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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什么成亲,父皇怎么可能让他活的好好的?莫非父皇觉得驸马是真心待你……”
    “……这种可能性连微乎其微都达不到好么……”
    “……说来也是。”
    我站起来,执起案前黄玉笔,在纸上胡乱画着圈:“我今日去刑部调看当年一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年的秦松为何要谋这个反?即便那时民间仍有许多忠于前朝之人,可秦松是主动降于父皇的,有谁会服从一个卖主求荣的人为皇帝呢?”
    太子频频点头,“再者那么一大把年纪还膝下无子,就算被他侥幸得逞还不是得拥立别人……”
    我笔下动作一顿,“你刚刚说什么?”
    太子见我突然发问,呆了呆,“我说……若得逞不是还得拥立他人为帝……”
    千种头绪在心中飞掠翻涌,却被太子弟弟一语惊醒。
    我问太子,“前朝惠帝有几个皇子几个皇孙?”
    “两个皇子三个皇孙……”太子把玩着案上的翡石雕,眨着眼,“都让父皇给杀了啊。”
    “后宫呢?”
    “一把火烧干净了,一个活口也没留。”太子有些不忍心的拧眉,“暴君啊……”
    “很好,”我斜眼,勾了勾手指,“你去,把前朝的皇族族谱给我找来……”
    “……父皇这儿会藏这玩意?”
    “通常来说暴君灭门后都会有这种嗜好?”
    “……”
    前朝拥有皇室血统的王爷有九个。
    两个病死,其余六个都死在对抗父皇军队的战场上。
    除却一个漏网之鱼——惠帝的胞弟端王,早几年或因功高震主得罪了惠帝被遣到了南方,江山易主后便不知所踪。
    太子同我一齐跪坐在几案旁看着族谱,族谱上的人名都被朱墨圈了红圈,不用想,自然是父皇划上去的。
    太子道:“这个端王素来具有贤名,当年惠帝若重用他也不至沦为那般田地。可他也被圈了红,人怕是已经死了……”
    我指着端王的名字,“你不认为这个红圈不论从粗细还是深浅都与其他的不同么?”
    太子凑近细瞧,“像是……事后补上去的。”
    我笃定道:“换而言之,这个端王是后来才死的。可立朝来,你有听父皇提过前朝端王之事么?”
    “大隐隐于市……“太子摸了摸下巴,“若这端王是秦松他们谋逆案中死去的话,那么当年那些人中究竟哪个才是……”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太子乍然抬头,与我诧然相视,异口同声道:“君锦之!”
    我被这种可能性激的后脊一凉——驸马是前朝皇室?
    太子的脸白了白,旋即又反应过来:“不可能,若当真如此,父皇早八百年前就会把宋郎生斩草除根了,又岂容许他当你的驸马?”
    说来也是。
    君锦之倘若真是端王,父皇就是动用神武大炮将他轰成灰都不足为奇,岂会由他连夜逃走呢?
    太子见我一惊一乍,安慰道:“那君锦之八成只是不小心牵涉其中的小人物,我想你是多虑了。皇姐,你和驸马自大婚以来就没消停过,你可知你失踪那会儿他是快患上相思病了,每夜离开大理寺就会走上几条街数灯笼。我于心不忍,便想找人拆了,谁知他气红了脸要来找我理论。哎,姐,他那样的人都能为了破灯笼发脾气,可想而知对你用情有多深。”
    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我问说:“你可否知晓我当年挂那么多灯笼是何用意?”
    太子连连摇头,“没准是当时你与驸马吵的太凶,你想哄他开心就……”
    话未说完,我一抬手,“打住!何谓我与驸马吵的太凶?我们吵架了?”
    太子歪着头瞧我,“你们几时不吵架了?”
    “不是,你会否弄错了……”我道:“虽然我们起初相处是不大融洽,但后来,就是你找了颗忘魂散威胁宋郎生让他给我服下,这事你可还记得……”
    太子点头。
    “后来发现了,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太子再点。
    “我漂泊了一段时间遇到了天灾伤了腿又遭人迫害被困陈家村还差点被烧死了你记不记得……”
    太子摆出很认真在听我说话的神情,“所以呢?”
    我拍案道:“所以我们怎么会吵架?!”
    太子茫然呆滞的瞅着我,摊手道:“恕小弟愚钝,我似乎不是很明白这二者的因果关系……”
    我登时翻了个白眼:“此前不和是因我不了解他对我的心意、他也不承认对我的情意,但那次他冒死救我后我们已经互诉衷肠了……历经磨难九死一生的相聚难道不是应该恩爱甜蜜难舍难分……”
    太子睨了我一眼,“……性格不合?”
    我:“……”
    “其实,你们刚回来的时候的确柔情蜜意的,连上个早朝都会眉来眼去……”太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双手放在暖手炉上摩挲,“可后来不知怎地,驸马恢复了对你爱理不理的样子,你也不似从前那样会百般讨好他……”
    “为何?”
    “我哪知道?”太子想了想,复又叹了叹,“我还记得皇姐你失踪的前几日,父皇独自召见驸马入寝宫,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冲撞了父皇,隐约是想让驸马做什么,驸马抵死不从,彼时天降大雨,父皇一怒之下就命他跪在寝宫外跪到答应为止,于是驸马就撩起袍子二话不说的跪着,足足从未时跪到了申时,直到皇姐你赶进宫,同父皇求情。”
    “然后呢?”
    “父皇难得不领你的请,你也执拗,转头就陪着驸马一起跪,一起淋雨。”
    我被自己的情深意重打动了。
    故而我们是因此冰释的么?
    “跟着呢?”
    “跟着你们又从申时跪到了酉时,酉时跪到戌时,这期间雨居然一直没停……”
    “……这期间,请问你在做什么?”
    太子理所当然道:“替你们算时辰,还有观察天气。”
    “……”果然是我太过位高权重了么。
    太子往炉里夹了炭火,“最后父皇到底还是心软,松了口让你们滚回府闭门思过……你喜出望外的扶他,他却甩开你走了,留你一人蹲在雨中痛哭……”
    我怔住了。
    宋郎生他……抛下了陪伴他淋雨的我,独自离去?
    听着太子云淡风轻的叙述,即使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那滋味,也委实难受。
    只是何以宋郎生从未提过呢?
    再后来太子再说什么朝中政务,我都听不入耳了。
    一直到我坐在回府的轿中,耳边还反反复复响着太子的那句“留你一人蹲在雨中痛哭”,越想越觉得心中似乎空缺了一块,不知该如何补全。
    “轰隆隆”的雷鸣,转瞬大雨倾注而下,轿夫问我是否还要继续前行,我撩开轿帘见雨势凶猛,恰好旁边有个小亭,就撑着伞先在亭中避过这一阵雨。
    亭中无人,我靠坐在长椅上,木讷看这雨幕,仿佛把我带回到另一个雨夜中。
    那夜的雨比此刻还大,我紧紧拉着他,“我不知你为何要如此,更不明白我们之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既然说过生死与共……”
    却听到他在挣开我的手时说的话——
    “那些话,从来都是公主说的,我没有。”
    只有这段破碎的记忆,再多的,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来了。
    可记不得宋郎生这话的前因后果,却记起听到这句话时候的泉涌悲伤,我闭上眼仰起头,任凭斜雨溅在脸上,滑入衣间。
    不知多久,脸上感受不到冰凉,睁开眼发现一只衣袖挡在眼前,替我遮住了袭来的雨点。
    清风牵着广袖飘逸,我扭头去看衣袖的主人。
    夜色下,那双深沉的眸中倒映出我自己的身影。
    “聂然,你怎么会在这?”
    他静静的看着我,开口道:“避雨。”
    我这才发现他手中无伞,衣衫已落了不少雨,却不见得狼狈。相反我肿着的眼睛应当很煞风景,我避开他的目光,“这种雨应该很快就能停了。”
    话音落后,陷入长久的无声之中。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呆坐到雨停时,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抱歉。”
    我不明就里,“抱歉什么?”
    “不知你是真正的襄仪公主。”
    “哦。”我伸手让雨滴在掌中噼里啪啦的坠落,“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为何你从不解释?”
    我道:“解释不解释有什么分别?”
    聂然缓缓道:“你若是假公主,那么驸马或许只是操纵你的人,可若是真的,那么他便是你的夫婿……”
    我莫名其妙,“那与聂大人有什么关系?”
    聂然垂眸道:“既然公主已有了心上人,当初又何苦……”
    “我当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我有些不耐,转头看他,“聂司业都把整个村的人都请入京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情?”
    他终于变了脸色,“公主的意思,如果恢复了记忆,那么即使是在陈家村时,你也会离开?”
    我的心有些飘忽。
    这个如果,卫清衡问过我,宋郎生问过我,如今连聂然也问。
    那时候的和风究竟是喜欢煦方多一些还是宋郎生多一些……
    “这种问题,与聂司业又有何干系?”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这个世上最该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是煦方,可他已经不在了。他若还在,根本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令我两难,哪怕我想离开,他也会……”
    他会放手,只要我好。
    那个时候的煦方,是这样回答我的。
    没有自信没有安全感的和风,总是喜欢问许许多多假设性的问题刁难煦方。
    假若你是江湖魔头,假若你是武林盟主,假若你有喜欢的人,假若你儿孙满堂。
    后来有一天,他们两个躺在小山坡上看日落,和风忽然问煦方:“如果有一天,我的记忆恢复,想起了有一个非常相爱的人在等我回去,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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