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就在殿外,只要你一拍,臣立刻就杀进金銮殿!”
她把镇纸留恋地摩挲了片刻,搁在了龙椅上,缓缓地推开了洪宝站了起来。迟缓的脚步声一下下响起,她走下台阶,站在了吕泽豫面前,轻蔑地道:“吕泽豫,你别以为你那狼子野心能瞒得住谁?谁下的毒手害的小七,你心知肚明!”
说着,她朝着身旁的大臣们一个个地看了过去,最后扫过俞镛之,留恋地停留了片刻。
如果这是你要的,那我还给你。
如果你已经对我失望,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她闭了闭眼睛,轻吐出一口浊气,朗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
话音未落,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且慢!”
众人的目光都朝着那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俞镛之从人群中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神态冷峻,隽秀颀长的身姿俨如一枝幽兰雅致。
“吕大人,瑜太妃,陛下的这几项罪名定得未免太快了吧,为何不听听其他同僚的说法?”俞镛之淡淡地道。
吕泽豫显然十分意外:“俞大人你这是何意?列位臣工早已达成共识,卢大人、应将军都赞同,敢问还有哪位同僚有意见?”
俞镛之的目光在众臣的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站在武将一列的厉王沐恒衍身上,吕泽豫心中暗喜,哼了一声道:“陛下声名狼藉,倒行逆施,厉王爷早已忍耐日久,还用得着问吗?”
俞镛之目光不着痕迹地朝着殿外瞟了一眼,眉宇间稍露焦灼之色,他的脑中转过数个念头,朝着沐奕言看了过去,眼中流露出责备之意:要不是沐奕言太过放肆孟浪,沐恒衍早就被他争取过来了!
沐奕言怔在原地,心中狂喜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俞镛之果然没有背叛她!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的双腿一阵发软,脑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后背的冷汗蹭地一下冒了出来:俞镛之这样在风尖浪口公然支持她,要是不能扳倒吕泽豫,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刚才她一个人时没有害怕,而此时她却有些惶恐了起来,忍不住朝着沐恒衍看了过去,那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哀恳。
沐恒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缓步出列,冷冷地道:“吕大人何出此言?陛下宽厚仁慈,整个西北军都感念陛下恩德,臣亦对陛下铭感五内,终此一生只愿为陛下牵马坠蹬。”
此语一出,整个金銮殿的人都傻了。平日里沐恒衍对沐奕言的鄙夷几乎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更何况,厉王府未赐国姓前乃是吕家的表亲,平日里两家来往频繁,几乎毫无悬念地被归在逼宫的行列里,可是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这沐奕言是怎么做到的?
吕泽豫打了个趔趄,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沐恒衍不屑地看着他,往沐奕言身旁一站:“你们要逼宫,先问问本王的五万禁军答不答应!”
沐奕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一头栽倒,幸好洪宝一把扶住了她。
瑜太妃眉头一蹙:“厉王爷,哀家这也是为了大齐,你不要意气用事,若是陛下没有犯下这三项罪责,哀家又何苦要劳心劳力?”
话音刚落,殿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鲁带着一群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将身后一个小太监往沐奕言跟前一推:“陛下,奴才幸不辱命,总算将人证找到了!池乐,快点禀告陛下,这七殿下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乐年纪虽小,却口齿伶俐,在这群臣环伺的大殿上一点也不怯场,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两个小殿下都十分喜欢沐奕言送的琥珀饧,不舍得吃,都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每次散学回来,一人吃一颗。中毒前沐奕啸的确吃了一颗,可却不是原来的琥珀饧。
“奴才看到的时候就有些纳闷,原来那一堆都是琥珀色的,却多了两颗中间带了颜色的,一红一绿,七殿下十分喜欢,一把就抢了过来。七殿下原来喜欢的是红色,可他把八殿下喜欢的绿色抢了过来,一口就吃下去了。后来重华宫乱得一塌糊涂,奴才也是过了好久才想了起来,去问洛安,洛安说是我眼花了。”
庄太妃在后面惊呼了一声,差点没晕过去。
被于鲁按在地上的那个小太监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说:“饶了奴才吧,奴才也是被逼的,奴才不知道这毒性这么厉害,他们只是说吃了会让七殿下和八殿下昏迷个两三天,醒了就没事了!他们还把奴才骗出宫去要杀奴才灭口!奴才被砍了一刀,掉下了悬崖……”
“他们是谁?”于鲁恶狠狠地问道。
“是吕大人!吕大人可是七殿下的伯父啊,奴才怎么会想到他要害死两位殿下啊!”小太监哭着,眼看就要喘不上气来。
“一派胡言,于公公,我和你素来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弄来这么一个人来陷害我?”吕泽豫气急败坏地叫道,“我这是疯了还是傻了?七殿下有事,我又什么好处?”
“你已经走投无路,就算没有七殿下,只怕你也要铤而走险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众人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远在洛州的凌卫剑,他的身旁站着当朝的六公主沐语之。
瑜太妃一见沐语之,顿时打了个颤,这个后宫小魔女,当初她可没少吃亏。
凌卫剑紧走几步,手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呈向沐奕言:“陛下,臣星夜从洛州赶回,灾民暴动全因有人煽风点火,此事正是吕家指使,这是一共三十五名洛州人的口供,有灾民,也有官员。”
吕泽豫的脸色惨白,冷笑道:“凌卫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好端端地去洛州闹事做什么?”
“因为吕家侵吞了大量田地,新政一出,你首当其冲,所以你就丧心病狂,想要逼陛下退位,扶持七殿下做个傀儡皇帝!”俞镛之的语声冰冷,眼中跳跃着愤怒的火光,“你挑拨我和陛下的关系,拉拢我到你吕氏阵营,承诺只要陛下退位就会大力支持我的政见,让我位极人臣,只不过你也不想想,我俞镛之是这样的人吗?你吕泽豫配吗!”
“你——俞镛之你出尔反尔,你血口喷人!是你明里暗里说陛下逼迫你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自己凑上来居然还倒打一耙!”吕泽豫恶狠狠地说,“诸位臣工不要被他骗了,我吕泽豫光明磊落,两袖清风,就因为死谏被他们如此记恨陷害……”
“吕大人,你就别再假惺惺的了,”一旁的林承锦肃然出列,“陛下,臣已经得了吕家小少爷的口供,吕家贪赃枉法,数目惊人,臣已将卷宗整理好呈给王大人,陛下随时可以查阅。”
这下好了,整个大殿里好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了,好几个墙头草立刻跳出来,指着吕泽豫就骂了开来,洛太妃的身子瘫软,几乎都站不住了,庄太妃却嫌恶地往旁边一侧,避了开去。
瑜太妃也站不住了,厉声道:“吕泽豫,你居然胆敢骗哀家?你好大的胆子!”
“瑜太妃你不要听他们血口喷……喷人……”吕泽豫浑身发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忽然,他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扑倒了瑜太妃跟前,“他他……他的确是断袖!用色相勾引、胁迫朝中大臣,皇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俞镛之,俞镛之……”
他大叫着俞镛之的名字,恶狠狠地道:“你枉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居然自甘堕落,在陛下胁迫下行这罔顾伦常的丑事,你现在居然还帮着他,你还要不要这脸面!”
一旁俞太傅的脸都白了,狐疑地看向俞镛之,眼看着就要按捺不住,沐奕言怒喝道:“简直满嘴喷粪!俞爱卿是朕的老师,朕的贤臣,你这龌龊的人才有这样龌龊的心思……”
“陛下资质清奇,生性豁达,从来没有对我行过什么胁迫之事,”俞镛之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是我对陛下有爱慕之心,愿为陛下粉身碎骨。”
☆、第40章
这话仿如一道晴空霹雳,在这金銮殿上空炸了开来,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向俞镛之,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沐奕言哆哆嗦嗦地道:“这个……口误,是口误,俞爱卿的意思是,他仰慕朕,对,仰慕,朕和他是心心相映……不对……心有灵犀……不对……”
她的鼻尖冒汗,脑中一片浆糊,愣是想不出一句成语来形容他们的君臣之谊。
“莫逆于心,遂相为友。”沐恒衍在一旁沉声道。
“对对对!就是莫逆之交,朕和俞爱卿就是那种可以抵足而眠的君臣!”沐奕言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感激地看了沐恒衍一眼。
“陛下你到底有没有断袖之癖?皇家传承乃是大事,平日里少年心性胡闹也就算了,万万不能染上此等癖好,深陷泥沼!”瑜太妃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庄严。
一旁传来了“噗嗤”一声,沐语之大步走了进来,站在了瑜太妃面前:“瑜太妃你多虑了,陛下只是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罢了,父皇一生,唯一失败的就是弄了一堆女人在后宫争风吃醋,我和陛下说好了,陛下选妃,一定要选几个真心喜欢的人,宁缺毋滥,这些是陛下登基前我就答应的,我答应了父皇也会答应,父皇的灵牌在此,我也敢说,瑜太妃你少来指手划脚的!再说了,陛下都说了这三年要为父皇守孝,真不知道你们都在着急些什么!”
她的口齿伶俐,说话象连珠炮似的,噎得瑜太妃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看朝堂上的情势已经天翻地覆,应家一家独木难支,这次逼宫算是颜面扫地了。
她到底老奸巨猾,一看不妙,立刻调转枪头,疾言厉色地道:“原来如此,哀家消息闭塞,倒是被奸人利用了,洛太妃你花言巧语骗得哀家好苦!到了后来,居然是你们吕家祸国殃民,还妄图逼宫谋反,真是其心可诛!”
洛太妃两眼发直,瘫软在地,忽然便痛哭了起来。
沐奕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是该痛恨还是该怜悯,为了她的那份野心,为了她的娘家,她把自己的儿子都搭上了,结果却是一场空。
俞镛之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沐奕言终于回过神来,多事之秋,以稳为重,她朗声念出了吕泽豫和几个党羽的名字,将这几个逼宫的大臣一律革去了官职,交由大理寺秉公处置,绝不容情,又宽慰了其他大臣几句:“诸位爱卿都是被吕泽豫所惑,两位太妃也是,不必惊慌。从此之后,你我君臣同心,必要让大齐国富民强,重现朗朗生机!”
群臣跪倒,三呼万岁,殿前侍卫上来,将半瘫在地上的吕泽豫除去官袍,刚要拖走,忽然,吕泽豫用力地挣扎了起来:“你们都瞎了眼了,居然会信他的一番鬼话!沐奕言,你别巧舌如簧,你为了一己私情,将大齐置于危崖之下!若是有朝一日大齐分崩离析,你就是罪魁祸——”
话音未落,俞镛之疾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厉声喝道:“胡言乱语,快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一旁的侍卫立刻塞了布条在吕泽豫的嘴中,把他拖了下去。
一场危机终于过去,吕家经此一役,全军覆没,再无翻身之力,应家掩面扫地,应敬仁病倒,告假一个月。至于洛太妃,沐奕言乐得大度,说是看在先帝和小七的面上,把她交由另两位太妃发落。
瑜太妃又自请前去庵堂礼佛,把皮球踢给了庄太妃,庄太妃一直被洛太妃压着一头,这回总算扬眉吐气,立刻下令把她赶到了冷宫。
后宫终于清静了下来,庄太妃为人胆小温婉,父亲安国候是个安乐侯爷,不问政事,宫外只有一名兄长在礼部任职,至此,沐天尧临终前忧心忡忡的外戚之患终于难成气候了。
“你不知道俞大人多厉害,一个人站在大殿上,舌战群臣。”洪宝站在点墨阁里,眉飞色舞地和袁骥炫耀着。
袁骥的面色不善,冷哼了一声。
“我就知道俞大人不可能不管陛下的,陛下你说是吧?”洪宝十分得意。
“行了,就知道贫嘴。”沐奕言嘲笑道,“在大殿上是谁吓得都快晕过去了?”
“奴才才不怕呢,奴才只是太气愤了,恨不得冲上去咬那个姓吕的一口。”洪宝呸了一声,又喜滋滋地说,“陛下,俞大人这回可立了大功了,陛下得好好赏赏他。”
袁骥听不下去了,大步走到沐奕言身旁,闷声道:“陛下,卑职觉得俞大人有些过分,既然他是站在陛下一边的,为何不早点告诉陛下,害的陛下为了这些破事劳心伤神。卑职看了都心疼,恨不得把那些人都一刀宰了,文人就是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太多,东想西想的。”
“吕泽豫老奸巨猾,他得用上十二分的小心。”沐奕言的嘴角微抿,想起俞镛之曾经那若有似无的暗示,两个人这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了吧?她毫无条件地信任了俞镛之,这一场豪赌,她算是赢了。
袁骥看起来有些沮丧,半晌才说:“看来卑职毫无用武之地。”
沐奕言这才回过味来,噗嗤一乐:“阿骥,原来你在苦恼这个。你要知道,朕虽然不算是个称职的皇帝,但也想着大齐安好、臣民安好,如果能兵不血刃解决这场宫变,才算得上十全十美。”
“卑职明白。”袁骥应了一声,闷闷不乐地道,“卑职先告退了。”
“阿骥,”沐奕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道,“朕很庆幸,昨晚有你陪在朕身旁,你让朕觉得,朕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这感觉……很好。”
袁骥的背影一僵,脚下一顿,逃一样地走了。
洪宝捂着嘴直乐:“陛下,袁侍卫的耳朵都红了。”
沐奕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多事!还不快去干活!”
这么多日子以来,沐奕言头一回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一觉醒来,已经将近未正。四周阴暗而寂静,不知怎么,这让沐奕言有种心慌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俞大人稍候片刻,陛下应该就醒了。”
“不必了,这是安神的良药,这些日子陛下瘦了好多。”
“奴才明白了。”
“不用告诉陛下我来过了。”
……
沐奕言一听,立刻咳嗽了两声:“洪宝,这是谁在外面?”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看了,洪宝走了进来,利落地打开帘子,屋子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沐奕言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看着门口的那袭白衣,一时之间,胸口又酸又甜,许多话涌上心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俞爱卿,你来了。”她憋了半天,这才憋出一句话来。
俞镛之在门口躬身行礼:“臣有些私事路过翰林院,便顺道过来探望陛下。陛下安好,臣就放心了,臣告退。”
“等一等,”沐奕言脱口而出,“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朕也有话想要问你。”
俞镛之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沐奕言有些纳闷,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失声叫了出来:“你怎么了?脸上怎么青了这么一大块?”
俞镛之只好无奈地走了进来,步履之间有些蹒跚,支吾着道:“撞到门框上了。”
沐奕言又惊又怒:“你走路都不利索了还说撞到门框上了?谁打你了?谁这么大的胆子!”
俞镛之满脸尴尬:“这……陛下勿怪,是臣的父亲打的。”
沐奕言怔住了:“老太傅打你?为什么?”
俞太傅一共有四个儿子,二嫡二庶,俞镛之是最小的嫡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俞太傅向来视为掌中宝,好端端地打他做什么?还打得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