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赶紧看了另两人一眼,讪笑着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以后大家都是知交好友,要相互照顾相互扶持就是了。不说这些了,赶紧来说正事,镛之让朕去问禅,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俞镛之点了点头,脸色凝重:“是,陛下,今日在这屋中的都是陛下的心腹,臣就把话说开了。陛下实则是女子之身,实在是惊世骇俗,古往今来几乎未曾听闻,平定西北后,纳妃迎后、皇嗣传承接踵而至,逃是逃不过去的,陛下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今后何去何从?”
☆、第79章
俞镛之的话一下子把这件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事情摆在了大家面前,室内一阵静默,裴蔺和沐恒衍都屏息看着沐奕言,等着她的回答。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那个远在天边的人,那个她唯一在他面前吐露过心事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话,朕真不想双手血腥,而是希望能离开这里,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受束缚。”
“你不是说你不想当皇帝吗?你不是让我把你带走浪迹江湖吗?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说的话。”
“等这里战事一了,我就陪着你四处去走走。”
……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还会惦念着那个人!她赶紧甩了甩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杂念摒弃。
“镛之,”她为难地开了口,“若是照你平日的教导,朕该回答,大齐百废待兴,朕要励精图治,要奋发图强,要成就千秋大业,要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明君。”
裴蔺在一旁乐了:“陛下,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居然一直对镛之阳奉阴违不成?”
俞镛之叹了一口气:“陛下阳奉阴违的事情还少吗?就别和臣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沐奕言轻吁了一口气,迎视着俞镛之的目光道:“若是大齐有难,朕是一国之主,绝不会退避三舍,可若是过些日子大齐能国泰民安,朕还真不愿意被困在这龙椅上,朕从小到大向往的便是离开皇宫,自由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情。”
俞镛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陛下,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把龙椅血溅五步、骨肉相残,你却居然说你不愿被困在龙椅上。”
沐奕言讪讪地笑了:“朕这不是也是为了大齐考虑嘛,朕的秘密瞒不了多久了,若是公之于众,将会掀起轩然大波,大齐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安定,朕不愿为了朕一己之私,动摇国之根本,授人与口实。”
“那陛下的意思是……”俞镛之凝视着她。
“假以时日,小七小八堪当重任,朕功成身退,就做个闲散之人吧。”话虽如此说,沐奕言心里却有些发涩,不知道她的这个愿望还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那敢情好,”裴蔺兴冲冲地接道,“等陛下空了,臣带陛下去游南疆,那里景色秀美,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族人,保管陛下去了就不想回。”
“南疆湿气太重,不可久留,臣带陛下去西北,看大漠落日,看戈壁千里,那才是真正的美景。”沐恒衍接口道。
俞镛之哭笑不得:“这怎么成?你们都当这大齐朝堂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吗?”
裴蔺笑道:“镛之你就辛苦些,大齐就靠你了。”
“天下太平我又有何事?等打仗了再回来不迟。”沐恒衍漠然道,显然不把什么朝堂放在心上。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兴起,好像真的在安排今后的出游一样,沐奕言越听越不是滋味,这场景太过美好,从那日毒发后,她便不敢深想,深怕自己一陷进去就没了勇气。
她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话:“正事,镛之,你的正事呢?”
俞镛之回过神来,沉吟了片刻道:“静云大师和臣有旧,那金銮殿上的一面之缘,臣看得出来,他对陛下心存好感,不如这三年之约,就着落到大师身上,先撑过这三年再做打算。”
云眉山问禅之行很快便提上了议事日程,沐奕言斋戒沐浴三日,第四日便上了云眉寺,俞太傅领近二十名朝中重臣随行。
要不是身负重任,又有俞太傅盯着,这可真算得上一次舒心的春游。云眉寺在云安山脉的西侧,位于云眉山西山山顶,和西郊行宫皇家猎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相呼应,大齐建国之初,太祖帝落难时曾蒙云眉寺高僧庇佑,因此,历代以来,云眉寺便算得上是皇家寺庙,深受各代帝王尊崇。
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绿色映入眼帘,更有艳丽的杜鹃花含苞待放夹杂其中,一派生机勃勃的春色山景。
云眉山不高,台阶宽敞平坦,上面还有许多礼佛的信徒三步一跪留下的印痕,经年累月,把石阶磨得发亮。
礼部的官员已经上下都打点好了,云眉寺的主持率领众僧人身披袈裟,出寺迎候,而沐奕言则一身龙袍,领着朝中众臣恭恭敬敬地拜佛祖,听经文,一脸的虔诚接受佛祖的赐福。
仪式冗长,那佛经念得沐奕言昏昏欲睡,她偷偷睁开眼,只见大雄宝殿上众人都神色肃穆,闭眼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她狡黠地笑了笑,动了动蒲团上的屁股,又伸了个懒腰,朝着那领头诵经的几名大师打量了过去。
主持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面相忠厚,主持身后有三名长老,一个矮矮胖胖的,一个高高瘦瘦的,中间的那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白眉白须,看起来……有点眼熟,沐奕言忽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在金銮殿上问过她几句话的静云大师吗?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沐奕言的目光,静云大师忽然睁开眼来,目光如炬,落在沐奕言的脸上,沐奕言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冲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静云大师凝视了她片刻,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重新合上了眼睛。
经此一吓,沐奕言再也不敢调皮了,规规矩矩地坐到了诵经结束。
仪式结束后,才到了今日的重点。大齐朝臣中推选出了俞太傅和王尚书,陪同沐奕言往后山中一座幽僻的禅室而去,俞镛之情不自禁地跟着走了几步,却被俞太傅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留在了大雄宝殿。
沐奕言心中惴惴,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话:“俞太傅,以前你来过这里吗?”
俞太傅摇了摇头:“臣曾陪先帝到过云眉寺,却没有进过禅室。”
禅室布置得十分简单,一张床榻,几张蒲团,一个茶几,四周墙上挂着手书的经文,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俞大人深受先帝的宠爱,曾经陪先帝入禅室问禅,更曾和大师对弈。”王尚书接口道。
俞太傅的脸上微微露出自豪之色,语气却愈发谦逊了起来:“蒙先帝错爱,小儿受之有愧。”
沐奕言赶紧追捧道:“多亏俞太傅教子有方,为大齐培养了这样一名贤臣。”
“陛下客气了,”俞太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话中有话,“老臣别无他求,但愿陛下不要忘了曾答应过老臣的请求。”
沐奕言的脸色一僵,心中黯然,正说话间,内室的门帘一挑,静云大师从里面走了出来,双掌合十,冲着沐奕言三人行了一个礼,便闭目盘坐在榻上,紧跟着一个小沙弥来奉了茶,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俞太傅和王尚书面面相觑,沐奕言却十分轻松,既然俞镛之说了和静云大师相商过了,便肯定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这位老和尚会折腾出什么来糊弄这两位老臣。
“大师,此次朕前来是想请教大师,朕心中有未决之事,左右为难,不知道大师能否指明去处?”沐奕言按照俞镛之的台词依样画葫芦地问道,显得十分高深。
静云大师睁开眼睛,那目光柔和而通透,仿佛透过她的躯体在注视着什么。
“陛下,你本不该是这里的人。”他缓缓地道,面带悲悯。
俞太傅和王尚书悚然一惊,沐奕言的手一抖,手中的茶盅溢出水来:这台词怎么又和俞镛之事先说的不一样?这大师到底是胡说八道还是通灵之神?
静云大师凝视着她,忽然冲着她莞尔一笑:“陛下原本就是天子之身,不是我等俗世之人。”
三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静云大师又仔细地端详了沐奕言片刻道:“陛下的面相上多处显示磨难重重,恐有性命之忧。劳烦陛下伸手一观。”
俞太傅和王尚书当即大惊失色,颤声道:“大师你会不会看错了?陛下乃天子之身,理当福泽深厚才是。”
沐奕言将信将疑地伸出了手去,这位大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看相的术士了?
静云大师握着她的手忽然有些颤抖,脸上显出惊异之色,良久,他抬起头来,轻叹一声道:“果然不出老衲所料,陛下的命理之线截断数次,诡异奇特,从手相上看,陛下曾受过溺水之灾、坠崖之痛,又曾在十岁那年中毒几近身亡,若不是出了意外,陛下现今只不过是一缕魂魄罢了。”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来:十岁中毒一事可能会有人知道,可她前世所遭受的溺水和坠楼之事,就连亲密如裴蔺、俞镛之、沐恒衍都不知道,这静云大师怎么会看得出来?
她终于起了几分敬畏之心,双掌合十,低声道:“还请大师赐教,朕现在该何去何从?”
静云大师的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一旁的俞太傅和王尚书终于急了:“大师,陛下这是有性命之忧吗?还请大师传授破解之法!”
静云大师忽地宣了一声佛号,从榻上下来,朝着沐奕言深鞠了一躬:“今日老衲破解天机,实则违背修行之法,然陛下到了此地之后,为了大齐子民,屡遭磨难,至今仍未化解大劫,老衲怎忍心三缄其口?命里有时终须有,陛下,还忘你牢记这句话,万勿太过执着,不然只怕重蹈前生的覆辙。”
沐奕言讪笑了两声道:“大师说的实在深奥,朕不是太明白,不如请人来参透参透?”
静云大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陛下,你如何知道请来的人不在局中?”
沐奕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想再问,却见静云大师朝着另两人沉声道:“这句话的下句,老衲却要送给二位大人,命里无时勿强求,陛下的福泽已尽数度于大齐,二位大人若是希望陛下和大齐平安渡过大劫,便需牢记此话;若是再强求,只怕大齐大难临头之日将至!老衲言尽于此,忘二位大人好自为之。”
王尚书和俞太傅面面相觑,这是在告诫他们不要再插手沐奕言的后宫了吗?他们还想再问,却见静云大师重新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宛若石像,再也问不出半句话来。
☆、第80章
几位老臣趁兴而来,却惴惴而归,此后上朝,果然绝口不提选秀和皇嗣之事,终于让沐奕言松了一口气;而俞镛之虽然得偿所愿,却心中更加疑惑,尤其是在沐奕言将禅室中和静云大师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以后。
“陛下何时有过溺水和坠崖之险?”
“本不该是这里的人,这句话有何玄机?”
“陛下还有大劫未破,到底是何大劫?”
这句句话都让俞镛之胆战心惊,和上一次灵石事件一样,他曾和静云大师隐晦地提及过此次皇嗣之事,但静云大师和上次一样,只是答应面见沐奕言后再行定夺,其中细节,他一概不知。
为了一解心中担忧,俞镛之再次自行登云眉山求见静云大师,却再也不得其门而入,云眉寺中诸人都说静云大师闭关修行,无法见客。
朝务渐渐忙碌起来,各项新政经过一年的实施之后,利弊逐渐呈现,俞镛之需要广察民情,调整修正,这些疑惑只能先暂时压在心底。
沐奕言的寿辰也渐渐临近,除了几个附属的小国陆续派来礼团祝寿,各地的藩王也陆续进京,在观望了一年多尤其是在邠国和大齐的战事之后,大齐的另一个邻居格鲁终于也派出了使团为沐奕言祝寿。
格鲁雄踞于大齐的西边,向来就是一个彪悍的民族,族内派系众多,相互制肘,景文帝沐天尧在位期间,现任的格鲁王曾多次示好取得了沐天尧的支持,最后在一片厮杀中登上了王位,两国因此交好。
自从沐奕言的母妃过世之后,历年来的寿辰都是沐奕言独自一人度过,今年她有了挂牵之人,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和那几个人一起度过,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弄成了一件全国的盛事。
既然有藩王和他国使团,大齐便要办一场国宴,礼部操持之余,王尚书每日午后都到点墨阁来,谈一谈藩王的来龙去脉,讲一讲格鲁的王室构成,到时候该先讲什么,后说什么,既能彰显我大齐国威,又能体现出对各国和藩王的爱护……繁文缛节实在令人头疼,沐奕言听了几日后,终于忍不住这日用完午膳便溜出了皇宫。
闲来无事,沐奕言便想去瞧瞧裴蔺,这些日子太过忙碌,除了上朝,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少得可怜,更别提卿卿我我一下了。
裴府离皇宫有段距离,沐奕言一路兴冲冲地,盼着能给裴蔺一个惊喜,哪知道还没到裴府呢,前面的路居然堵住了。
沐奕言心中纳闷,下了马车揪了一个看热闹的人问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人看起来才刚二十出头,一脸的羡慕:“有人在裴府前向裴大人求爱,送的礼摆满了裴府大门,还在那里唱歌给裴大人听呢。”
沐奕言的脑中嗡嗡作响,差点没气得晕了过去:“什么?求爱?”
“对,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旁边一个老者不屑地道。
“我看那姑娘挺好,这辈子要是有这么一个姑娘对我唱情歌,就算是异族女子,我也娶了。”那小伙子憨憨地笑了。
一旁的人哄笑了起来:“你就等下辈子吧,投个好胎,象裴大人那样文武双全。”
沐奕言定了定神,大步朝里挤去,御前侍卫赶紧在前面开道,大伙儿一瞧这群人气势逼人,都知趣地让开了。
这一小段路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到了裴府门口,果不其然,裴府门前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各种动物的毛皮和骨架,有各种盆栽的鲜花,还有各种水果和特产,看起来十分热闹。
府门前站着一溜儿的人,身穿异族服装,为首的一个姑娘明眸皓齿,头上扎着无数条发辫,戴满了漂亮的各种首饰,看起来神采飞扬。
那姑娘面前站了几个人,其中领头的一个正是裴府的管家,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她:“达娃姑娘,我家公子真的不在,你还是先回去吧,你都唱了这么多首歌了,喉咙都干了吧?快回去歇歇吧。”
那叫达娃的姑娘忽闪着眼睛,俏皮地笑了笑道:“那就请我进去喝杯茶吧?我千里迢迢从格鲁赶来,一到大齐就赶到这里见他,他这样避而不见太无情了吧?”
裴府的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上汗珠:“这……这不是我家公子不在嘛,小人不敢擅作主张。”
达娃得意地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他不敢见我就是心里有我,我再唱一首歌给他听,就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唱的歌,他总要出来见我一见吧?”
一旁的人起哄了起来:“是啊是啊,裴大人总该出来见一见吧。”
达娃酝酿了片刻,真的高声唱了起来,那声音嘹亮开阔,直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