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下可得
殷天正不是没想过新教主上位之后的事情,正因他是最早得知新教主身份、也最早决定奉立新主的人,对这方面他考虑的相当多。白眉鹰王性情桀骜,却不代表他就头脑愚笨,在这江湖之中从没有真正的蠢人能活得长久,更遑论要稳稳站住明教四**王的位置,又能在各大派的围攻中屹立不倒,那并不是简单的武功高强便足够的,心智谋划同样不可缺少。
武当雪竹虽然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习得绝世剑术,但毕竟年纪尚轻,哪怕在武当备受宠爱,在明教之中她也是毫无根底,或许有人会因为她是阳教主遗孤而愿意尊她为新教主,但忠心有几分可也难说,那就像是将泥塑木胎的偶像刷上一层金漆放进庙宇里当做菩萨神明来膜拜一般,更近似于一种精神寄托,而不是真正打从心底里甘愿追随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这一位新教主想要站稳脚跟,毫无疑问必须要依仗教中旧人,她又是初来乍到,能找上谁?
于情于理,从殷素素与张翠山这边算起,他殷天正与新教主的关系要比旁人来的亲近许多,而他并非孤身一人空有名头,更是带了天鹰教上下数百教众来投,这么一股势力任谁也不能忽视,只要这位新教主愿意,两人联手,一人得名一人得势,掌控明教也只是覆手之间。在殷天正看来,雪竹会为了保护师门特意将名字更改为瑶光想要遮掩一时,她必然不是个笨人,那么她自然会理智地做出选择。
只可惜,殷天正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位新教主阳瑶光竟然根本没按照他预想的剧本来走!
那一天瑶光以雷霆之势将反对意见全部压下,迅速在教中建立起声望,借着阳顶天昔日威望,她身边竟也迅速聚集起了一股势力,而在那之后,她并没有急于巩固势力,反倒下了一道让人颇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着令教中所有人立刻停止活动潜伏下去,中层以上教众全部返回光明顶。
因为这道命令,许多暗中联络起义的人都各怀心思地停下了活动,一些不在召集范围的人也怒气冲冲地赶回光明顶想质问这个新教主到底在想什么。
瑶光在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她让光明左使杨逍把教众名册拿来,从上到下一一对着记人,时而问上几句,杨逍也没在语言上耍什么花巧,言简意赅地点评着这些人,只是偶尔带出一点情绪偏向,比如说到殷天正的时候说他生性桀骜,刚正秉直,好权专断,但处事不够机变。
瑶光右手正则要记录,听到这句话便停了笔,轻轻扬起眉,笑道:“桀骜刚正,我师父也这么评价过鹰王……但凡这种性格,少有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杨左使也不必特意说上最后一句了。”
杨逍从座上站起拱手行礼,道一声“属下明白”而后再次坐下,对着名册上下一人念道:“青翼蝠王韦一笑。他轻功卓绝,因昔日习武出了岔子,每每动用内力总要饮活人鲜血,否则血液成冰、性命难保,以至于江湖之中关于他的传言愈来愈邪,他的性子也逐渐乖戾……其实人都死了,吸血不吸血又有何差别。韦一笑实是心思机巧、智勇兼备之人,紫白金青四**王之中,以我看来,以智勇而论,金毛狮王谢逊当为第一,韦一笑当为第二,只可惜了这武功上……”
杨逍微微摇头,似是有惋惜之意。
瑶光心中称奇,道:“我听闻四**王与你们左右光明使者交情都不算好。”
杨逍朗声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难道只有交情好才能褒赞对方?我与蝠王不睦,与白眉老儿交情也好不到哪里,但我也不必占这言语便宜,该是怎样便是怎样。”
瑶光听到此处,神色微变,从先前带着几分暗嘲逐渐变得明朗,片刻之后笑道:“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杨左使这些话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昔年你我立场不同,当日的帐总归也算完了,今后就揭过这一笔,只当我们从今日重新认识,同心协力,共成大事。”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意指不因为一个人说的话有道理就提拔他,也不因一个人品性不良就不注重他所说的话,说来也有种就事论事的意思,但却有微妙不同,当真想要做到将言与人分开评判又岂有那般容易。
杨逍评判旁人只论行事不论交情,与此也有几分相似,单看这一点,倒是很多号称名门正派的侠客也比不上的。
瑶光与杨逍昔日相识不算愉快,未再见面时瑶光也不惦记着,见面之后难免想到纪晓芙昔年遭遇,心中便有几分不满,但如今两人立场又不同了,已同是明教之内,同心同德总比心存嫌隙来得好,而按照江湖规矩,一笔账实在不必算上两遍,杨逍能这样潇洒大度,难不成她便小气了?江湖之中不曾有关于纪晓芙的传言,可见杨逍也谨守当日秘密,她今日便重新认识他一番又如何。
杨逍微怔,而后微微一笑,道:“教主厚爱,属下受宠若惊。”
瑶光笑着哼了一声,道:“言归正传,韦一笑这毛病看起来像是内力走岔了,伤了三阴脉络……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杨逍顿时奇道:“你怎知道?蝠王修炼寒冰绵掌多年,内力阴寒至极,确是伤了三阴脉络。”
“从医理推想而已。”瑶光淡淡回道,“人体阴阳二气互为依存,习练至阴至阳的内功若是出点岔子难免便是经脉受损,既然是寒毒难抑,想来是寒气伤了三阴脉络……若是有至阳之物或是真气相助,蝠王这毛病并非不能治。”
说到这儿,瑶光忽而一顿,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家师父张三丰修习武当九阳功数十年,九阳真气非同小可,若是出手,八成能够根除韦一笑的毛病,但她转而想到自己为何改名,还不是为了先瞒上一段时日,不在这当口给师门带来麻烦,又如何能去麻烦师父。那么,若是她自己呢?她所习虽不是至阳内功,但这些年来她也发现了螺旋真气与别不同之处,若是以阴阳转化,未必就不能成功。
杨逍淡然道:“五散人中布袋和尚说不得与韦一笑素来亲厚,曾几次为蝙蝠深入长白山,想要抓一头火蟾根除他这毛病,可惜两次未成,也不知是否还要去第三次。我昔年与五散人闹僵了,有心相助他们也绝不会信,周颠此番会重回光明顶,怕是都凭教主的面子。”
瑶光闻言,瞥了杨逍一眼,道:“鹰王性情桀骜,左使也不遑多让,单看这得罪人的本事,还是左使技高一筹。鹰王与各大派争斗连年,算是因正邪有别,左使能和本教教众闹到这般地步,着实不易。”
杨逍昔年因争教主之位的事情与五散人闹僵了,掌伤铁冠道人肩膀,五散人因此发狠立誓但凡杨逍还在光明顶上,便绝不上光明顶一步。
杨逍讪讪笑道:“我杨逍固然孤傲,那几个死脑筋也不是全无错处。总之如今明尊庇佑,本教有了新教主,这些往事若是他们要来和姓杨的算清,我也不惧。”
瑶光不置可否,示意杨逍继续向下念。
等杨逍将五散人以下、五行旗旗主、风云雷电四门主事一一介绍过,瑶光这才停笔,忽道:“教中通晓文墨者几何?”
明教之中权位高低与武艺有直接关系,与文墨还真是没什么关联,像是杨逍这种自命风|流文武双全的有,像是周颠那样张口就是“放屁”的也不在少数,平日里也没人当真在意过,便是前任教主阳顶天也只是武功盖世,并非一代文豪,上行下效,明教中人对文墨还真不怎么注意。
杨逍被问得愣了会儿,回思片刻,这才略有些迟疑地答道:“本教教众多出自乡里,识字者或许有十之二三,若说通晓四书五经,怕是不足半成。”
瑶光思索片刻,道:“也该学起了,至少要粗通文墨,一群不识字的江湖人逞勇斗狠或许有余,想要打天下、定邦国太过困难。我不想等到起事之后才来四处寻找文士。杨左使帮我拟下命令,我不要求人人能去考秀才,至少不能连自己名字也写不出,教中职务也要重拟,考察资历、功绩、武艺、文才、兵法、对策……也不急于一时,我拟几个考题好了。”
杨逍瞬间愣住,只觉口中发干,半晌才道:“打天下、定邦国?”
这句话里疑问的意思太过明显,瑶光不由得惊讶地反问:“杨左使方才道明教数百年来为赶走鞑子起义数次,莫非从没想过赶走鞑子之后的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打下天下,自然要治天下,古往今来,从没有武人治国的道理,天下可得于武,不可兴于武。若是明教灭了元廷开辟新朝,难不成满朝只见武将不见文士?到那时若是大举提拔文士,教众怕是又不服,天下方定,万不可内斗消耗元气……如此自然要未雨绸缪。”
杨逍更是愣住,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十分认真地在考虑这种事情。
赶走鞑子是明教多年夙愿,但赶走鞑子之后呢?
教中仔细考虑这些事情的人竟然少之又少。
新教主不过稚龄少女,竟比他们这些须眉男儿高瞻远瞩,怎不令人动容。
有些事情就如隔纱望月,戳破那层纱就清晰可见。
杨逍心中既惊又喜,豪气顿生,大声道:“教主高瞻远瞩,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瑶光不知对方为何忽然这般激动,续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几个会打仗的,若是教中没有这般人才,那就从现在开始教兵法,总有人会脱颖而出。我初来乍到,人事不熟,诸般事宜都有赖左使费心了,我会让鹰王尽力配合。另外,放出消息,让光明右使回到光明顶来,若是一年不回,就革了他的职务,明教不需要尸位素餐的光明右使。龙王破教而出,也不必再列为护教法王,狮王流落海外,事涉屠龙刀,此刻不急于找回,来年再议。”
杨逍激动地应承下来,又询问了一些事情,而后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瑶光将手中册子一合,心道该去找鹰王、蝠王也谈谈,至于五散人,到齐了再说吧。
几日后,明教上下被一道“学文令”惊得目瞪口呆。
不会写字就只能去当最底层的普通教众,这是哪门子规矩?
有人拍桌怒吼,说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读过书,照样能杀鞑子。此言广受赞同,一群人闹哄哄地去找上面要说法,然后这些人在青翼蝠王、白眉鹰王手下灰溜溜地败退,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五散人时隔数年再次齐上光明顶时,彭和尚极为诧异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捧着《三字经》、《千字文》的教众走过,心道什么时候光明顶上变学堂了吗。等他拜见完新教主,恳谈一番之后,他大为感动,拍着胸膛表示一定会贯彻教主的指示,让五行旗个个都学会写字。
两月之后,一张考卷从光明顶发下来,上面总共只有两道题。
一问如果让你带兵,如何消灭元廷,二问如果已灭元廷,如何治理新朝。
那些原本大字不识现在勉强能看到试卷的人都呆了,而一些本不受重视的教众则对着试卷左右为难,有人落笔如云烟洋洋洒洒一大篇,也有人言简意赅提纲挈领短短几百字。
当这些试卷被收上去之后,有几分卷子被单独拎了出来。
瑶光将两份试卷摊开,对杨逍、殷天正、韦一笑三人笑道:“你们看,我就知道,明教上下上万人,总有人有领兵之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有良将在,要集结兵马可就容易多了。”
那两份试卷上分别写着两个姓名:徐达、常遇春。
作者有话要说:从此明教走进了文武双全的新年代……
徐达、常遇春不用我介绍吧?
有这两个牛人,打仗那就是小case啦,横竖我是不会打,就交给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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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日月光明
明教昭告天下本教换了新教主已是第二年开春之后的事情了。
彼时教中从上到下几乎完全换了个风气,往日里恃武逞凶与素行不良的人都吃了大小不同的苦头,教中失踪多年的光明右使正式被革了职,而四大护教法王的排序也就相应做了调整,以白眉鹰王为先,金毛狮王失踪多年对教中并无贡献、兼且因连起江湖血案给明教带来诸多麻烦,直接降到最末,青翼蝠王自然就升到了第二。
瑶光本意将五散人中的彭和尚彭莹玉论功提拔为护教法王之一,但彭和尚本人坚辞,她也就没有坚持,便那么把光明右使和护教法王之位都空着了,说过几年看看教众学文学的怎样。
光明左使下辖风云雷电四门,各有职司。
光明右使则职司机密枢要,但范遥失踪已久,当年他的下属也早都散了,多年来无人整合,故而右使一系名存实亡。
四大护教法王各有部众,当年殷天正出走之时便将部下一齐带走创了天鹰教,立天微、紫微、天市三堂,外有朱雀、青龙、白虎、玄武、神蛇五坛,如今他率众而归,瑶光也没把人打散,仍是保留了天鹰教这些编制,着令殷天正本人督管。殷天正为避嫌疑,撤销外五坛,将部众合并至三堂而下,改堂为坛。
青翼蝠王素来独来独往,手下虽有些人却不成气候,往日也多与五散人互通声气,此番教中变动,瑶光便给了韦一笑权限让他在教中挑选部众,负责教中情报消息往来。
五散人虽在光明顶上并无多少权力,在下层教众却很有根基,比起左右光明使者和四位护教法王或许还要强些,瑶光也就让几人正大光明地挑些人,以后也别玩什么不上总坛了,有事往来让人传信就是。
至于五行旗,因与五散人较为亲厚,原本是一种谁都不支持的态度,如今过来大半年,早已对新教主心服口服,五位掌旗使宣誓效忠绝无二心,瑶光也投桃报李地让五行旗再将人数扩张一倍。
再加上学文令、戒令等等一系列的命令下去,如今明教就像是手掌收成了拳头,看似势力缩小许多,其实内里已紧成一团,上下一心,如臂使指。
瑶光这才示意光明左使杨逍将消息传到各大派,明着宣告明教换了教主,更在信上写上明教意在驱除鞑虏,故而往日行事鬼祟被元廷污蔑为魔教,教众庞杂,也难免有些小人,往日过错恩怨,谁人来报尽可随意,但恩怨清算后,若有谁人再以魔教为名来犯,莫怪明教将之视为元狗灭之以绝后患。
这封通告毫无疑问地在江湖掀起了莫大的波澜,无数名门正派的掌门宿儒怒发冲冠,直斥魔教狡辩,一些和明教宿怨极深的江湖客更是直接呼朋唤友地往光明顶去,还在江湖放话,说若是自己等人未平安回返,定是魔教妖人所害,昆仑掌门何太冲闻讯立刻声援,道昆仑派也在昆仑地界,若有侠客来斩妖除魔可与昆仑联手。
何太冲仍是记恨当年武当山那一场比斗,天鹰教是明教旁支,谁人不知,如今殷天正已返回明教,他将昔日的帐算在明教再正常不过。他盘算的很好,这一次请他夫人班淑娴一同出手,再加上诸多江湖豪客,占尽了理,那些匆匆拥立新主的明教妖人又能怎样,若再邀上几大门派,那便更有把握。
于是何太冲去信联络华山、峨眉、崆峒、少林各大派,华山掌门鲜于通与崆峒五老均表示定会前来,峨眉掌门灭绝师太也欣然应诺,少林派时隔数日才说想要与明教教主当面开诚布公地谈谈,如丐帮等等的江湖帮派也有前来凑热闹的,于是一行人相约在六月初一同上光明顶。
何太冲虽有意隐瞒,想杀明教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此事牵涉之人太多,江湖中但凡有点门路的都知道“五大派围攻光明顶”这件事了,如今明教中有专职打探消息的蝠王一系,这个消息不多久就摆到了瑶光桌上。
“辛苦蝠王了。”瑶光随手把这个密报放到旁边,笑道,“传令各隘口守兵,六月初一,放这些‘名门正派’的人上来,我倒想看看这一次能来几人,会不会比上一次围困武当大闹寿宴更多。”
韦一笑咧嘴一笑,“教主说的是去年张真人百岁寿诞之事吗?原来教主也知道。那么多掌门高手,却叫一个小丫头杀了个铩羽而归,当真好笑,哈哈哈哈——”
杨逍本负手站在旁边,此刻死命忍着笑,生怕自己不当心就笑出了声。
韦一笑大笑了好一会儿,续道:“张真人关门弟子一剑败群豪,堪称天下第一剑,不知比教主如何?”
杨逍脸上仍是一脸恭谨,肚子里差点要憋坏了。
瑶光这才抬头,淡淡道:“那就是我。”
韦一笑的表情顿时一僵。
他转头看向杨逍,此刻杨逍是没有继续忍了,放声大笑。
韦一笑的脸色逐渐从红变青,忍不住磨了磨牙,道:“左使当真消息灵通。”
杨逍扬眉一笑,道:“如教主这般天赋异禀,剑术通神之人,世上还能有几人?武当雪竹便是明教阳瑶光,此事本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韦一笑冷笑了几声,心道谁心照不宣了,明明根本就没人说起!也是他自己没想到,没敢去查教主过往,常理推测武当张真人门下怎可能抛下师门来到明教,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而武当对雪竹之事也是保密甚严,江湖之中除却她那一日出手,根本没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