈。
“上次听闻端王受了伤,如今可是好些了吧?”徐绣抬眼问道。
姜月听言,点了点头,心道:岂止是好多了,简直生猛极了。
前些日子两人睡在一起,他闹了一回又着想要,可是她念着他的伤势并未同意,近几日伤好些了,她自然也心软了。毕竟薛嬷嬷同她说过,男人这方面憋不得,而楚慎又如此的精力旺盛……姜月越想越羞,今日她找机会出来,更是想让他一个人在府中待一待,省的日日同她腻歪在一起,连白日都想着做那档子事。
姜月面颊绯红,如同一朵被雨露滋润的娇花,娇妍明媚,艳光四射。徐绣虽然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却也明白姜月被夫君疼着,日子过得如掉进蜜罐子里似的。她为他感到开心,却也有些担心:端王毕竟是王爷,不可能一辈子都宠着一人。就算感情再好,也有腻的那一日。
“如此便好。”徐绣笑笑,“我来樊城不久,也只认识阿月你一个朋友,若今日你不叫我出来,我只能日日待在府中做些女工。”
说起徐绣的绣艺,姜月更是一阵羡慕。
她道:“其实我也没有多少朋友,若是绣绣喜欢,改日我陪你一起逛逛樊城,也好让你熟悉熟悉。”她自然明白初来乍到的这种陌生感,毕竟曾经她也是这么过来的,眼下徐绣这般,她更是想陪陪她。今日虽然没有提及孟将军,可是她也明白徐绣心里一定很伤心。
见姜月这般的热情,徐绣自然是却之不恭。
她想起出门见娘亲的叮嘱,让自己同这端王妃打好交道。端王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而端王妃又是端王最宠爱的妻子,她若同端王妃关系交好,以后也能帮衬着他们淮平侯府。她自然是答应娘亲的,只不过在她的心里,阿月只是阿月,只不过是与她性子相投的好友罢了。
话虽如此,徐绣还是觉得有些愧对姜月。
……毕竟她将自己当成好朋友,而自己却对她不纯粹。
姜月倒是没想这么多,见徐绣终于来了樊城,她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番。两人聊的久了,便干脆在一品居用了午膳。可绿珠却悄悄将脑袋凑到姜月的耳畔,小声道:“王妃,王爷会不会不开心啊?”说不准现在王爷正等着王妃一同用膳呢。
徐绣瞧着,顿时明白了,忙道:“来日方长,若是阿月不便,还是回去吧。”
姜月一阵尴尬,红着脸道:“没什么不便的。”楚慎又不是孩子,难不成没有她就吃不了饭了吗?
她知道楚慎疼她,可是整天腻在一起,她还是怕他会觉得腻。经过这一次,她更加明白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也懂得了许多的事情。夫妻之道,她这个当妻子的,不能一味的被给予,也要疼自己的夫君一些。只是……她一对他好一些,他便得寸进尺,让她恼得不行。
她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
用了午膳,姜月便陪着徐绣一同去琳琅馆选了一些首饰。眼下她掌管了王府的金库,不过在这方面却不似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反倒是节约了许多。今日她也不过是买了两支步摇,然后看中了一条白玉腰带,打算买给楚慎。
之后两人又去了制衣坊买了衣裳,一直到了申时一刻才满载而归。
姜月回来,走进正晖院时,却发现院子里的下人有些奇怪。她略微皱眉,心道:平日里这些下人虽然也是安安静静的,却也没有像此刻这般的战战兢兢啊。
而常左看到了姜月,忙上前行礼,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道:“王妃,您总算是来了。王爷正在书房,今日午膳都没有用,你看这……”
身子尚未痊愈,怎么就胡闹了起来?姜月蹙了蹙眉,忍不住心疼,道:“我不是说了午膳不回来吃吗?”
常左点头,又为难道:“说了,可是王妃也不是不知道王爷的性子,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也劝不得。”
说起这个,姜月倒是感同身受。昔日里她最怕楚慎了,只要他一个眼神看过来,她就吓得哆哆嗦嗦不敢说话,更别说是上前劝什么了。不过姜月也暗道楚慎太过小气,她不过就是同徐绣一同出去逛逛,就同她置气了。
姜月吩咐常左热了菜送到书房,这才进去。她见楚慎一身白色的袍子,骨气匀称的修长大手执着书,正安静的看着呢,美男如斯,气质清润,恍若谪仙,堪堪入画。可细细一瞧,却是一副眉头深锁的神色,哪里有看书的样子啊?
姜月心中无奈叹了一声,便走过去,伸手夺了他手里的书,好生劝道:“听常左说,衍之哥哥今日没用午膳,此刻替你热了热,你就吃一些,好吗?”
楚慎好看的凤目一怔,薄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姜月没有办法,干脆整个身子坐在楚慎的怀里,如一只小猫儿一般,不满的戳着他的心口,喃喃道:“怎么这般小心眼?”
小心眼?楚慎顿时气结,连眸色都变得深邃。他还不是因为担心她?上次的事情他如今都心有余悸,她倒好,巴巴的跑到外面去了。若是他真的小气,也不单单是暗中派人保护着她,而是二话不说便将人扛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