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这才看到他,苦恼地说:“恒衍,战事这样胶着不是办法啊,这粮草军需要源源不断地运过来,以大齐的财力,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朝中每日都有快马送来消息,虽然俞镛之和凌卫剑没提银子的事情,但沐奕言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两个人的压力。
“陛下不可心急,邠国乃是强敌,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沐恒衍的神情冷峻,“两军对阵,最怕的就是焦躁之心。”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丢失的那些城池还能不能收回来?”沐奕言失神地道,那个满面悲凉的杂货铺老板在她脑海中一掠而过,在这边关,还有多少百姓受着这家破人亡的战乱之苦?
“臣在等一个契机,”沐恒衍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了起来,“陛下你看,邠国的中军和左军一路势如破竹,但右军不知道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据探马来报,右军现在驻扎在北恒郡的北恒城,由邠国秦王率领,秦王是那袁霆祺的同胞兄弟,素来深受器重,作战勇猛,带兵有方,照理说不可能会这样留在后方,此间必有蹊跷,臣想着是不是从这里着手看看……”
“你想用反间计?”沐奕言恍然大悟。
“是,能挑拨最好,再不济也要把水弄混,若是能有一场大胜,想必他们的矛盾会激化,到时候我们便可有机可乘了。只是要大胜,谈何容易啊。”沐恒衍的眉头紧皱,想来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
沐奕言想了想,把他拽到了院子里的那堆爆竹中:“你说,要是能把很多爆竹扔到城外那一群邠国大军中间,会有什么结果?”
沐恒衍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含着几分笑意,忽然抬起手来,朝着她脸上摸去。
沐奕言猝不及防,被摸了了个正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陛下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调皮,脸上都黑了,放爆竹的时候弄脏的吧?”沐恒衍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语声低沉而有磁性,沐奕言不仅恍惚了起来,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曾这样在她耳边低言絮语,就曾这样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污迹。
“不……不是……”她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朕在做正事呢。”
沐恒衍的脸一沉,固执地抓着沐奕言的肩膀,抬起袖来,仔细地擦拭着她鼻尖上的焦黑,半晌才松开了手,满意地道:“好了,陛下。”
沐奕言的脸都红了起来,佯作淡然地道:“脏点怕什么,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沐奕言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目光让沐奕言心里有些发怵,赶紧走到她那堆爆竹旁边继续她刚才的话题:“你说要是朕把很多很多的爆竹扔进那邠国大军中间炸了膛,会不会有惊人的效果?”
“这倒可行,邠国骑兵占了很大一部分,到时候马一惊,只怕那些将领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控制局面,”沐恒衍也来了兴趣,“不过,相隔这么远,就算天生神力也扔不去过,速度更是不够,半空中就爆了。”
“朕有法子扔过去,”沐奕言指着地上倒出来的一些黑灰色的火药,大概讲解了一下原理,“可是,这火器威力过大,朕一时找不到装它们的东西。”
沐恒衍思忖了片刻道:“竹筒?”
“太小了,这么点粗,射过去的炮弹威力不够,而且容易炸膛。”沐奕言摇了摇头。
沐恒衍扬了扬眉道:“陛下可能不知道,这里靠近若阴山,若阴山盛产一种巨竹,足足有近一尺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按照沐奕言的思路,几名军中工匠聚集在一起做了试验,一支最古老最粗劣的竹筒炮新鲜出炉,装填完火药点燃引线后,那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里面的石块足足射出有五六百米远,碎石四溅。
沐恒衍一声令下,若阴山上的巨竹被砍下来近百根,全都砍成不到一丈的长度做成竹筒,又把全城所有的炮仗都收集了起来,最令人振奋的是,梧州城南刚好有一家专做爆竹的作坊,里面库存了好些火药,原本准备做了爆竹过年贩卖的。
竹筒毕竟不比铁筒牢固,试验了几次后便出现了裂缝,要是炸膛了便伤了自己人,甚是头疼,于是竹筒上被预先箍上了好几圈铁丝,底部包了铁皮,大大增强了寿命。
沐奕言又在炮弹上大作文章,除了普通的石弹,还有爆竹弹、铁珠弹,还测试了炮弹在空中的飞行时间,计算出了相应的引线长度,让炮弹到地上后再次爆炸,杀伤力又提高了一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近百门竹筒炮连夜在城墙上架起,盖上了树叶做伪装,就等着邠*大规模前来攻城了。
只可惜这两天邠国却一直只是数千人马在城外叫骂,为首的那个看起来脾气暴躁,来来回回地在城墙外策马狂奔,神态嚣张之极,看得沐奕言都恨不得冲下去揍他一顿。
只有沐恒衍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直等他叫骂了两天之后,才派了老孟出去应战,两个脾气一样暴躁的人短兵相接,打了个难解难分,只是最后两军对接时,老孟才一路败走,被城中兵士接应了回来。
沐奕言看了觉得奇怪:“你就这么有把握?明天他们真的会来攻城吗?”
“是,我们已经坚守不出近半个月,今日骤然出战,城中却没有击鼓呼应,说明城中人心浮动。”沐恒衍缓缓地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墙外的那队人马缓缓地退去。
“王爷,你可猜得真准,”老孟喜滋滋地冲了上来,还没来得及擦去身上的血渍,“那厮果然套我的话,问我的兵怎么不使那连发弩。”
“你怎么答的?”沐恒衍问道。
“照王爷吩咐的,我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咱们哪有这福气,都给王爷的亲兵配上了。”老孟笑得很是开怀,“这厮八成马上回去向他们的皇帝禀告了。”
沐恒衍脸色一肃,声音沉稳有力:“传令都尉以上将官,都到中军大帐前听令!”
果不其然,翌日凌晨,沐奕言还没从睡梦中清醒,便听到北门传来了击鼓声,她匆匆穿好衣衫便要往外赶,却被张勇拦在了门口。
“陛下,厉王殿下吩咐了,今日万万不能让你去观战,我等和左骁营士兵都需严阵以待,若万一有什么不测,陛下需即刻撤离前往诏州。”
“让开!你想造反了不成!”沐奕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张勇硬着头皮挡在她面前:“陛下你不要为难卑职……”
沐奕言一探手,一下子抽出了张勇身上的宝剑,用力往旁边一挥,那宝剑锋利,刺入了大门门缝中,嗡嗡作响。她厉声道:“朕是天子,有天神庇佑,要为朕的子民助威,都让开,出了事情自有朕担着!”
骤然之间,几声巨响传来,大地都震颤了起来,沐奕言紧走几步,只见北门的方向有黑烟升起,她激动地不能自已,喃喃地叫道:“竹筒炮,朕的竹筒炮!”
她一路飞奔朝着北门而去,张勇和一群侍卫在她身后紧追,被她吓得魂飞魄散,这城中现在各营士兵调集出击,兵荒马乱的,再加上那轰隆隆的炮响声,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北门她不知道来过几次了,驾轻就熟,不到片刻就登上了城墙,竹筒炮一溜儿排开,一共四个炮手相互配合,三门炮为一组,填装、点燃、发射,射出两发后换炮,以免炮筒过热炸裂;城墙外原本队列整齐的邠*此时乱成一团,战马受惊,死伤无数。
沐奕言看得热血沸腾,四下一看,沐恒衍正在不远处的高台上观战,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两下往前走去,伸手压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勉强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过得意骄傲:“恒衍……朕又立了大功……这下你总不能老是瞧不起……”
话音未落,她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假思索地朝着沐恒衍飞扑了过去,顿时,城墙上一声巨响,一个竹筒炮炸膛了!
气浪不大,却也炸得她一阵晕眩,两个人在地上翻滚着,竹屑、碎石飞舞,擦着沐奕言的手臂而过。
“陛下……”沐恒衍就势一滚,在城墙的另一头止住了去势,急促地喘息着,“陛下你的手受伤了……”
沐奕言浑然未觉,刚才那一瞬间简直让她的魂都没了,她急切地在沐恒衍的身上摸了两下,没发现什么伤口,这才放下心来,本能地调戏起沐恒衍来。因为余悸未消,她这调戏舌头还没撸平有些打结:“恒衍,朕……朕的救命之恩,你该怎么报……报答啊?”
沐恒衍的整个人都被她压着,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上笑意融融,眸中光芒点点,令人迷恋……耳边是炮火轰鸣,厮杀声声,他恍惚了片刻,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了四个字:“以身相许。”
沐奕言晕了僵了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刚想说话,嘴上一热,沐恒衍将唇印在了她的唇瓣上。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吧!啧啧,美男在抱,滋味如何啊……
☆、第50章
沐奕言落荒而逃,连她的竹筒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多年来,她的身边停停走走,有过无数个青年才俊,她幻想过俞镛之对她情根深种,她幻想过裴蔺非她不娶,她甚至幻想过袁骥带着她远走天涯……可她从来都没敢在脑中起过沐恒衍的半点心思,那个漠然的厉王殿下,那个冷酷的西北军主帅,就好像一座俊美的阿波罗神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沐恒衍他忽然着魔了吗?
她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转,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整个人手脚发软,呼吸都有点困难了起来。
“难道那天在曹山被他发现了破绽,来试探我了?”
“一定是我的幻觉,对,幻觉。”
“赶紧睡一觉,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
她自言自语絮叨了片刻,真的和衣躺在了床上,想要催眠自己,可是,把整个人捂在锦被中好一会儿,都快憋得喘不过气来了,却仍是半点睡意皆无。
那美好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肌肤上,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翼间,那炙热的眼神仿佛还落在她的眼前……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轻抚了两下,忽然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洪宝的声音哆哆嗦嗦地响了起来:“陛下!陛下大喜!陛下,邠*大败!”
沐奕言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一头撞在了栏杆上,捂着脑袋出了屋门:“什么?快再说一遍!”
洪宝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我军三面夹击,邠*大败,退守北恒城。”
沐奕言的脑袋一炸,僵着脖子转过去一看,沐恒衍正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打得好……”沐奕言干巴巴地道,“大家都辛苦了,快去好好休息一下。”
沐恒衍却只是象木桩似的杵在那里,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陛下,臣还有军机要事禀告。”
沐奕言硬着头皮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不如明日……”
沐恒衍却毫不退让:“军情瞬息变化,还要劳烦陛下。”
沐奕言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偏厅走去,嘴里嘟囔着:“你什么时候想到要问朕军机要事了,不都是你一个人做主的……”
她前脚刚进偏厅,便听到“哐”的一声,跟在她身后的沐恒衍便将门合上了,她又慌又乱,色厉内荏地道:“大胆,厉王你这是要干什么?”
沐恒衍冷冷地看着她:“陛下这是怕了?那不如让羽林军把我拖下去砍了就是。”
“你——”沐奕言恼羞成怒,呼哧呼哧地喘息了两下,悻然道,“好,有什么事快说吧。”
“陛下刚才为什么忽然走了?”沐恒衍一步步地走近,那张脸一点点地在她眼前放大。
沐奕言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到了身后的案几边上,退无可退,那男性的气息毫无顾忌地直扑过来,她的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强自镇定道:“朕……朕忽然发现……府里有事……”
“陛下在说谎,臣刚才亲了陛下,陛下难道没什么话要和臣说吗?”沐恒衍逼视着沐奕言,他原本就比她高了一个半头,这样看起来更是盛气凌人。
沐奕言的腿一软,差点跌倒,只好扶住了案几:“你冲撞了圣驾,念在你军功卓著,朕就不追究了,以后……”
沐恒衍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冷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陛下认为臣冲撞了圣驾,臣愿意受罚,是要砍脑袋还是打军棍?”
“你……你疯了!”沐奕言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这都是意外,意外行了吧?朕都不在意了,你就别一直提了!”
沐恒衍沉默了片刻,忽然毫无预警地俯□来,搂住了沐奕言的肩膀,双唇准确地落在她的柔软上,他的吻霸道任性,一下子便含住了她的唇瓣,用力地吸吮了片刻,这才留恋地退了出去。
“陛下,那不是意外,臣想这样做很久了,还想一直这样做很久。”沐恒衍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火热,声音居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沐奕言整个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怒道:“厉王,朕是个男的,这样是颠倒伦常,违背天理的!你赶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沐恒衍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漠然站在原地,那股很久不见的萧杀和冷酷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俞镛之和裴蔺呢?”他冷冷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们……是……”沐奕言的鼻尖冒汗,“清白”这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实在是没脸出口,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和他们俩那若有似无的暧昧。
“是我不够好吗?”他的声音居然呆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
骤然之间,沐奕言心生不忍,那个一见惊艳的身影,那个俨如天神的战将,那个在她最伤心最狼狈的时候给她温暖的男人,她怎么忍心让他伤心难过?
“不是……”她绞尽脑汁搜刮着仅存不多的语言,“你很好,我也很喜欢很敬佩你,可你要明白,这种喜欢和你要的喜欢并不一样,总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女子,真正地喜欢上她,想和她牵手共度余生;而你看朕,朕既不聪明也不漂亮,脾气又怪,听说还很风流得要命,更何况两个男人在一起断袖,那是没有前途的,过不了多久就散了……”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佩服起自己来,居然能说出这么多大道理。
只是主角却并不捧场,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等她说得口干舌燥,才忽然蹦出一句话来:“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名堂。”
“你……你这块臭石头!”沐奕言跺了跺脚,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现在的她在沐恒衍跟前,已经没了从前的那份小心翼翼。
“是女的就可以在一起了吗?”沐恒衍的目光深邃,眼里闪动着她看不懂的光芒。
沐奕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强笑道:“是啊,你要是喜欢上一个女的,朕就为你做主赐婚……”
“好,”沐恒衍截住了她的话头,“我等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