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如果是因为找他,那么他拉着拜伦走了,那个奥斯汀肯定立刻带人追过来,可要不是因为他的话,无论是救人还是纯属观光,他们应该都不会在大乌龟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的。
经过了昨天拜伦的科普之后,艾泽算是明白过来坠落时他看见的那青白相接的景色居然就是三大奇景之一。
墨涅驮着两个人跑得飞快,看着雪线由远及近,艾泽连眼睛都不眨了。雪线远看时壮观,近看时却多少让人感觉有些诡异——墨涅越过雪线的一刹那,艾泽分明看见冰封一侧的草坪之上,冰块之内的每一株小草那定格成永恒的姿态。
也就是说,所谓的奇景是后天形成的,这里一带在雪线出现之前根本就是一片草坪。
艾泽虽然对这事情挺感兴趣的,但现在可不是什么发展课外兴趣的时候。墨涅在越过雪线之后就再也不用艾泽给它加持浮空魔法,再加上不用担心踩到冰打滑,它简直是放开了跑,速度比在雪山群里还要快。
估计是之前欺负墨涅欺负得太轻而易举的关系,拜伦在看见墨涅这么个奔跑的速度也是有点诧异——原先他初略估计雪谷和菲拉斯城之间的距离需要四天左右才能走到,现在一看墨涅这个速度,估计需要用的时间要被缩短一半还多了。
墨涅作为一只高等魔物,感知能力虽然没有艾泽厉害,但用来感知一路上的各种生物并且及时回避还是绰绰有余的,有这么一只有智识的高等魔物当坐骑,艾泽和拜伦一整天下来竟然连一个旅人都没看见。
自家小弟做苦力期间艾泽倒也没闲着,从储物戒指里面翻出了早上从树上扒下来的两张蛛丝吊床看了看,把被自己扯破的地方补了一下,补着补着又感觉它太丑太薄,自我嫌弃的后果就是他又捣鼓着两张吊床的美化工作,折腾了好半天。
越靠近边境人烟越稀少,村庄自然也不会多,艾泽心里有数,除非运气特别好,否则这一路过去晚上肯定睡野外没跑了。
艾泽在这头捣鼓,拜伦也不闲着,拿了他那远距离传递消息的魔法道具涂涂写写,不时还和艾泽说几句话。
果不其然,他修补美化完毕的两张吊床当晚就派上了用场——却是在运气超好在临近天黑时看到了一个村庄的情况下。
艾泽和拜伦在远远看见那村庄的轮廓时就让墨涅停了下来,等墨涅重新变小藏回艾泽身上之后,两人就一路步行走了过去。
等靠近了村庄之后,两人才勉强辨清这个他们以为是村庄的地方其实是由六、七间房舍组成的,比一般的村落规模竟然还要再小一些,房舍外一圈围着半人高的栅栏用以抵挡野兽,几间屋子正面朝向着一条宽路,那宽路是用小石子铺出来的,路缝间连野草也没一根,看得出是有人定期进行修葺的。
原先还在奇怪印象中这个地方并没有村落的拜伦在看见那栅栏里只围了几间房舍之后也安下心来——这样的地方还真的称不上什么村落,只是几户人一起住在这里而已。
可他放下心还没一会儿,就听艾泽“咦”了一声,等到拜伦看过去了之后,他才有那么些迟疑地问:“……这里不会是刚刚被废弃的地方吧?这种时间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是不是不太对劲?”
拜伦先前一直在回忆帝国版图,企图把这个村庄和西侧版图上几个村庄对应起来,注意力并不在那几间房屋上,被他这么一点也立刻发现了不对——天刚刚暗下来,正值晚饭时间,他们一路过来非但没有看见炊烟,离近了几间房子里是一点灯光都没有。
拜伦的眉头立时浅浅打了个褶:“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从栅栏之间围出的正满走了进去,几间房屋矗立在暮色之中,周围是一片死寂。
拜伦本能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抽出剑握在手里之后,召唤了三个光球悬浮在两人周围照明,艾泽生怕黑夜中一点亮让他们变成靶子,招手就是一层暗系能量盾把他和拜伦保护了起来。
因为只有两个人的关系,出于安全考虑,拜伦并不想和艾泽分头查看这几间屋子的情况,只带着人先进了左侧第一间屋舍之中。
这种地方的人民住房条件自然不会好,简陋的屋舍里有什么摆设、几间房间是一目了然——屋子里进门就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粗陋的水壶和杯子,桌下摆着几张木凳子,门边上是扫帚和一柄刀锋锋利的镰刀,墙上还挂着屋主两夫妻的画像,一眼看去并不显得乱也很干净,不像是被废弃了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安静地绕过桌子朝房舍的后半间走去,在前面的拜伦带着照明光球刚走到后面房间的门口就刹住了脚,跟在后面的艾泽立刻知道这是拜伦发现了什么的表现,他刚想探头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就见原本停住脚的拜伦突然急急地迈开步子走了几步之后又刹住不动了。
艾泽不明所以:“怎么了……”他问话的尾调还没来得及上扬就卡在了嘴里,挡着他视线的拜伦一离开,艾泽就看见了房间里是什么情况——里头一张床上躺着两个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一男一女,极普通的长相穿着,却让艾泽猛地吃了一惊!
能不吃惊吗?!外头挂在墙上的画像里那两夫妻明明已经年过半百头发都白了一半了好么!
艾泽心里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这个地方一片死寂别是因为人们都已经陷入了沉睡醒不过来了……
拜伦很显然也看见了外面挂在墙上的画像,他停在了那张床的边上,一手伸去抓着男人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是用力地拍了好几下他的脸。
拜伦的手劲可不算小,几下下来那男人的脸都被他拍得泛红,可人却愣是没有醒。
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知道这个“怪病”的最后结果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个回事——这些人一天为异教神提供着信仰之力就一天醒不过来,不会死亡也不会醒来,这回永远这么睡下去。
拜伦身为帝国王族成员,面前的这些人就等于是他的人民,艾泽知道他看到这样的情景指不定有多自责,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根本不晓得应该怎样劝慰拜伦。
然而,拜伦只沉默了半分钟就有了下一步的行动,他拉上艾泽把其它的屋子都查了一遍,一共七间房舍,七户人一共有十六人,全部都是恢复了年轻的样子,维持着沉睡不醒的状态,想要叫醒他们根本就是徒劳。
现在这种状态做什么都是徒劳,两人只好将这十六个人留在了他们的屋子里退了出来——这些人虽然活着却根本不会睁眼,别说艾泽了,就连拜伦都觉得要在这几间屋子里呆下去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两人退出来之后就在边上的山脚下找了个地方,艾泽把两张蛛丝吊床架了起来。
拜伦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径自站在一边,面向着那七间房屋的方向沉默着。
☆、75
075.意识
周围唯一有活口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那七间屋舍,却是某种程度上百分之百“安全”的,艾泽也就没了顾忌,大喇喇地让墨涅也别藏了,稍微变大了一些之后让它陪在自己身边。
拜伦看着那几间房子也不知道要沉默多久,那里面十六口人明明只是看上去睡着了的模样,可艾泽心里却很清楚,这些人是一个都不会再醒过来的,这么想着,他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惶惑来。
这一丝惶惑就仿佛是带有隐患且不安定的种子,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埋进了他的心底,而先前在那七间房屋中看见的情景催发了它的萌芽,现在他心里那惶惑的感觉正在不断滋生着。
墨涅到底也感觉得到眼下的气氛非常糟糕,自从被艾泽喊出来陪他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自家老大,眼看着艾泽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不太对,它立刻就挨了过去:“老大你怎么了……?”
艾泽这么老长一段时间早就适应了自己这个冥蛛的身份和有一大群蜘蛛小弟的事实,但很显然也没有心宽到能让墨涅这么一个大白蜘蛛黏到身上来的程度,一指头弹过去就把墨涅戳退了好几步,好半天才垂着眼回了一句:“……没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是存心不想让拜伦听见,墨涅这一问倒也让他开始反思起自己的心态为什么会突然不对了起来。
其实他的这个想法并不难察觉,只要艾泽自己肯动脑子自信想一想,还有什么会想不通的呢——说到底,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最开始发现自己穿越进一本书里头之后,他对这个世界里的人、事,更甚者是所谓的“剧情”走向都怀抱着不真切的无所谓感。
说白了,除了拜伦,艾泽并没有把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太当一回事。
即便是原先曾经也想到过会亲眼目睹异教神拜厄斯所造成的这一系列惨状,可也因为他潜意识里感觉自己只是在一本书里的关系,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小说里的劫难动辄难以计数的生命逝去,轻而易举毫无困难可言,是以再灵巧的笔也写不出生命逝去的沉重感。然而自己脑中所想到底和亲眼所见有太大差距,再加上在这里呆的久了,见识到了许多小说里不曾有的设定、没有出过场的人物,而单拿奥拉克帝国的历史来做例子,又怎么可能是区区一本小说就能写完的?
再不济,光只去琢磨一下拜伦那个奇怪的里人格,就足够让艾泽起疑了。
——这个世界究竟还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本小说里的世界?
艾泽一直以来都是不乐意去细想,可一旦细想了,他就知道早在他知道有冥神这么一号人物插手他的事情之后就应该仔细想想这个问题了。
可如果这个世界并不像他所认定的那样在一本书里,而真的是某个……异世界的话,他又应该怎么办?推翻了一直以来自己的思维模式不说,现在异教神为了获得神格而为非作歹造成的恶果已经开始慢慢现世,那是不是意味着多死一个人他肩上要背的债就多一分?
艾泽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人,在原来的世界好歹也是尊老爱幼的好少年一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之后虽然换了个很诡异的种族,可即便是没有与拜伦的约定,他也不是能够下狠手去伤害别人的性格,一切都只打算得过且过,他只要护好他喜欢的拜伦就行了。
可现在他这想法在那十六个沉睡者面前显得多么的肤浅和可笑,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毕竟他作为基本知晓一切的人并没有在这个事件上尽多大的力,要真的算起来艾泽确实是有责任的。
可那样一来的话……
艾泽垂着眼睛想了很久,突然一扭头,朝离他几步没敢再靠过来的墨涅发问:“墨涅,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是……虚幻的、并不存在的话,你会怎么办?”
墨涅没想过自家老大会突然问他问题,而问的问题又那么奇怪,一时之间它居然没答上来,就那么愣住了。
倒是艾泽见墨涅不吭声,似乎也觉得自己向一只十个问题里有八、九个回答不上来的小蜘蛛发问实在挺傻的——指不定就连一个正常的答案都得不到,当即又摆了摆手:“算了,当我没问。”
可墨涅却似乎知道这个问题对艾泽来说有重要意义,有些不安地原地动了动腿,还是没管艾泽后面的那句话,弱弱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什么是虚幻、不存在的?如果还跟着老大,每天都能吃饱,那样也无所谓嘛!”
= =
这算是个什么答案?
虽然确实不指望墨涅能说出多好的话——当然这也和他问出来的问题不恰当有关——可这家伙真的懂他问的是什么吗?说什么还能跟着老大每天能吃饱……嗯?
本来被墨涅的傻气答案逗乐了的艾泽却蓦地一收笑容,本打算一笑置之的心理全然消散。
自己以为这些人并不真实存在,可这些人却不是这样想,这个世界存在一天,他们就存在一天,又从哪里去探究谁是真实存在、谁又是虚假的呢?
到底是他被自己的先入为主绑住了,只说这个世界还有神祇照看着,而自己还似乎三番两次地被那些神祇“照顾了”,这就足以推翻他一直以来的那些看法了。
当然,那位冥神不止一次插手自己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就要等冥神自己来开口了。
艾泽可不相信好好一个神闲着没事会三天两头地来管他的事,他迟早能从冥神嘴里得到他想知道的真相。
想明白了这些,艾泽今晚目睹了那些再醒不过来的人们而变得惶惑不安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他想通了心事,才刚刚将目光投向黑夜中拜伦的背影。
原来想着就这么安静地等到拜伦自己回神再说,却没想到墨涅见他不再接话,本着“老大不开心赶紧开导一下”心情的小蜘蛛又掰出了另一个话题:“老大,那些人还能醒吗?”
艾泽的呼吸一滞。
他本来就是看着拜伦的背影,墨涅这问话一出口他分明看见拜伦的背影一僵,显然是正在听着他们这边的对话呢。
别的不说,关于以信仰之力供着异教神拜厄斯的这些沉眠者在这次事件之后是个什么结果艾泽自然是知道的,虽说已经推翻了自己对这个世界是存在于一本书里的观点,可就目前一系列的事件发展来看,书里写明了的设定在这里都已经实现了,所以艾泽知道在异教神事件结束之后这些人的后果和他知道的也该是八`九不离十,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这一点设定不会按照他所想的来。
艾泽看了看拜伦,心里虽多少有些同情,可嘴上该说的一句也不会少:“从来燃烧了生命力的人就活不久,这些被异教神给害了的人们即便是获救了、醒了,顶多也就是再活几天而已。”
拜伦身为王子不可能没这个见识,又是光明神眷属,像这种和生命有关的禁忌魔法他必然再清楚不过,作为统治者一支他能做的只能尽快铲除异教神,不让更多的人遭殃,而不是像这样怀抱着歉疚沉默着——
拜伦可是这回铲除异教神行动的领导者,因此心怀歉疚、同情,思考如何补偿这些人的想法艾泽可以有,墨涅如果懂的话也可以有,可唯独拜伦却不行。
太多事情等着他发号施令安排了。
拜伦大概也是明白为什么艾泽会在这种时候给他沉重一击,僵着的背脊慢慢就又放松了下来,又站了片刻之后,这位王子殿下一脸肃穆地转了回来。
“墨涅,明天要麻烦你绕些路带我和艾泽走一下周边的村庄了。”拜伦在艾泽身边站定,见墨涅没问什么就“嗯”了一声答应了之后就道了句谢。他接过了艾泽递过来的干粮,掰了两块塞在嘴里嚼了嚼就胡乱咽了下来——到底是心里有事,食不知味的样子,没吃就口就不动了。
别说拜伦没胃口了,艾泽这个一贯的粗神经也吃不下什么,一样是没咽两口就把食粮放回了储物戒指里。
拜伦皱着眉头又坐了一会儿,艾泽看他的样子像是在凝神思考着什么,也没去打扰他,自己裹了那张夹在吊床里一起带出来的改良版保暖蛛丝缩到了吊床上。
从雪谷出来之后虽然没有在冰封世界中那样冰冷的感觉了,但到底已经是深秋,夜晚露宿在野外也是冷得不行,不过好歹不用再在蛛丝外面盖厚被子了。
艾泽把自己裹得紧紧地就往吊床上一缩,即便是今晚看到了那些沉睡不醒的人们而感到愧疚不安,可到底没了心底压着的惶惑,没一会儿他就开始迷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艾泽只觉得身边蓦地一陷,还没等他睁眼,就被揽到了一个味道已经称不上陌生的怀抱里去。
他刚要炸毛,就听耳朵一侧响起了一声透着无限沉重感的叹息声。
艾泽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被一声叹息声给逼了回去——到底还是心软了。
☆、76
076.巧遇
因为对西侧边境一带居民的处境产生了担忧,隔天拜伦就和他前一晚所要求过的那样,把从雪谷到菲拉斯城这一条路过去周边够到的村庄都走了一遍。
拜伦这个王子殿下对帝国版图是烂熟于心,这条路上一共四个村庄一个也没落下。因为经常接冒险者公会发布的任务,他的方向感也格外的好,一路走过去竟然没有一次走偏。
只可惜行程顺利并不意味着拜伦这一番视察百分之百得到的是好的结果——四个村庄里只有最靠近菲拉斯城的那一个暂时还没有出现异象,这大概还是因为安利教驻点刚转移到菲拉斯城的缘故,此外其余的三个村庄都已经……
眼睁睁地看着国民几乎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了这种事,拜伦到最后满心的阴郁都已经有点藏不住了。
说实话,看到前三个村庄里一片死寂的状况艾泽也觉得心里越发的不好受,幸亏在到达第四个村庄之前他就听见顺着风一起传过来的隐约人声,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果不其然,等墨涅跑近村庄时,他们远远地就看见村庄里外影影绰绰的有好几个村民模样的人走动着。
不止是艾泽松了口气,从他的眼里看拜伦也是从绷紧了神经的样子稍微缓过来一些,因为先前查看了三个村庄都是出了事的,导致拜伦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紧张是肯定的。现下看见最后的一个村庄竟然没事,拜伦一瞬间放松之后反而露出了一丝呆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