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不会去硬抗这种攻势,撤不撤主要还是看易渡能不能撑下来。
“黑天转生,无量净土!”
易渡没有答他,直接挥剑横劈,黑色剑光裹挟着凶戾的阎魔气息压摄而去。
一轮漆黑的太阳正从海水中缓缓升起。
这轮太阳上盘踞着上古魔物,九首蟠虺以火焰为躯干,以阎魔道真气为灵胎,漆黑无光的烈焰扭曲缠绕。九首齐舞,黑日高悬,天空中两方魔气正在激烈地对峙着。天魔真身迟缓地抬起手,只差一点就能够到天空中那轮黑色太阳。就在这时候,黑色日轮中央裂开一道缝隙,诡秘的光芒扑朔闪耀,如同蛇眼竖瞳一般,将它照耀到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两方真气相撞,无声无息,毁天灭地。
“等等!”铸殊看着这架势有点不太对,罗盘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旋转,“海上还有其他弟子,速速收手!”
易渡的神色如同他那身战甲般沉冷肃穆,他一言不发,空中黑色日轮再次裂开一只眼睛,堪堪与天魔身相持。
天魔真身的喘气声都震耳欲聋,他抬手的速度很慢,但是也很稳。每往前一寸肉身都会被阎魔道真气碾碎一寸,可是每一寸被毁的痛苦都会化作极恶天魔的力量,除非能够在一瞬间杀死拙然,否则他只可能越打越强。
天魔啸声越发酣畅淋漓,南海已然化作血海,无数魔物在天地间飞舞杀戮。
铸殊握着罗盘诵咒掐诀,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直接移转乾坤回无妄魔境,因为整个南海都不安全了。
就在铸殊举棋不定的时候,一声叹息从虚空中传来:“生又何欢,死又何哀……”
易渡僵了一下,他手中剑诀原本连绵如水,可是在这一刻却戛然而止了。
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他和天魔真身之间,没有一丝征兆,却轻易让翻滚不休的海面瞬间化作死水。
“?”
铸殊微微垂头致礼,直接退到南海边缘,他离得远了,那个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柔和。
“。”
天魔身巨掌劈下,开天辟地般的一击迎面朝黑色烈日砸去,易渡挽剑虚挡,顺着这力道就退开了。这时候与天魔身对峙的只剩下那个突兀的身影。
易渡抱剑看向那个被尊称为黄泉的孩子,她身上的道袍有些宽大了,广袖在海浪与烈风间飞扬起舞,黑发遮挡下的面孔依旧悲悯温柔。天魔身朝她挥舞过去的双手变得缓慢而迟钝,健壮的肌理开始萎缩,那具魔躯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千万载,由年轻强壮变得老迈不堪。
“生又何欢,死又何哀”也好,“其始无生,其生向死”也好,都不是阎魔道中的咒文,但是入道者可以把自己理解的规则融入言辞之中。如此一来,话语即成,规则也在刹那间生效了。
人活着有什么可欢欣愉悦的呢?人死去又有什么可悲哀痛苦的呢?在一切的开始,原本就没有生也没有死。当有灵之物诞生之后,他们就开始渴求无尽的生命,永恒的力量,然而这是规则所不允许的。
凡是活着的都要死去,所有生命都是面朝死亡的,这就是“向死而生”。
天魔身越是强大,生机越是旺盛,那么他就越快地滑向死亡。当这条原本强健的手臂终于靠近云青时,它已经老迈得不成样子了。
云青平静地抬手抵着它,巨大与渺小、年轻与苍老之间形成奇异的对比。
她垂眸轻叹,缓缓道出最后一句话:“无生无始,无始无形”
天魔身轰然崩坍,一切魔相恶念都归于无形。
拙然身上一切因果都被强行推止到生命开始之前,所以他失去了形体,失去了意识,失去了所有活着的存在可以拥有的东西。
云青还站在原处,死去的魔道修行者身上浮出一点点看不见的明光,那些就是道种。无数光芒稀稀落落地被云青收入手中,最后凝结出圆溜溜的果实。
易渡和铸殊这才上前见礼:“见过黄泉尊者。”
云青没有看他们,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铸殊悄悄抬头一看,发现她正俯瞰着这片化作血腥战场的南方海域,光从神色还看不出其所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铸殊等得脖子都酸了,他面前这女孩儿才有些漠然地说道:“俯仰天地之间,尔等不过逆旅而已,生生死死,来来往往,皆不由己。”
铸殊此时已经顾不得脖子了,他将头又低下了些,应道:“诚然……唯天道得以长存。”
作者有话要说:除了圣者都是小怪。
向死而生来自海德格尔,感谢大师们的肩膀。
第二百一十九回
第二百一十九回、疑心渐起,天宫道棋
云青将双手拢入袖中,对两人道:“继续吧。”
铸殊不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边稳如泰山的易渡:“继续……?”
拙然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继续的。
云青对他们一向很有耐心:“继续清剿散修,这种事你们应该做得到吧?如果没问题,我就先回圣殿了。”
清剿散修不是把他们人都杀光就行了,毁灭传承是一件漫长而艰苦的事情。任何与相关魔道传承的法器都不能留下,任何一种可能推演出传承的符箓都要毁掉,洞府、藏书这种更不用说,必须是一个都不留。清剿散修本来就是为了让无妄魔境再无后顾之忧,如果剩了一两个漏网之鱼那还叫什么“没有后顾之忧”?
易渡沉声答道:“是。”
铸殊立刻跟上一句:“自然没有问题。”
云青点了点头,她之前还有些事情没跟魔道圣者谈完,手里的道种也必须尽快给他送过去。好在易渡和铸殊都是比较靠得住的,他们在这里坐镇的话,长则二十年,短则十年,南海必将成为无妄魔境的坚固屏障。
“请尊者留步!”弓贞牵着江弃从东南海域方向一路飞来,她们身后还跟着条窄窄的船。
云青一看见江弃就忍不住皱眉:“为何跑来这儿了?”
“不为什么。”江弃看出来云青不太满意,但还是一脸坦然地绕着辫子玩。弓贞这回没敢乱动她,万一哭起来谁哄?
云青想揉眉心缓一下,但是突然记起自己还握着道种,她有些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道:“江弃……”
江弃放开了自己的麻花辫,开始揪裙摆:“是是是!我不想跟师尊呆在一起,他又老又丑,没有弓贞姐姐好看。”
“那你就跟着弓贞。”云青没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浪费,“你们近日将黯然灵魔宗迁入无妄魔境吧,选址要避开忘川与记川两岸。对了,弓贞,花天欲魔宗无情道弟子现在还有多少?”
“一百三十四人,除我之外均为内门弟子。”弓贞突然听见她叫自己心下微微惊讶,历代无情道弟子都颇为稀少,可是这小部分中却是强者辈出。
“够了……”云青在心里默默演算了一会儿,然后对弓贞道,“这次出征寐光魔尊将无情道弟子都留于宗内了,是吧?”
“正是如此。”弓贞平静地答道。
云青没有什么表示,知道淡淡地应道:“我知道了,你也先返回无妄魔境吧。”
“我呢我呢?我能随尊者一起回六道阎魔宗吗?”江弃见云青安排弓贞去处便兴奋起来,她笑容灿烂地凑到云青跟前,想要伸手拉她的袖子。
可是易渡抬剑把她挡开了,江弃的表情一下变得泫然欲泣。
“不行,你跟紧弈心魔尊。”云青在心里感激了一下易渡,然后趁江弃尚未爆发迅速道,“圣者准备扩张无妄魔境,我将替他护法,所以近些年会一直坐镇黄泉圣殿。”
只有受邀者才能进入黄泉圣殿,所以云青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些年都别来见我了”。
她话音一落就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周围已经变成了恢弘寂静的黄泉圣殿。
魔道圣者的身影隐藏在那些雕刻这复杂魔纹的廊柱之后,水幕从中央穹顶淌下来,将这个死去了十万年的圣殿稍稍柔化。云青看见他绕着一个又一个柱子走过去,手指划过每一条线,每一个点。
他温柔地笑起来,也没有看向云青:“我熟悉这些魔纹更甚于我自己的生命。”
圣殿里实在是太空旷了,这个声音回荡着梁柱间很久,云青一直等到余音消散才取出那些晶莹的道种。她随手将道种抛给了魔道圣者,直接走到水幕边上坐下:“恢复一下,我们马上开始。”
她完全没打算接茬,因为不管圣者们发出怎样的感慨,他们始终是没有情感的存在——仅仅是收容道果的器具罢了。
“我看着这些魔纹萌生、舒展、蔓延,最后不知不觉地消散在其他纠错的纹路之间,如此一年又一年。”看不见的光芒没入魔道圣者的身体,他的神色越发舒缓柔和,“这些纹路都对应着魔道修行者的命运,十万年前的黄泉也在他的圣殿中终日注视着这些。”
“你说完了?”云青在他说话的时间里已经开始打坐修行了。
“很累,而且非常绝望。我们只能看着这些追求永生者在天地大道之下一代又一代地老去、陨落,却无能为力。我们能做的事情只有将道种散播下去,将更多的人拉上这条辉煌壮阔的不归路。”魔道圣者又转过一个梁柱,身影被深沉的阴影挡住,云青隔着水幕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以往那种略微夸张的语调,这让他比任何一刻都更像一个人。
云青抬眼,温声劝道:“想这么多又有何用,先专心恢复道果才是正经的。”
魔道圣者坐下来融合云青带回来的道果,有些忧虑地说道:“聚敛无数道种为道果,待道果凋萎又散播出新的道种,这种化整为零的方法只能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云青还是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她只能答道:“那又如何,有一时就逃一时,你总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因为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分散道果的力量,修道界整体上总是在不断变强的,等强大到十万年前神魔之道的那个地步时,修行者与天道之间这场毫无胜算的战争就开始了。”魔道圣者还是在自说自话,“怎么办,黄泉?已经经历过一次大劫难的你可否告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十万年前的黄泉已经死了,你问我我去问谁?”云青觉得魔道圣者格外不对劲,字里行间都带着奇怪的试探意味。
魔道圣者只是微笑:“我以为黄泉那样的强者多少能传承一点记忆,其实并没有么?”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地试探了。
“没有。”云青声音极稳,言语简洁流畅,“天道能做的永远比我们所能想到的更多。”
魔道圣者沉默下去。
云青温和地对他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待南海被肃清之后,我等便可将魔境扩张至东西海域边缘,这期间劳烦黄泉为我护法。”
云青点头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我能力有限,清剿南海之后可否封锁魔境稍作调整,然后再开始扩张魔道正统?”
“正合我意。”
两人之间短暂的对话结束了,黄泉圣殿再无半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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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之冥,通天神脉界门处。
无穷无尽的海浪逼近界门,北海的水就像活过来似的,每一次流转间都带动不可思议的庞大力量。这些滔天巨浪卷向通天神脉的界门,界门上的微光闪烁不定,几乎随时都可能被这样的洪水浇灭。天空中阴云密布,暴雨正在积蓄之中,世界缓缓向北倾倒,水和大陆都不受控制地撞向通天神脉的界门。
在无尽海浪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只能隐约看见他长着人类的面孔,双耳处垂下两条青蛇。他长发凌乱,深蓝色的发丝末端化作水流淌入海中,露在水面之外的身体□□着,身形刚健挺拔,气息与这片海洋合而为一。
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他手中抱着一面深蓝色古镜,镜中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海水。
不多时,一名身着阴阳太极道袍的青年人就出现在界门之前。狂风撩起他的额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额上那个带着神性的繁复烙印。他手结帝印,拂尘一扫,滔天巨浪渐趋宁静,源源不断的仙道元气开始修复界门。
刚刚出在界门处的谢遥很快就发现了藏身于风浪中的北海海神:“禺京?”
谢遥感觉到界门的动静就以最快速度赶过来了。眼下仙道圣者不在通天神脉坐镇,苏悼白常年消极怠工,幸好他刚刚合道出关,不然这界门此时已经被禺京给轰开了。单是轰开界门倒也撼动不了通天神脉,不过真让水淹到影壁之前肯定也不行。
“我等……将……归于……神境……”
禺京的眼中没有神采,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似乎察觉不到海浪已经被谢遥遏制住了。
谢遥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皱眉,神明们从十万年前溯流而下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有些会付出自己的神智来保存大部分力量,比如很多年前的赤帝后人,比如眼前的这个北海海神。这些年来攻打无妄魔境的神明越来越多,谢遥知道的大部分都是这种。
但是也有些会付出自己的力量来保留大部分神智,仲观源显然就是这种。他在修行者们面前装傻充愣,还化身凡人写书纂史,其实暗地里集齐了五帝血裔,从容不迫地带走黄帝遗物,其布局之精妙不会弱于当今任何一位圣者。
“你走吧。”谢遥仅仅是拦下了禺京,也并未下杀手。
禺京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他长啸不止,一个劲地催动古镜翻江倒海。
“仲观源呢?让他出来说话。”谢遥的声音响彻北海。
失去了神智的神明们已经无法重返天宫了,所以在他们出来办事的过程中肯定有神智完整的神在附近注视着。这样的神,谢遥只知道仲观源一个。
可是没有人回应谢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