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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裴三太爷神色犹豫,云卿与慕垂凉相视一眼,都觉此事更不简单。慕垂凉正要开口,却忽闻外头一个小内监进来,直对莹贞姑姑报说:“姑姑,慕老太爷到门跟前儿了。”
    那小内监只认莹贞姑姑的脸面,莹贞姑姑却先问慕垂凉和云卿说:“凉大爷和大奶奶的意思呢?”
    慕垂凉笑道:“小主的意思原不叫惊动他老人家的,可如今人都到了门口,我这作晚辈的倒是能拦着他老人家么?”
    莹贞姑姑竟又问云卿:“凉大奶奶呢?”
    云卿微微有些讶异,慕垂凉话里头意思很明白了,何须再问她呢?
    云卿倒是不大喜欢让老爷子事事都搀和进来,她以往总是一心要帮慕垂凉在慕家树立绝对地位,但此番不同。裴三太爷是宫中太医,在皇上面前都说得上话儿的,而裴子曜如今是裴家大爷,他的一句话就是裴家的一个态度,云卿以为,这等麻烦场面不如就让老爷子亲自盯着,免得若她二人做得稍有差错,回头还需得长篇累牍费心向老爷子解释。
    “若姑姑以为还算方便,便就请进来吧。如今三叔公毕竟贵客,不是普通长辈,家里只我与凉大爷两个小辈儿招呼着也实在是有些失礼。况且……”云卿望着两位裴氏医者道,“若小主果真沾染上什么,那可就事关重大了,只怕我二人做不得这个主。”
    慕垂凉轻轻笑了,摇着折扇漫不经心暗瞥云卿一眼,大有“深得我心”之意。
    莹贞姑姑这才点头道:“既凉大爷和大奶奶都有此意,奴婢便就亲自去请慕老太爷过来。只是如今若果真要查人,奴婢便就擅自做个主,即刻起,这不厌台怕是不当再有人进出了。一切等裴太医有了论断再说。凉大爷和凉大奶奶以为如何?裴太医和裴大爷以为如何?”
    众人自然皆无异议。莹贞姑姑便点点头出去了,待她请慕老爷子进来,几人不由愣住了,因慕老爷子身后竟连一人都没跟着,接着便有一双小丫鬟过来奉茶,乃是生面孔,显然是宫里头带出来的。
    “贤弟!”慕老爷子一进门就哈哈大笑,上前对裴三太爷道,“咱们兄弟可有些年没见了。上次你回来探亲,咱们和你大哥——”
    约莫是想起来裴三太爷的大哥、裴子曜的祖父业已过世了,慕老爷子忽打住,绵绵一叹,转而放缓了语气,问裴三太爷:“今次回来,咱们兄弟好好聊聊。”
    虽称兄道弟的,裴三太爷却分明不甚亲热,只是守着礼数笑道:“是。”
    这厢才开始让座,那厢便见莹贞姑姑一挥手,两个小内监自外头把门关上,几人速速守在了门外。
    这阵仗,云卿突然就紧张起来。
    两个娃儿昭和曦和人虽小,也知这场面不是好玩的,上前乖乖给慕老爷子行罢礼便就退到云卿身后去了,一声也不敢吭。莹贞姑姑脸色不大好,却仍极力稳住笑,对裴三太爷道:“裴太医,当如何,奴婢只等您吩咐了。”
    慕老爷子这才像是刚刚察觉房中异样,问说:“这是为的哪般?”
    裴三太爷并无开口解释之意,莹贞姑姑见无人应,便就将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云卿听得她仍是极力将慕大姑娘的病情往小处说,仿佛多亏裴三太爷和裴子曜来得早,如今只是察觉有异、丁点儿损伤还未造成、慕大姑娘如今只不过是在小憩罢了。
    慕老爷子听罢,沉吟一番道:“既是贤弟和子曜都这样说,那显然是绝无差错了。还要拜托贤弟好好帮着看看,小主身子娇贵,如今可是万万不能有何闪失的。”
    裴三太爷点头应下,却不动手,只是对裴子曜点了点头。
    裴子曜亦点头算作回应,接着问莹贞姑姑道:“昨儿和今儿这两日,有哪些人近过小主身?”
    秋蓉便道:“慕太太,凉大奶奶,大哥儿和二姐儿,泥融姑娘,秋蓉姑娘,宫里带出来的一双婢女,还有奴婢自己,拢共不过这九人。”
    慕垂凉略一沉吟,对裴三太爷道:“方才小主的意思,不欲惊动太太。所以太太和泥融姑娘且先往后放一放,叔公以为如何?”
    云卿惊讶,裴子曜这意思竟是说,问题就在出在她们这九人身上?
    这也实在太玩笑了吧?看向慕垂凉,慕垂凉也是挑眉仿佛不大相信的样子。
    如今慕老爷子在,裴三太爷自然亦不欲闹大此事,便就问说:“旁人倒罢了,怎的连凉大奶奶都要查?未免失礼了些。”
    云卿便就笑道:“无妨。既有嫌疑,一道查了倒也叫人安心。免得我在这不厌台不受欢迎。”
    裴子曜眼睛略略看过云卿,终是落到莹贞姑姑身上,道:“烦请姑姑将除去太太和泥融姑娘之外的余下几人都请过来。”
    莹贞姑姑自然照办。云卿便带着两个娃儿也跟着上前去,裴子曜命她们几人站成一排,为首的是莹贞姑姑,接着是宫中带出的两个婢女,其后分别是秋蓉、云卿、曦和、昭和。
    裴子曜神色严肃,显然不是玩笑。云卿更加闹不明白,看向慕老爷子,他也不甚在意模样。
    然而裴子曜心下明白,若先前推测都无错,那么所谓沾染上的东西,就一定出自这几人。
    裴子曜仔细检查了莹贞姑姑的手指,尔后是手腕处衣袖,接着是发钗与珠花,这些动作本过分亲昵,但如今屋中分外压抑,裴子曜又十分严肃,看起来绝无狎玩之态。
    果然,莹贞姑姑没有任何问题。裴子曜原就觉得,宫中这三人是不该有问题的,但他更加明白,这三人之外就只剩更不可能的四人。秋蓉,慕垂凉心腹,素来只听慕垂凉一人号令。云卿,完全没有理由加害慕大姑娘。至于两个娃儿,他们自然更不可能。
    这一双婢女也很快查完。
    轮到秋蓉的时候,云卿觉得裴子曜目光看起来更冷凝了。
    甚至连裴子曜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方才说要查人,是否有些冲动了。
    将秋蓉的一枚簪子还给她,裴子曜定定站到云卿面前。四目相接,再看不出彼此眼底的情绪。
    裴子曜低声道:“失礼了。”说着握住云卿一只手,那只手如此温软,令裴子曜有刹那的失神,然而他几乎立刻就看到手腕处缠着的白纱。
    那是右手,他亲手毁掉的那只手。
    裴子曜几乎不敢多看,下意识就要松开,云卿与他面对面自然察觉,正要收回手,却觉裴子曜的手难以察觉地一个战栗,接着猛然抬起头,死死盯住了她。
    “凉大奶奶……”
    裴子曜根本难以置信。
    083 祸缘
    昭和并不惧裴子曜的,此番却怯怯开口道:“舅舅,你这样子盯着阿娘……好吓人……”
    房中一时静得有些瘆人。
    云卿茫然看向慕垂凉,却见慕垂凉折扇略僵了一下,接着微微虚起眼睛,像看不清眼前人一样。
    她一时有些头痛,却也知此刻不是哑口无言的时候,便挣脱了裴子曜的手,不失礼数地问:“裴大爷,可有什么疑问?”
    裴子曜亦略怔了一下,旁人只觉他甚是据守礼数,但云卿与他面对面相距不过一尺之遥,自可看见他眼底滚动的复杂思绪。若她没有看错,裴子曜此刻脸色发青,是暴怒的前兆。
    “慕太爷,三叔公,”声音分外镇定,裴子曜却仍紧盯着云卿一字一顿缓慢说,“凉大奶奶身上有一股子茉莉花香味儿,这房中多是女眷,其他各色脂粉味儿也重了些,是以一时不好分辨。若方便,但请一间清静无味小屋,待晚辈一查便知。虽失礼,却可尽快还凉大奶奶一个清白。”
    还一个清白?云卿品味话中味道,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裴子曜这话明明白白是告诉大家她未必有罪,但也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嫌疑,就在她这里。
    兴许的确事情有疑,又兴许是碍于她身份。总之裴子曜说得极慢也极稳,十分之慎重,连莹贞姑姑和秋蓉都变了脸色,忧心忡忡看向她。
    慕垂凉依旧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只是旁观。
    他不发话,场面一时更为冷凝,裴三太爷便假意怒道:“子曜!如何这般无礼!”
    慕老爷子却已了悟,如鹰隼般突显霸气,一双大而突出的眼睛直直看着云卿和裴子曜,半晌方道:“那就查,查仔细,查安心。”
    云卿知事成定局,今次必得走这么一遭,然而心底却在想,此事若给传了出去,只怕慕家内宅,要大乱啊!
    因此,直到随裴子曜进了备好的房间,她仍只低头快速盘算,根本没在看裴子曜。却见裴子曜几乎一进门便狠推她一把将她逼至墙角,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疯了!”
    云卿蹙眉,半晌方了悟,不免冷冷看向他。这一看不打紧,却见慕垂凉一脚已踏入房门,此刻正将门从内里关上。
    裴子曜身上的药草气息突然浓重起来,云卿心下厌烦,奋力推开他低喝道:“你才疯了!”
    裴子曜趔趄后退半步,分明已留意到慕垂凉的存在,却丝毫不理会,仍是将声音压得极低一脸盛怒道:“我疯了?你知不知道此事厉害?你手上有什么你不知道?”
    “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云卿冷道,“我如今随你进来,可不就是为了听你说么?你有这工夫不如说说清楚,我手上有什么,你要怎么跟你叔公和我们老爷子说,你打算定我个什么罪想看慕家怎么处置我,一并说清楚好了。早些说完,我也好早想对策!”
    裴子曜的脸忽现几分狰狞,再开口分明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冤枉了你?”说罢一把抓住她指尖凑道她鼻尖下冷冷道:“你自己闻!你原先是我二叔的徒弟,这档子香味你纵不知是什么也该知有异,你仔细闻一闻看是不是普通花草脂粉香气,你好好想想看我有没有冤枉你!”
    云卿欲挣脱而不得,欲要分辨,却也忽觉有几分不同。
    却不是气味,而是手指。指腹似乎不甚清爽,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类似香粉的东西。
    云卿心下疑窦骤生,来之前她与慕垂凉纠缠嬉闹,差一点就要行云雨之事,未免出门被人看出所以特特仔细擦了身,接着方梳洗更衣,重擦脂粉。
    但手上这绝非脂粉,因为自她手腕手上之后蒹葭芣苢分外小心,从不让她自己梳洗,生怕伤口再出岔子。出门前蒹葭因怕她与慕垂凉纠缠时伤到手腕,更是让她连梳子都不碰一碰,她擦过手之后再没摸过什么,怎的此时指腹上会沾有香粉?
    她手指碰过什么东西?
    ……或者,碰过什么人?
    云卿不得不想起方才那一幕,她抱着糯米团子般的小人儿亲亲摸摸分外疼爱,小人儿也亲昵地抱住她的脖子,小嘴儿在她耳根处蹭着说着甜甜暖暖的话儿……
    “这里呢?”云卿抓住头发,转身露出后颈,极力平静道,“烦请帮我看一看。”
    裴子曜分明一顿,片刻之后,终是道:“有,同一种东西。”
    云卿乍然松开手,一头乌黑青丝自指尖散落下,她几乎是下意识蹙起眉头,心底狠狠道,怎可能!
    于是转身问道:“你明知我拜师并不是学医,我爹也素来甚少在家,如何能教我辨识药物?你便就直说吧,究竟……是什么东西?”
    裴子曜目光突然充满悲悯,云卿疑心自己看错了,因只是一刹他眼底神色已确然无疑是深深的厌恶,一字一顿咬牙道:“元寸香!”
    云卿怔然后退半步,元寸香,麝香。
    再看自己手指,便觉有几分恶心。云卿压下心头异样,极力稳住声音假意平静问:“不可能单单只有元寸香吧?那样纯粹的麝香粉,倒也并非常见的。况倘若纯是元寸香,早该人一进门你就会闻到不是么?你是那样厉害的大夫。”
    “自然不是,”裴子曜并未因为云卿恭维开心几分,相反,他似乎更为不悦,却不再是暴怒,而是伤怀,因而十分平静解释道,“还有花香。因量太小,如今依稀辨得出茉莉和藤萝,但至少还有七八种。今次是为查出慕小主胎像不稳原因,所以自初查之际心底便存了红花麝香等物,否则莫说我,纵我叔公也未必能辨别出此间元寸香味道。”
    云卿指尖僵了一下,抿了抿嘴,没说话。
    她之所以这样问只是好奇,好奇倘若她和昭和身上果真有元寸香,那么起初裴子曜抱昭和时岂不贴的更近,如何能不知呢?然而裴子曜此番解释却也不无道理,起初是在慕大姑娘房里,房中花草香脂粉香本就重,他抱昭和时心底满是疼爱,自然未觉有何不妥。其后情形,若找不出所谓沾染的来源,恐裴家这二位大夫难以交代,所以一心只悬在那几种可致滑胎的药物上,这才十分敏感,一丁点儿的味道也能察觉到。
    如此说来,她自洗手之后只碰过昭和,所以手上香粉确然来自昭和,相反的,若她手上确然有元寸香,那么昭和身上便毫无疑问带着元寸香了。
    于是云卿不得不想起另一点,慕大姑娘甚是疼爱昭和曦和,这两日若说接触最多,恐怕除了阮氏和莹贞姑姑,就只有昭和了。所以慕大姑娘胎像不稳,是了,整日里将元寸香抱在怀里亲亲摸摸,自然少不得要沾染上……
    所以才动了胎气。
    云卿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去想倘若裴子曜今日没有查出来,慕大姑娘究竟会如何。
    更不敢想,究竟是谁在昭和这孩子身上放了元寸香来害慕大姑娘腹中胎儿,这是何等险恶用心!
    她差点脱口而出想要对慕垂凉说出真相,然而抬头看看面前二人,不得不生生咽下口中的话。
    裴子曜在救她,云卿相信他也决计不想昭和出事,但他今天必须就此事给个交代,所以一旦他知晓真相就一定会死死揪住慕家查找出凶手。接下来呢?接下来慕大姑娘这一胎有任何闪失都是慕家的罪过,再与他裴家无关。而慕家内讧家宅不宁,裴慕两族明争暗斗中自然就落了下风。
    若慕家斗败,她和慕垂凉该何去何从?
    云卿几乎是下意识看向慕垂凉。慕垂凉并无靠前之意,他仍在门口站着,云淡风轻摇着折扇,分明将她们所言一字不差收进耳朵里,却仿佛那些话根本不重要。
    但是云卿晓得慕大姑娘在慕家大局中的重要,也晓得慕垂凉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带着元寸香接近慕大姑娘的人,此时此刻,昭和的元寸香究竟从何而来仿佛根本不重要——云卿眼神黯淡几分——重要的是,她几乎能够认定,只要她说出昭和,即便明知昭和是被人利用,慕垂凉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想想看,裴家自己的外孙下药,再由裴家人查出来,且差一点就栽赃到慕家大奶奶身上,这么讽刺的闹剧这么好的反击借口,慕垂凉怎么可能放过。
    他原就痛恨裴子鸳,痛恨这孩子的存在,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绝对不会。
    许是她眼底挣扎太明显,裴子曜离得近业已察觉,他仔细盯着她的脸,不打算放过她任何细小动作,且问说:“你怎知,手上的元寸香后颈上也会有?你想起什么了?你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已经知道你手上元寸香从何而来,是不是?”
    云卿低头只是不言。
    裴子曜极力劝说:“你明白此间厉害。慕老爷子不会偏听偏信的,稍后出门恐怕除了我叔公,还会有其他大夫在。你手上和后颈上若有,恐其他地方也会有,虽药量极小,但我能看出来,就难保不会有旁人看出来。若现在擦洗,一来未必能全部清除,二来,稍有能耐的大夫必能看得出刚刚擦洗的痕迹,到时更是百口莫辩。所以不要隐瞒,说出究竟怎么回事,不然这个坎儿你倒是要怎么过去!”
    云卿张口欲辩,怔然想起昭和,想起他方才那一句“阿娘,在昭和心里,舅舅最好,第二个是阿娘。是你这位阿娘。”
    084 保全
    “我懂你的意思,”云卿抬起头,定定望着裴子曜说,“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身上有什么,也不知它们从何而来。”
    裴子曜惊讶倒退半步,一脸不可思议:“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时当真气得说不出话来。
    云卿低着头,仍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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