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她!远处的荷心亭中一抹纤细的粉紫色身影,侧影依稀。风轻起,卷起披风露出牙白色的折枝梅花裙,箫声倾诉低语,道尽心中无助,顾瀚鸿心中五味杂陈,看得呆了。顾瀚扬看着顾瀚鸿痛苦的凝视着荷塘深处,冷冽的道:“那是你嫂子。”
顾瀚鸿早知道身边有人,只是舍不得移开视线罢了。此刻听到是顾瀚扬的声音便转头垂目道:“大哥,那日小弟便知了,你且放心,便是为了她好,小弟亦不会有任何越雷池之举。”说完转身离开。
顾瀚扬并没有理离开的顾瀚鸿,只随着箫声不由自主的走进荷心亭,离得近了,那精致的小脸,满脸无助,清澈的双眼,秋水粼粼,此刻雾气蒙蒙,顾瀚扬的心便像汪了一池水搬,只想将那小小的人儿拥入怀中。
眼前却急剧闪过三岁时被人推入水中大病一场,一月卧床,却落个终身残疾,长大了,不愿颓废一生,忍人所不能忍,学文习武,又有多少次被人算计,最后差点走火入魔丧命,等到自己熬过千般艰难学有所成,又被人算计喝下软骨散受尽屈辱,不得不屈从别人的一切要求,爹娘为了自己含悲忍辱离开京城,这一件件一桩桩哪一次不是被自己至亲至爱的女人算计的,这世上除了母亲和乳娘又有哪个女人不是算计着自己的。
想到这,那恨意便如潮水般漫天盖地似乎要将自己淹没,顾瀚扬冷了脸转身欲离去,乔锦书停了箫轻声唤道:“爷。”
顾瀚扬终是狠不下心,停了脚背对着乔锦书道:“你且安心,爷就是看老和尚的面子这一生亦不会亏待你。”
说完转身离开。
☆、第六十六章 徘徊
看着顾瀚扬远去背影乔锦书轻声道,便是看师傅的面子才对我好的吗?想着方才吹箫时脑中闪过的一句话,苦笑着喃喃自语道,原来这样,也罢总比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要好些。
想着不由得定了神道:“我有些累了,回去吧。”紫蝶听了忙道:“那弄巧伺候着大少奶奶慢些走,我先去带个轿子过来。”
乔锦书微微颔首,紫蝶便走了。
这里弄巧等伺候着慢慢往湖岸走去,一路上乔锦书偶尔和弄巧说笑几句,弄巧看着乔锦书没事,心里也松了口气陪着说笑。
等几人到了岸边看见紫蝶已经带了软轿等在那里,乔锦书便笑道:“你倒快。”紫蝶见了蹲身行礼道:“倒也不是奴婢快,原是大少爷吩咐了她们来接的。”
乔锦书听了便笑道:“我方才和弄巧说笑了会子,此刻精神竟好了许多,你打赏了让她们回去复命,你们竟是再陪我走会子吧。”紫蝶领命。
回了锦绣阁便见道谷雨和湘荷在兴冲冲地准备晚上的消寒会,又吩咐妙笔取了些银子凑趣。
张妈妈见乔锦书面色平和也松了口气上来回道:“方才卢妈妈使人来说,岁尾了,到了岁数的丫鬟们都要放出去一批看咱们阁里有没有。”
乔锦书听了沉默的片刻道:“咱们清扬园这日常的事到底谁管我竟是有些糊涂呢。”
张妈妈笑道:“别说大少奶奶糊涂,奴婢日日要回事,也是最近才琢磨透了,想来雪大少奶奶身子弱,咱们园子里的日常事务竟是卢妈妈拿主意的。”
乔锦书听了微微颔首道:“我身边的算上纤云和弄巧最大的就是谷雨,也不过十七,都没到呢,不知粗使里有吗?”
“方才老奴已经查了,只有洒扫上有个叫新桐的十九了,若是要打发也可的。”张妈妈道。
乔锦书听了便道:“打发了吧,让卢妈妈再挑个老实的就行。”
张妈妈便应了下去。
快到年底这生意上的事越发多起来,顾瀚扬打发了各地的管家,想着今年的利润又是极好,闷了几天的情绪也松快了些便问道:“锦绣阁那边怎样?”
清风见自己主子问忙回道:“那日爷打发去的轿子锦大少奶奶说不累,打赏了婆子便打发回来了,这几日不过是在屋里看些医书,或者做了丸药送去仁心堂,或者带着丫鬟们消寒,再没别的。”
顾瀚扬听了垂了眼,过了一会道:“方才京城有几家店铺的账目有些不清,带回去今晚理顺了明日好盘问他们。”
清风听了知道自己的主子今天又要在养拙斋通宵忙碌了。
到半夜起了风,打得窗棂噗噗做响,顾瀚扬抬头看了看窗外道:“明月外面冷吗。”
明月在外间回道:“爷,只起了风,倒不觉得很冷。”
“后半夜想来会冷,你去给他们取了棉衣送去。”顾瀚扬道。
明月应了下去。
“收了吧,爷累了。”说完起身往西次间去,通房大丫鬟牡丹、素蕊早在西次间等着伺候,见顾瀚扬进来忙蹲身行礼。
二人准备好热水,进里间暖阁伺候顾瀚扬梳洗睡下了,见顾瀚扬没有吩咐便去外间的炕上歇了。
素蕊闭了眼睡了,牡丹却是睁着双眼看房顶不知道想些什么。
屋里顾瀚扬睡得极不安稳,一时辗转反侧,一时又坐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听到声音外间炕上的牡丹想起床进去,素蕊拖住她摇摇头,牡丹不满的斜睨的素蕊一眼,倒没强要下床。
过了片刻屋里静了,素蕊看了牡丹一眼示意她睡。牡丹怏怏的闭眼正准备睡了就听屋里道:“谁在外面。”
牡丹一喜忙道:“奴婢牡丹。”
“进来吧。”顾瀚扬一贯冷冷的声音。
牡丹兴奋的起身摸出身边的小镜子借着月光打量自己,素蕊见了忙拉拉牡丹示意她快些,牡丹放了镜子又把自己的斜襟睡衣的领口松了松,方走了进去。
素蕊看了暗自叹了口气,侧身睡了,耳朵却听着屋里的动静,屋里并没有说话的声音,不过片刻牡丹娇柔的呻,吟声便传了出来,素蕊只觉一片悲凉,也睡不着了,遂坐在炕上等着屋里唤人。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听到屋里要热水,素蕊忙下炕提了热水进去伺候,等和牡丹一起伺候得顾瀚扬安睡了方躬身退下。
出了里间,便拉了牡丹往偏房去,点了个小灯便推了牡丹进去梳洗,自己在外面一边听着顾瀚扬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一边轻声劝道:“我劝你歇了那些子念头罢,何苦呢。”
里面只有哗哗的水声,过了片刻方传了叹气声,道:“我们两一处也有几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和你不一样,你爹得了个庄头的差事,你哥哥又已经娶了亲,下面只有个妹妹,再没愁的,如今你们家只等你放出去了,可我家呢,爹一味的只知道喝酒,娘不过是打杂,下面还有弟妹都没成人呢,我若不争气一家人怎么好。”
素蕊知道牡丹说的都是实话,便道:“你真全是为了你家人嫁个管事也能支应家里的,你不过是为着你自己那些念想罢了。”
牡丹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那柔媚的双眼看了素蕊冷冷一笑道:“难道你就没有念想过?”
素蕊见牡丹那样又好气又好笑便道:“咱们府里凡是略平头正脸些的谁对咱们大少爷没有念想,我自然也有,不过我能够在养拙斋伺候咱们大少爷几年我就很知足了,往后嫁个老实的庄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罢了,你看看这养拙斋以前伺候的丫鬟们和你有一样念想的可有个好的,别的不说就说芍药、松蕊吧,你可愿那样。”
牡丹听了垂头不语,抬起头咬了唇道:“我总要试试,若能和松蕊一样,我也知足。”
素蕊摇摇头道:“你好自为之,只愿你别像芍药一般就好。”
牡丹听了不禁打了个冷战,道:“大半夜的快睡去,别咒我了。”
大早上卢妈妈便带着小丫鬟端了两碗药往养拙斋来,清风见了施礼道:“二位姑娘在西厢房等妈妈呢,卢妈妈点点头往西厢房去。”
牡丹、素蕊见了起身行礼,卢妈妈示意丫鬟把药放在桌上道:“照以往的规矩凡是大少爷晚间唤人伺候了,你二人都一起用药,二位姑娘请吧。”
素蕊看了卢妈妈刻板的脸一眼,端起一碗喝了,又端起旁边的清水漱口,漱完水吐在白瓷碗里,那水只略微见些黄色,卢妈妈微微点头。
牡丹眼神游移不知道想些什么,看卢妈妈盯着自己看,只得拿了另一碗喝了,中间又呛了些出来,再和素蕊一样漱口,吐在白瓷碗里,也只有些微的黄色,卢妈妈却冷冷的看着牡丹不做声,只示意身边的丫鬟上去。
那丫鬟往日里是跟着卢妈妈伺候惯了的,此刻上前利索的拉住牡丹的手反拧了从袖口里搜出条手帕,湿漉漉的。
卢妈妈也不做声,牡丹见了慌忙跪下求饶,卢妈妈道:“你也不是新人,规矩你是知道的,这药是没有了的,便是你运气好有了身孕又会怎样,想来你也是明白的。”
说完带着丫鬟走了。
牡丹面色苍白的跌坐在地上,素蕊恨恨的道:“我昨晚和你说的你便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呀,你可知道,芍药当日也是如你这般,结果被发现有了身孕,咱们爷连眼都不眨就让人把她送去了军营红帐里,去了不过几天那孩子就流产了,还不得休息,日夜要应付那些粗鲁的士兵,偏是咱们爷下了令连死都不能,现在还在红帐里熬着呢,你若真铁了心要和她做伴谁也难不住你。”
牡丹此刻才觉得害怕起来,便道,我想办法找了药吃了便是。素蕊摇摇头道:“你是第一天来的吗,此刻卢妈妈早已知道了,有谁敢给你买药。”
牡丹慌乱的抱着素蕊抽泣着,素蕊道:“你就求老天爷保佑你没孕,到时候不过配个三等小厮,还得好活。”
牡丹悲从中来,不甘的哭了起来。
瑞雪阁里,秦暮雪听了桃红的话,放了书不屑的冷笑道:“一个下贱的奴婢也妄想有表哥的子嗣,真是不知死活。”
桃红忙道:“正是,她哪里骗得过卢妈妈,真真找死,听说此刻到处求人买药呢,咱们府里哪有人敢帮她买药呢。”
心里一动,秦暮雪轻轻点了那粉彩茶盅道:“何用到处乱求人呢,咱们锦绣阁里现住着位神医呢,听说家里还开着叫仁心堂的药铺,咱们锦大少奶奶想必也是宅心仁厚的吧。”
绿柳一听眼睛一亮道:“正是,想来牡丹是急糊涂了,总要有人提醒才是。”
秦暮雪微微一笑,看了桃红道:“涟漪轩里一定有和牡丹关系好的,你便帮她一下吧。桃红欢喜的应着下去了。”
“这件事未必能善了,你别参合进去。”等桃红走了秦暮雪嘱咐绿柳道。
晚上伸手不见五指,还是那间屋子,那身影道:“她倒打得好主意,你明日便拉着桃红在有人的地方多说说话,再把刚才的话想办法传给牡丹。”
那穿比甲的丫鬟应了。
这几日顾瀚扬都没有再来锦绣阁,乔锦书也乐得自在,倒是有时间带着紫蝶几个给老和尚和袁楚都做了套蚕丝的棉衣,自己又亲手给馒头、包子也都做了一套,想着怎么也要给顾夫人做一套才好,这里带了紫蝶几个选了料子正准备动手,湘荷走了进来道:“大少奶奶,养拙斋的丫头牡丹求见。”
乔锦书听了忖道,往日有事都是清风、明月来的,今日怎么换了人,便道:“让她进来吧。”
☆、第六十五章 圈套
牡丹听了湘荷说锦大少奶奶让自己进去,心里又喜又忧,忙自己打起帘子走了进去,慌忙跪倒在乔锦书跟前道:“奴婢给锦大少奶奶请安。”
乔锦书见了双眉微蹙道:“爷派你来有什么事,你且起来说话。”
牡丹跪在地上不肯起,连连磕头哭着求道:“奴婢求锦大少奶奶救命,求锦大少奶奶救命。”
看见牡丹如此,乔锦书倒不急着让她起来了,放了手里的针线仔细打量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丫鬟,嫣红色的窄袖小袄外穿了件蓝色比甲,虽是平日里丫鬟们惯常的打扮,但袖口襟边都细细的绣着桃花,格外添了些明媚,腰用嫣红的汗巾束了,不盈一握,如今哭得梨花带雨,眉眼间有几分风情流转。
见乔锦书并不答话只是噙了笑打量自己,牡丹心里没底,只是想起那人说的话,行医的人必是心善的,也不敢不心善,只有她赏你药,你才能在爷身边继续伺候,不然……,想到这打了个冷战,牡丹又连连磕头哀求。
见这般摸样,乔锦书也不多话,笑道:“把手放到桌上我把把脉再说吧。”
牡丹并不伸手,只是嗫嚅着看着乔锦书,咬咬牙道:奴婢并没有生病。
听见牡丹这样说,乔锦书也不说话,只端了茶,轻轻的啜了一口,看着谷雨道,这菊花倒没夫人那的好。
“嗯,奴婢听说万妈妈收菊花和旁人不一样,下次去求万妈妈学了,来年也给锦大少奶奶照样收些。”谷雨道。
“嗯,我也好像听得这样说的。”乔锦书放了茶盏道。
见这里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就好像没自己这个人一般,牡丹心里方寸大乱,外面还说锦大少奶奶,年纪小,面慈心软,显见得是讹传了。
便规规矩矩的又磕了几个头才道:“奴婢没有生病,只是昨日晚上爷宿在养拙斋唤了奴婢伺候,说着又悄悄看乔锦书一眼,见她仍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并无一丝不悦,便继续说道,今日早上卢妈妈来赏了药,奴婢一不小心打翻了,如今求锦大少奶奶再赏一碗。”
乔锦书听了双眉微蹙,卢妈妈虽说为人刻板,规矩极严苛,但绝不是冷酷的人,前些日子自己阁里粗使上的何妈妈病了,妙笔说卢妈妈还打发了身边的人送药去,并没有因自己懂医术而不管不问,若是牡丹失手打了药,卢妈妈绝不会就不赏药了,恐怕这其中另有缘故。
这清扬园避子药的规矩自己是听张妈妈说过些的,除了瑞雪阁,爷不管宿在哪里第二日卢妈妈定会送避子药,若是姨娘、通房故意不喝,便不赏第二碗的,至于有孕了怎么处理,看如今牡丹恐慌的模样,依了顾瀚扬的性子恐怕是极其苛刻的,明知规矩还这样行事,这牡丹也是个极有心计的。
今日来求自己,若是给了药,便是违了规矩,违逆了顾瀚扬的规矩不但自己在这清扬园的日子不好过,想来还要受罚,若是不给,自己是大夫,家里还开着仁心堂呢,等牡丹真个有孕受罚之日自己恐怕也要落下个为医心不仁的名声,还要连累家里的仁心堂,端的好计谋。
想到这,乔锦书咳嗽了一声道:“谷雨,我嗓子有些不舒服,你去把我那素锦绣海棠花的荷包里的清嗓丸拿一粒给我含了。”
乔锦书自己平日里总是制些药丸备用,这些药丸都是谷雨管着的,别人都不知道用法,唯有谷雨明白。
谷雨应着去了,一时拿了粒小指甲大小的药丸递到乔锦书嘴里,乔锦书含了又喝了口茶,方道:“那避子药是极苦的,我平日里也不喜欢喝,自己便总备着些甜的,谷雨你去董妈妈那里把她平日给我煎煮的药取一碗给牡丹,董妈妈平日里辛苦了让她也一起过来领赏吧。”
一时谷雨引了董妈妈端了碗药进来,谷雨接了药放在炕桌上。乔锦书道:“妈妈原是娘屋里的老人,如今在我的阁里伺候,平日里为我煎药也是仔仔细细的,总是辛苦了。”
董妈妈虽说以前是顾夫人院里的,到底也只是个粗使的,并没有什么体面,今日见锦大少奶奶竟是招了自己进屋里,心里极高兴话便有些多道:“谢谢锦大少奶奶赏,老奴每日里都是尊吩咐煎煮的,就算锦大少奶奶不用时,也是尊吩咐倒在树根下并不乱放的。”
乔锦书便笑着吩咐妙笔赏了蓝色的荷包,董妈妈千恩万谢的躬身退下。
“药在这,你若想喝便喝吧。”乔锦书看着牡丹道。
牡丹心里原也疑惑,这种药怎么会有现成的呢,听董妈妈一说再没怀疑了,原来不过是备用,爷来时便取用,不用时就倒了还嘱咐不能给别人用,可见是避子药了。
二话不说端起便喝了,又磕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