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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低头,在笑。
    季成阳问:“想到什么了?”
    “嗯……”纪忆扬起脸,“你手术的那天,我去雍和宫给你烧香了。”
    “然后呢?”
    她声音软软的,仍旧不好意思笑着:“我在想你拆下绷带,会不会像雍和宫里的那些和尚。”
    季成阳也笑:“出院的时候,也差不多可以长出来一些了,估计更像刚还俗的和尚。”
    那也是最好看的……还俗和尚。
    季成阳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他说他想吃面,想吃东直门的老北京炸酱面,纪忆瞠目结舌,这是想要横跨半个北京城吃一碗炸酱面吗?别说是距离,就是此时的情况,他也不能离开这间病房。关于对炸酱面的争论,和视频里的清华学生提问一起交杂着。
    等视频放到尽头,两人的意见也达成了一致,出院后,再补回来。
    这天晚自习,纪忆握着笔,趴在课桌上,写着写着就笑了。
    笔尖轻轻划着草稿纸。
    同桌被吓得不轻,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数学题,边轻声说:“没事儿吧你?吓我不轻。”纪忆轻用牙齿咬着笔尾端,轻声回:“我想吃炸酱面了,东直门那家。”同桌无语。
    座位斜后方的赵小颖,小心翼翼递来一张纸条。
    从正式补课起,赵小颖就没敢和纪忆在说话,终于今晚鼓起勇气,想打破这个僵局。纪忆顿了顿,接过纸条,展开来看:对不起,西西。
    赵小颖的对不起,两个人都明白,是指那晚让她孤立无援。纪忆曾告诉自己,只要她先说一句对不起,就原谅赵小颖。她要像季成阳一样,对命运里的任何人和事都坦然面对,季成阳都顺利渡过难关了,这些事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里。
    季成阳出院这天是在周六,也是她每周唯一的休息日。
    她算着时间,早上九点多就离开宿舍,却在门外被暖暖拉住,暖暖站在宿舍楼的大门口,环抱手臂:“去哪儿啊,好几个周六都不见踪影,都没人陪我了。”纪忆含糊其辞:“我……去补课啊,我们历史老师让我悄悄地,每周六去她家补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成阳变成了纪忆的秘密。
    他的手术,他的康复,还有他今天出院,暖暖都毫不知情。在暖暖的心里,她的小叔一定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做着让人羡慕而崇拜的事情。
    “这么神奇?好学生就是待遇高,”暖暖倒不怀疑,“我忘了和你说,付小宁让我告诉你,他很谢谢你。”纪忆听到这个名字,有些不太忍心,手攥着双肩包的带子说:“那你帮我告诉他,是我该谢谢他,然后……以后就别做朋友了,祝他幸福。”
    纪忆不想再惹出任何事,不想再让季成阳有任何的失望,她没有家人指导前行,就要更谨慎走好自己的路。幸好暖暖也没多说什么,她没告诉纪忆,付小宁认为是鲁莽害了纪忆,也很内疚,早已做了不再是朋友的准备。
    纪忆坐地铁到积水潭,不过是一段地铁路程,竟已从细雨绵绵演变成倾盆大雨。她撑伞,沿着运河边踽踽独行,走进季成阳小区时鞋子和裤脚就已湿透。
    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弯腰擦净帆布鞋上的沙子和泥,再去敲门。
    大病初愈,又是第一天出院,应该有很多客人吧?
    门悄无声息被打开,季成阳眼前就出现了如此的纪忆。
    因为有伞,她上半身幸免淋雨,背着粉蓝色的双肩包,下半身的蓝色校服裤子却从膝盖开始,一直到脚踝都被淋湿变成了深蓝色,白色的帆布鞋也都湿透了,蓝色的长柄伞收起来,伞头就戳在地面上。她本来是低着头,在转着手心里的伞。
    伞尖下,有一小滩清水。
    纪忆对他笑,笑弯的一双眼睛,将喜悦都折进眼角眉梢,露出左侧一颗小虎牙的尖尖。她小时候的虎牙没这么明显,随着年岁增长,这小颗虎牙越来越突出,只要笑,就能露出一个尖,却不自知。“家里没客人吗?”纪忆轻轻探头,发现客厅空空荡荡的。
    季成阳伸手,要接她手里的伞。
    纪忆摇头:“放在门口吧,拿进去会弄湿你家地板。”
    他住的小区是全电梯通行,一层只有一户,又在十四楼,肯定不会闲杂人拿走伞。纪忆将那把蓝色的伞,靠在门口,墙与门的拐角处。
    伞支撑在那里,仍不停滴着水。
    十六岁代表着什么?
    拥有身份证,却还是一个未成年人。
    有些话,他还不能告诉她。
    季成阳看着纪忆换上白色的拖鞋,走进空荡的客厅,她的身前和身后是室外投进来的阳光。
    他透过阳光,看见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漂浮着,有些温暖的浮躁感。
    第二十七章 故梦里的人(2)
    2002年的3月,她看到了第一部魔戒。
    这是季成阳陪她看的第一部原版外文片。
    一个多月后,这部电影在大陆上映,看过原著的人都评价,整个第一部只是个大铺垫,精彩仍在未来的第二、第三部。
    缓慢的剧情,繁多的人物,的确是铺垫。她看了会儿,就被闷得睡着了。
    睡在季成阳的藏书室里。
    她来了他家几次,从未见过这个藏书室,门是在他外书房的东面墙壁上,粗看去是放置期刊的书架,推开来,别有洞天。
    如果说书房还有些现代装修气息,放了些近年的藏书,影碟,还有杂志期刊。那么推开那一道门,就仿佛进了古旧的图书馆。四面墙壁都是书架,暗红色,没有窗,只有灯,每面墙壁书架有属于自己的两盏灯。全室木质地板,只有正中有地毯,还有个双人沙发。
    她打开上边的,照亮的就是上十层书架,下十层依旧会藏在阴影里。
    当时她只觉得震撼,震撼于这些藏书的美感。
    季成阳这个人,在她的世界里变得立体。
    在她的印象里,她是从那天开始,开始慢慢走近了他,了解到他生活的点滴……
    因为她特别喜欢这里,季成阳就放弃了小型家庭影院,把电脑拿进来,陪她坐在这里的沙发上,看电影。没想到,没到十几分钟,纪忆就缩在无比舒服的沙发里,歪头,睡着了。季成阳原本是把电脑放在大腿上,发觉她睡着了,轻放了电脑在左手侧,然后把她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身子有些别扭地偏过去,开始看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邮件。
    他看邮件的速度极快,几乎是掠过一眼就跳到下一封,需要回复的都标记下来,免得打字声音吵醒睡着的小姑娘……
    纪忆睡醒,发现自己就睡在他的腿上,不敢妄动。可是人一但睡醒,就很难保持睡着时的安然姿势,没一会儿,她就浑身难过,想要动一动。
    在坚持坚持……
    注意力太集中的坏处就是,压在下边的右脚抽筋了。
    她欲哭无泪,抓住他裤子的布料:“我脚抽筋了……”
    季成阳忙把电脑放在地毯上,起身,帮她开始慢慢揉着她的右脚。他有一双漂亮的手,此时却攥住她的整个右脚:“好了吗?”
    掌心的温度,还有手轻轻转动的动作,让她脚很快恢复正常,但是另一种难过更折磨人啊。纪忆终于忍不住,猛抽回了脚。
    季成阳看她。
    “我脚怕痒,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他哑然而笑:“只有脚怕痒吗?”
    “……哪儿都怕。”
    “我知道了。”他在说着,也在笑着。
    此时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袖t恤,因为室内恒温二十四度,挽起的袖口就在手肘下方。他这个人如果抛却极致的理想化,并没有那么多犀利的棱角,嘴角有微微笑意,带着想捉弄人的邪气。
    纪忆尚未及反应。
    他的一双手已经伸到她腋下和腰间,酥麻的痒,瞬间反应给她的大脑。纪忆反射性尖叫一声,想逃脱,完全无力挣脱他这么一个男人的控制范围:“不要啊——我求你了,不要痒我——”她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整个人从沙发上滚下来,趴在地毯上。
    身后的手未来得及把她抱起来,她已经顾不得拖鞋,光着脚就跑出了藏书室。
    跑到书房,还特地绕到沙发后,眼神警惕地看着季成阳抱着电脑从里边慢悠悠走出来。她脸红得一塌糊涂,还喘着气,看到季成阳望向自己,立刻求饶:“我错了,我不该看电影睡着,你罚我什么都行,别痒我了。”
    季成阳的一双眼,黑得发亮,有笑:“你校服应该干了,去换回来,我带你出去吃饭。”
    纪忆送了气,乖乖去换衣服。
    因为自己校服被雨淋湿,她穿得是他的t恤和运动裤。在阳台上被雨后的太阳晒了四个多小时,勉强算是晾干。初春的季节,仍有些寒意,季成阳随手拿了一件黑色外套,又拿了个黑色的棒球棒戴上。
    他头发刚才长出来一些。
    纪忆看着他这个样子,回忆他过去的样子。
    好像都挺好看的。
    他的车很久没开,两个人先去了一趟加油站。车开进加油站,季成阳走下车,纪忆坐在副驾驶座上,隔着积了层灰的前车窗,看着他走来走去,和人说话,付钱。看着看着,他忽然就凑过来,敲车窗。
    纪忆打开车窗。
    “口渴吗?给你买好喝的。”
    她点头,想了想,很快追加一句话:“我只喝矿泉水。”
    他微笑:“我记得你也喝别的。”
    “以后都不喝了,”纪忆告诉他,“喝矿泉水健康。”
    他笑:“咖啡还喝吗?”
    纪忆摇头,很坚决。
    他离开,去加油站的超市买了两瓶矿泉水回来。
    纪忆拧开来,喝了口。
    她在他手术那天,去雍和宫烧香,特地和佛祖许愿,如果季成阳真的能康复,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喝任何饮品。神佛不可欺,金银钱帛都是浮尘,要许愿,就要舍弃自己最喜爱的东西以示诚心,她说到做到,那些可乐雪碧美年达芬达咖啡热巧克力……下辈子再见啦。
    因为车太脏,他又去洗车。可真等万事俱备,准备去吃两个人早说好的炸酱面时,台里却来了电话。他们的行程只得临时修改,先去台里。
    她跟着他走进一楼大厅。
    有三两个人走过,有个认识季成阳的,很热情打着招呼:“哎呦,我们台花回来了啊?”季成阳懒得理会,挥手,算是招呼过了。纪忆却觉得有趣,和他在电梯里时,还频频想要追问,为什么他会被叫“台花”……不过,直接问他,好像还少了那么一些勇气。
    季成阳将她带进一个化妆间,让里边的年轻女人帮她照看着纪忆,自己先一步离开。纪忆好奇看这个房间,那个不知道是哪个台的主播也有趣地看着她:“你是附中的学生?”纪忆的校服上别着附中校徽,并不难辨认,她点点头,有些腼腆。
    这是她第一次进电视台,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说不清,就是感觉应该特别高端的一个地方,其实和老师办公室也没什么差别,没有特别的装修,到处都堆着东西,杂乱却好像又有章法。很普通的一个化妆间,那些主播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然后再一本正经、衣冠楚楚坐在屏幕前的吗?
    “坐吧,现在还没什么人,一会儿就人多了,”那个年轻女人笑着,让纪忆坐下来,“人多了,台花他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把你移交给别人照看了。”
    纪忆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人多了,我就去一楼大厅等他,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女人笑,从化妆台下一摞摞塑料化妆盒里,抽出自己的,打开,开始熟练地给自己上底妆,边看镜子里的纪忆边和她闲聊。纪忆看那一摞摞和饭盒一样的化妆盒,发现上边每个都贴着一个标签。
    标签上的名字,她竟然认识好几个。
    季成阳的同事都挺热情,上次见到的也是,这次见到的也是,让她很快放松下来。这个主播特别爱说话,和他聊着聊着,就把“台花”的典故说出来了:“那时候特别逗,大家内部闹着玩,上了几十个女主播照片,非要选出一个台花,结果呢,不分上下的太多了,谁都不好意思拿第一……然后刘晚夏就把季成阳照片发上去了,于是他就折桂了。”
    纪忆低头笑,真难想象,他折桂时候的表情。
    “季成阳可有不少忠实观众呢,别看他不经常露脸,”那个女人想了想,笑说,“台里有好几个栏目都想请他做嘉宾,他不在国内,难,回来了……又病了。这下好了,痊愈回来,很快就会有人找他了,估计还有人要拜托刘晚夏吧?”
    “拜托刘晚夏?”纪忆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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