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叹息一声,安慰道:“兄不必如此气愤,说实话,祸害遗千年,古往今来,哪里就真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若是兄能除掉顾明,顾明也就不是顾明了,他能从一无所有爬到如今的地位,心机手段都赛过常人。”言语之间,林如海脸上浮现一抹嘲讽之色。
好人不一定能长命百岁,坏人却经常过得比好人更逍遥自在。
林如海如今压根就不信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就像他林家何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黛玉闺阁弱女更不曾害过一人,最终还不是落得一个林家风流云散,黛玉命丧他乡的下场。
上辈子就算贾家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林如海也难掩心中恨意,因为贾家只是自作自受,而不是有人替他林家之女主持公道,最终贾家的罪名里也没有贾家侵吞孤女家产一事,谁让贾家获罪的时候,黛玉已经没了呢。
李赫听了林如海的话,亦是一叹,脸上颇有几分抑郁不乐。
林如海展开邸报,脸上流露出一分惊色,轻声道:“原来九皇子已经出生了啊。”
李赫笑道:“正是,生在二月里,那时我们已经出京了。”
虽说有了九皇子,可当今膝下也只活了太子和四皇子、七皇子三位殿下,这一位皇子的生母出身不高,仅是小家碧玉,并不得当今重视。
林如海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自己知晓未来之事,夺嫡之争,惨烈非常,太子被废,郁郁而终,追封为义忠亲王,而这位九皇子最终却登上了皇位,年仅二十一岁,这时候谁能想到他会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呢?
☆、第015章:
虽然知道九皇子将来会登上皇位,君临天下,但是林如海并没有提前投靠的心思,不是说他不羡慕从龙之功,而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如此,实非读书人的风骨。
他读书为官,不是为了效忠某一个人。
早早地对九皇子示好,岂不是说自己看透了九皇子淡泊名利下的野心勃勃?不惹来九皇子的忌惮才怪,不仅如此,还会让当今圣人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盐课御史一年一任,他之所以能连任多年,凭的就是对当今圣人的忠心耿耿。
他已想好了,此后也不会格外奉承九皇子,只要他在九皇子登基之后即刻辞去盐课御史之职,便不会像上辈子那般死于江南倾轧之中。
上辈子的死,一是丧妻,二是无子,三是重病,综合种种只觉得活着了无生趣,黛玉又已托给了岳家,早有约定,他方毫无顾虑地同人周旋,如今不同了,他要守护妻儿,让林家后继有人,看着儿女平安嫁娶,他才能含笑九泉。
太子和别的皇子是明争,九皇子是暗夺,他能忍,而且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在太子和其他皇子争得两败俱伤之际崭露头角,登上皇位后,硬生生掩饰本性,流露出处处依从太上皇的意思,忍了太上皇十年,直到太上皇龙御归天,方才动手铲除异己,扶持心腹。
好在,他的确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所铲除的都是国之蠹虫,只要有才华,不管是世家出身,还是寒门出身,他都会提拔,只是手段激烈了些,未免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林如海心中所想并未告诉任何人,自然也没有告诉李赫。
李赫做了姑苏知府,掌管一州之事,又有巡抚也是林家老亲,两家都照应着,林家虽然无人为官,却也没人敢惹到他们头上。
林如海和贾敏对此暗暗感激,贾敏道:“姨妈家也还罢了,李大人想是为了让咱们家在姑苏日子好过些,方给李知府谋了这个职缺,按着他们的本事,比这好的好多着呢。”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他们投桃报李,咱们别忘了他们的好处便是。”
贾敏点点头,想了想,笑道:“老爷不妨跟姨丈说一声,姨丈现今是巡抚,总管一省军民,公务上也能照应着李知府一些,若是别人来当这个知府,单是收拢原先的官员就得费些工夫,有了姨丈照应,谁还会没眼色地对李知府阳奉阴违?”
林如海笑道:“还等你说?我早同姨丈提过了。”
贾敏听了,方放下心来。
李赫上任有处理公务游刃有余,又特特得了汪祯的指点,自然明白其中有林如海的缘故,于他处也十分照应林家,三家越觉亲密了起来。
至次年四月林如海夫妇出孝时,李赫同汪祯夫妇都亲自过来了。
所谓守孝三年,实则只有二十七个月,林老太太年初没的,乃是正月,因此今年四月林如海和贾敏便出孝了,但因贾代善之丧,丧于去年九月,贾敏守孝一年,林如海只需缌麻三个月,但出嫁从夫,故林家四月起灵祭祀,脱林母之孝,并下帖子请客,家中设宴款待。
见巡抚并知府都亲自去林家,姑苏一带大小官员无不踊跃,都想着果然是林家,家中虽无人做官,其世交故旧却不容小觑,定然是能起来的,因此四月初十这一日,同林家有亲有故的来了,非亲非故的也上赶着过来,络绎不绝,一改门可罗雀之状。
贾母也记着女儿女婿出孝的日子,早早打发人送了东西来。
虽已脱下公公的孝,但仍服父孝,故贾敏未曾锦衣华服,仍旧一身素服,并避开了家中宴会,只请祖宗积年的老夫人帮着打理,并招待宾客。
众人虽未在宴上见她,到底去了内宅相见,不由得称赞不绝,赞她有孝心,汪夫人却觉得较之一二年前,贾敏更出挑了,面色红润,气色极好,风度亦雍容端庄,想是没有烦心事,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愉悦。
汪夫人心中略一忖度,想起平素林如海同贾敏之情,遂暗示她等到出孝后早点怀胎。
贾敏自然听出来了,忍不住脸上一红。
她何尝不希望早点为林家开枝散叶,只是进门多年无所得,她终究有些忐忑不安,何况她还要守贾代善之孝,还有五个月方能脱去孝服。
林如海却不知贾敏所忧,他知道自己将来必有一子一女,如今倒也不如何急躁,命中注定,愁也无用,在前院待客时,他只着一袭宝蓝色织锦袍子,也没束以金冠,却愈发显得风流隽永,举杯敬客,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昂扬之气。
汪祯笑道:“你既出了孝,打算何时进京?明年可又是春闱了。”
林如海早已有了打算,遂答道:“已打发管家先进京修缮旧宅了,再过半个月入夏,天热,上路倒不好,因此等八、九月间秋高气爽之时启程,在京城中预备半年,并拜访各家世交故旧,与同窗好友论些文章。”到时贾敏也该出父孝了。
众人听到此处,顿时想起林如海已参加过春闱,并高中榜首。
林如海既已是贡生,便不必再参加春闱,只需明年参加春闱之后的殿试即可。
汪祯素来明白林如海的才气,以他的本事,只有高中的,说不定还会进入翰林院就职,因此又问道:“可是打算阖家进京?是同你一起呢?还是等你考中了之后再说?”
林如海若是进京赶考高中,留职京中,贾敏是不可能留在姑苏的,定然随着他一起。
林如海上辈子虽因病未参加此次殿试,但是他却知道殿试的题目,每年考试过后,其题目都会流传出来,广为人知,他相信自己即使不知道这些,也能考中,笑道:“打算一家子都进京,若侥幸得中倒好,若是没中,在京城中再等三年便是。”
上辈子他在翰林院就职三年,并无实职,胜在常行走于御前,贾敏随之一起,三年后方跟着他一起外放,也是在外放的任上生下一双儿女,直到四十岁时做了盐课御史。
李赫忙道:“如海兄满腹经纶,来年定能金榜题名。”
旁人也都如此说,不敢说半点落榜的晦气话。
林如海听了,含笑谢过,道:“那就承蒙各位吉言了。”
送走诸客,夫妇二人均是疲乏已极,幸而年轻,不过略歇一忽儿便即恢复,说起进京之事,贾敏听说带她一同进京,不由得十分欢喜。
林如海微微一叹,笑道:“既打算八、九月间进京,东西都得先收拾了。”
贾敏眉开眼笑,随即犹豫片刻,道:“咱们家的东西可多着呢,可不是得早早收拾妥当。只是这么些东西,都带进京不成?”
他们家几代主母嫁进来的嫁妆都留着,衣裳绸缎没了,不过家具并古董书画玩意儿首饰等却都在,单是家具,不算贾敏的,就有四份,一件不少,都是好木头打出来的,未因年深日久而损坏半分,只是旧了些,另外还有林家百年积累,数目极大。
林如海听她一说,不禁一笑,喝了一杯茶,道:“咱们这一回进京,多则六七年,少则三四年,方能出京,家里的东西自然都带着。只是你忘记了?瞧着数目大,咱们家可没那么些东西要带的。你想想,单是家具,金陵旧宅摆了一套,是高祖太太的陪嫁,姑苏旧宅摆了一套,是曾祖母的陪嫁,说不得以后还得回来居住,都没有带走的道理,只拣一些精致的名贵的轻巧的带一些便是。你和母亲、祖母陪嫁的家具都在京城的宅子里,按着京城宅子的尺寸打的,咱们离开时只带了自己房中的那些,余者都留在京城里了。”
贾敏不觉笑了起来,道:“瞧我,竟糊涂了。可不是,哪一处的宅子都有家具,日后也能用上,又不是外放做官得带着家具,咱们如今进京不必携带,剩下的东西便没有多少了。古董字画书籍玩意儿并金银器皿首饰,连带咱们人都算上,三条大船就够了。”
别瞧着他们家有二三百万的家业,但是只外面田舍商铺就占了大头儿,家里最贵重的是古玩书画藏书并库中金银等,尤其是书籍,平常就装了二十来间屋子。
林如海道:“正是。”
他们家到了这样的地步,金银反而是最少的了,统共不过二三十万两银子。
贾敏道:“虽然如此,还是得早些收拾了,等入了秋,咱们就上路,届时不必忙乱。到了京城,老爷多交些友人,一道讲论些学问,半年后就该参加殿试了。”
林如海笑道:“我正有此意。”
贾敏叹了一口气,道:“咱们离京有五六年了,再进京城,不知是何种境况。”一别多年,不知道娘家是否依旧,也不知老母是否康健,通了这几年书信,她完全相信如今的荣国府已不是当年父亲在世时的荣国府了。
林如海莞尔一笑,道:“长安还是长安,不过是几年不在,有些儿变化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家已出了孝,正经该走动起来了,你虽不能去,我却得各处拜见的,明儿有得忙呢,且先歇息罢。”
贾敏点头称是。
林如海果然忙碌了起来,贾敏虽不能赴宴请客,但是林如海出门所需之物并各家之礼她都打点妥当,博得族中十分赞誉。
作者有话要说:
囧,现在记忆力越来越不行了,把贾代善给忘记了,出嫁之女为父母守孝一年,齐衰不杖期,女婿为岳父母只需三个月缌麻就行了,真是重男轻女呀。
我设定元春是老牛吃嫩草啦,但是大五岁有点太大了,研究过原著后,觉得大两岁正合适,贾宝玉三四岁时,她十四五岁,恰好不久以后进宫,所以前文改了元春的年龄。
☆、第016章:
这日贾家打发送礼的婆子过来请安,贾敏忙命人请进来,与林如海坐在上首。
除了男人,便是来请安的两三个三等仆妇,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其衣履簪环较之主子们都不差什么,晴空雨蝶等几个都是贾敏到江南后才提拔上来的,何曾见过这样的气派,三等仆妇已是如此,不知荣国府的主子们又是何等境况。
林家再清贵,却已无爵位可袭,不如荣国府的规制,因此贾敏早已司空见惯,如今同林如海情投意合,也知娘家行事略有不妥,奢靡太过,但是有爵之家和无爵之户本就迥然不同,她对此不好置评,见过来人后,听他们说要回京,忙命人安排妥当,同时收拾了礼物令其捎回,又写了一封书信,告知老母长兄秋日启程进京的消息。
转眼间,贾敏也出孝了,倒不必特地设宴请客。
他们本是年轻夫妻,虽日日相对,感情深厚,但守孝多年,久旷多时,纱帐之中,鸳枕之畔,被翻红浪,缠绵悱恻,竟远胜新婚之时。
一夜颠鸾倒凤,次日贾敏便起晚了。
醒来时枕畔微凉,不见林如海的踪影,再看窗外,已是日上三竿,一缕日光透过纱窗洒落房内,思及昨晚恩爱,贾敏不禁觉得有些羞臊。
贴身丫头晴空悄悄走进来,见状抿嘴一笑,道:“太太醒了?”
贾敏嗔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晴空走上前,挽起纱帐,挂在两旁的铜勾上,笑道:“已经辰时三刻了。老爷先前交代说,让太太今儿好生歇息,不必叫醒太太,还吩咐厨房里给太太炖红枣桂圆乌鸡汤呢。”
贾敏心中甜如蜜,道:“油腻腻的,大清早谁吃这个?”
晴空嘻嘻一笑,回道:“正是这么说,老爷也想着了,叫厨房小火慢炖,太太晌午吃,早上且先吃燕窝粥罢,也已熬得有些火候了。”
贾敏听了,更是感动得不得了,一面披衣下床,一面问道:“老爷呢?”
晴空见她起来,先扬声吩咐外面的丫头梳洗之物进来,方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口内答道:“老爷一早出门了,说是昨儿个应了刘举人之约,去朱家瞧什么古玩字画,晌午就不回来了,在外面用饭。”
贾敏登时想起林如海昨晚说的话,刘举人说,朱家原也是名门望族,传到如今第四代,偏生竟落魄了,仅剩一个纨绔子弟尚未娶亲,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业,金银器皿等物已折变了大半,现今手里很有一些古玩字画要卖掉,被刘举人知道了,特特嘱咐过朱公子要买,故约林如海同去,若好,便买下来,免得那朱公子作践了。
刘举人痴爱古玩字画,然家中只算殷实,并非大富,又要预备赶考之资,瞧中了也未必能买得起,但是他和林如海却颇有交情,知道林如海近年来酷爱这些,若是由林如海从朱公子手里买下,得了闲他能借来一观。
较之金银珠宝,贾敏脾气和林如海相投,也喜欢这些,十分赞同林如海的举动,听了晴空的话,笑道:“知道了,这是好事,求之不得。”
晴空素知自家老爷太太的喜好,立时点头称是。
梳洗过后,贾敏穿了一件白底红花的衫子,乌黑溜光的头发挽着家常髻儿,缀着两三件碧玉钗环,揽镜自照,掩不住脸上的春色,更增丰韵。
雨蝶笑着赞了几句,道:“太太越发好看了,尤其气色好,怪道昨儿个诸位太太奶奶们都问太太平素吃什么调理呢。”
贾敏亦有三分自得,忽听外面有人说话,问道:“谁在外面?进来说话。”
话音一落,外面的声音登时停住,小丫头打起帘子,却见管事媳妇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帖子,见贾敏已经梳洗好了,忙躬身道:“太太,外面送了好些帖子来,有给老爷的,也有给太太的,给老爷的已送到书房了,给太太的我拿过来。”
林如海和贾敏夫妻一体,林如海的事情也常说给贾敏听,底下人看得分明,但是毕竟男主外女主内,外面男人的帖子不能拿进来给贾敏看。
贾敏命晴空接了,送到跟前。
这个管事媳妇是前两年料理下人时提拔上来的,端的干净爽利,难得是循规蹈矩,现今总管贾敏房中许多琐碎事务,也有几分体面。
贾敏看了帖子,无非是今儿请她赏花,明儿请她吃酒,或是谁家喜事,或是谁家宴乐,都请她赏脸,贾敏本是爱顽爱闹的性子,不拘一格,守孝几年,早已拘得狠了,如今见了各家邀请,自然欢喜,忙一一回了帖子,有的应了,有的拒了。
晴空见状,笑道:“既这么着,太太也该预备着还席,择了日子叫厨房采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