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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两人的背影,小贩嘟囔了一句,“乡毋宁!”
    走过两条弄堂,察觉身后再也没人跟踪,林笑棠才长嘘一口气,摘掉头上的皮帽子,大头则干脆扯掉身上的棉袍,“操,这味道差点没把我熏死!就这也值十块钱?”
    林笑棠点点头,笑了,“甩掉身后的尾巴,绝对值!”
    大头反身问:“接下来呢?”
    林笑棠眉毛一挑,“还用说,直接杀奔租界,开启我们争霸上海滩的传奇!”
    还是那座洋楼,被称作欢哥的年轻人满脸尴尬的站在两名老者的面前。
    坐在藤椅上的老者则一脸诧异,“什么,跟丢了?”
    欢哥苦着脸点点头。“军统那边的人也是如此,被那个两个小子耍了出瞒天过海给溜走了!”接着,便将早上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穿着长衫、声音尖利的老者俯下身,“老爷,您看……?”
    坐在藤椅上的老者仿佛在思索,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这个小子,有点意思。以前倒是听月华的来信中提起过,说他文质彬彬,个性有些懦弱,当初月华还问我是不是可以安排他进国军中历练一下。但今天的表现来看,这小子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老者又沉思了片刻,“上海太大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两个人不容易,这样,阿欢,你通知租界内的眼线留意他们,这里的环境相对好一些,我猜测他们会来这里。”
    欢哥点头称是。
    老者一摆手,“还有,安排人注意上海站那边的动静,过些日子恐怕会有重要人物来上海,重庆方面让我们加倍留意,随时准备出手!”
    ☆、第二十八章 沈胖子和祥少爷
    “开始吗?”大头问林笑棠。
    林笑棠点点头。
    “太多了,就凭我们两个搞得定吗?”
    林笑棠又点点头。
    “妈的,拼了,反正老子这双手也快废了!大不了再赔上两只脚!”
    林笑棠一脸凝重的再次点点头。
    两人满头是汗。
    咖啡馆后街的弄堂里,林笑棠和大头每人穿了一件油光可鉴的印有“山度士咖啡馆”字样的白色制服,呆呆地看着面前堆的像小山一般的两大盆桌布。
    稍后,两人卷起裤腿,脱掉鞋子,捡起几张桌布扔进旁边的木盆里,加点皂角粉,跳进木盆嬉笑着开始踩踏桌布,水花四溅。
    林笑棠和大头是四天前来到这家山度士咖啡馆工作的。到了公共租界两人才知道,如今在这里讨生活是多么的不易。
    日本人占领南京和上海后,由于尚未同英美法诸国宣战,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就成了沦陷区难得的乐土。林笑棠和大头本想租间小房子暂时栖身,没想到如今的房子就算是只租一间,半年也需要一条小黄鱼,可两人身上所有的现钱加起来也还差得远,只得作罢。
    后来两人漫无目的的逛到这里,发现这家咖啡馆正在招杂役,只是搞不懂为什么还有空缺,要知道租界这里只要是份工作那就有无数的人来争抢。
    咖啡馆的老板姓沈,三十多岁,西装革履,又白又胖,头发向后梳着,打着发蜡,亮的简直可以当镜子。只是眼神不太好,右眼上老是卡着一个镜片。
    谈过条件才知道为什么他这里老是招不到人,条件真是他娘的太苛刻了:用外地人不用本地人,必须要男的,没爹妈没老婆没孩子,每月工资十五块,每月一天假期,但要老板点头同意才能休息。
    开玩笑,咖啡馆里一杯最便宜的咖啡都要十五块,这点薪水在物价飞涨的租界只够两天的饭钱。
    老板沈胖子大概看出林笑棠两个人是刚到上海的外乡人,索性开出了另一个条件,就是店里包吃住,林笑棠两个人可以顺便在晚上帮忙看店,毕竟现在兵荒马乱的,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住在店里可以让他安心不少,但工资要再减掉两块。
    这一点也是目前最能吸引两人的。
    呆了没两天,沈胖子来找两个人,说租界内巡捕房查得紧,要两人办个身份证明,林笑棠也想改换一下身份,一次躲过军统和别的不相干人的骚扰,就满口答应,谁知道又被尖酸刻薄的沈胖子骗去了二十块,后来才知道租界内难民几十万,巡捕房哪有时间来一个个的查问,但好歹身份证明总算办了下来,也算了了一头心事。
    从此之后,林笑棠和大头就算正儿八经的上海人了,林笑棠叫做林七,大头叫蔡大。
    咖啡馆里除了几个侍应生,以及三个厨师,杂役就林笑棠和大头两个。所以两人就成了沈胖子重点剥削的对象,两人也被贴上了万能的标签,每天打扫卫生、清理厕所、清洗餐具和桌布,不到几天两人就瘦了一大圈。
    但也没办法,谁让租界内现在讨生活这么艰难呢,为了那一日三餐,林笑棠和大头除了每天不停地咒骂沈胖子,也只能捏着鼻子先干下去再说。
    林笑棠边踩桌布边递给大头一支烟,“省着点吸,存货不多了。”
    大头嘟囔着接过来,“先前还他妈雄心壮志的打算混个人样,没想到混成现在这个惨样。”
    林笑棠夹着香烟,瞄了他一眼,“得了,生活艰难,刚到上海海事低调点吧,终究会有机会的。”
    大头刚要接腔,两人身后却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我说这几天桌布怎么老有股臭脚丫子味儿呢,搞了半天是你们俩小子偷工减料啊!”
    林笑棠和大头一个激灵,赶紧从木盆里跳出来,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老板,我们这不是加快速度,店里还等着用呢,早点洗完才能晾上不是。”
    “哼!”随着一声不善的鼻音,沈胖子从狭窄的后门费力的挤了出来,“放屁!”
    沈胖子用小萝卜一般粗大的手指点指两个人,“读过书的人就你们这个德行,除了偷懒耍嘴皮子,还会点别的不?你们两个给我放聪明点,这里不是你们家,这里是上海滩,在这里是虎你得给我趴着,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既然干活,就得有个干活的样子,你们这是成心给我搅局,让客人看见你们这样,谁还来店里光顾!”
    “是、是,绝对不会有下次了!”林笑棠和大头赶忙一连声的称是。
    沈胖子没好气的摆摆手,又指指林笑棠,“小七,你跟我过来一趟。”
    又指指大头,“你,接着给我好好干,记住,用手洗,再让我抓到,直接滚蛋!”
    林笑棠答应一声,跟着沈胖子走进店里,还不忘一转身给气的头上冒青烟的大头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说实话,沈胖子奸诈归奸诈、吝啬归吝啬,但是对手下人还是可以的,至少一日三餐从不克扣,隔个两三天还有顿肉吃,就冲大头那样恐怖的饭量,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照他的话说,他也是苦出身,晓得挨饿的滋味,所以在吃这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下面的人。另外沈胖子还极度护短,外人欺负到他手下的人,沈胖子是一定会出头的。所以林笑棠对沈胖子倒一直没什么恶感。
    沈胖子带着林笑棠来到他的办公室,回手将门带上,从柜子里掏出一身衣服递给林笑棠,“换上!”
    林笑棠一愣。
    “傻愣着干什么?快换上,一会帮我做件事!”沈胖子有点不耐烦了。
    林笑棠这才接过来,竟然是套西装,还是上海最新款的。
    麻利的换好衣服。沈胖子上下打量着,“不错,不错,身材还行,一换上这身行头还是有点派头的。”
    沈胖子拍拍林笑棠的肩膀,“店里今天有个老主顾遇上点麻烦,需要个生面孔帮个忙,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你放心,这忙不白帮,那个老主顾出手很大方,好处一定少不了你的。”
    沈胖子将林笑棠带到过道的帘子旁,指着店里的一桌客人对他说道:“看见没,就是那张桌子,对,对,靠墙的那张,那个年轻人叫马启祥,是租界商会马主席的侄子,叫马启祥,有钱人!你现在就过去,记住,什么也不要说,直接走过去,他说什么你点个头,笑笑就成,知道吗?”
    林笑棠答应着掀开帘子,走了过去,一路上遇到店里的侍应生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这让林笑棠万分疑惑,心里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个叫马启祥的年轻人听见脚步声响,一扭头。
    品心而论,这个马启祥应该是林笑棠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男人,肤白如玉,两道剑眉,鼻梁挺直,脸庞线条感十足。
    马启祥回头看到林笑棠,一笑,的确是颠倒众生的美男子啊,“上个卫生间怎么这么长时间,快,坐这儿。”
    说着,马启祥拍拍下沙发旁边的位置,示意林笑棠就坐在他的身边。
    林笑棠心中忐忑的坐下,脸上还是保持了风轻云淡的笑容,这让马启祥不禁透出一丝好奇。
    刚一坐下,马启祥就很自然的抓住林笑棠的左手,林笑棠一惊,刚想挣脱,但立马看见不远处沈胖子的眼神,沈胖子冲他冷冷的微微摇摇头。
    被一个大男人如此暧昧的抓住手,还放在他的膝盖上,这俨然是一对情侣才能做出的动作,如今却发生在两个男人身上,而且当事人居然还是自己,林笑棠浑身的汗毛一下竖立起来,胸口竟然有种几欲呕吐的感觉。
    或许是察觉到林笑棠的手掌冰凉,马启祥扭头笑着看看他,轻轻拍拍他的手,示意林笑棠不必这么紧张。
    直到这时,林笑棠才发现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大概二十七八岁,中上之姿,是位风姿绰约的少妇,一双丹凤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林笑棠和马启祥,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马启祥用左手握住林笑棠的左手,右手却趁势楼住了林笑棠的肩膀,将他搂向自己的怀里,这更让林笑棠浑身一颤,但沈胖子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他,他也不敢挣脱。
    马启祥身子略微向前探了一下,“莎莉,你不是想见他吗?这位就是。”
    少妇幽怨的看着马启祥,“阿祥,你别骗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你说过只爱我一个,我为了你,情愿抛开一切,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马启祥叹口气,“莎莉,我是怎样的人你也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一个人束缚住,我渴望自由,渴望无拘无束的生活,我的感情是随波逐流,遇上谁,爱上谁,我自己不能做主的!”
    莎莉站起来,“就为了这个小白脸,你就要抛弃我?”
    马启祥扭头深情看了林笑棠一眼,“没办法,谁让我在你之后又遇见了他呢?”
    林笑棠的后背全是冷汗,偏偏又无法挣脱。
    马启祥扳过他的肩膀,将林笑棠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头,“感情的事谁又说得明白呢?”说着,他冲着林笑棠的头发轻轻一吻。
    林笑棠的心就快要爆炸了,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脸色发白。
    莎莉猛的站起来,“马启祥,你个混蛋,居然喜欢男人,你去死吧!”说完,抓起桌上的一杯水,泼在马启祥的脸上,转身甩门而去。
    马启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松开林笑棠,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喊道:“老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给对面摆的水一定要用温水,今天的有点烫了啊!”
    ☆、第二十九章 想得美
    上海泰山路福通贸易公司的二楼,军统上海站的负责人王天木正在与重庆方面来的特派员范学文密谈。
    王天木是军统的老牌特工,在整个军统中也是老资格,他是东北人,身材高大魁梧,平日喜欢穿西装,高领白衬衣,带丝质领带,很有绅士派头。平时都留着一部浓须,直到日军占领上海,军统被迫转入地下,他才剃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那部美髯。
    范学文属于郑介民一系,是军统的后起之秀,被推荐前往德国接受专门的特工训练,刚刚毕业回国,颇得重用,他是从临澧赶到上海的,早前他就在训练班任教,这次是奉重庆本部的命令专程赶往上海公干。
    范学文此次来沪给王天木带来了一个棘手的任务。根据可靠情报,汪伪方面有重要人物与重庆方面产生接触,不排除他们有反正的意愿,重庆军统总部命令上海站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应有关人员安全撤出上海。
    但王天木此时却是有苦说不出,因为之前的刺杀“维新政府”外交部长陈篆等一系列锄奸暗杀行动,逐渐将日本方面的注意力吸引到军统方面来。近一段时间,日本特务机构特高课和梅机关联合上海宪兵部队对军统方面开展大规模清剿。虽然收效甚微,但军统的活动空间已经被大大压缩了。
    更何况,据可靠消息,日本人为扭转这一局面,已经决定采取“以华制华”的策略,准备组建伪政府的特工组织,矛头直指军统和中统。听说,他们已经确定由中统叛将丁默村和曾经的***叛徒、军统叛徒李士群来全权负责筹建。
    对于这两个人,王天木并不陌生。丁默村原先就是中统大将,早在军统成立之前就与戴笠平起平坐,此人长袖善舞,在国民政府中人脉甚广,颇有声望;而李士群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骨仔,先是背叛***,接下来又反出军统,但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很有能力,加之对国内各方的特工组织了解甚深,所以一旦伪政府的特工组织成立,他的破坏力将在丁默村之上。
    上海的局势在一步步的恶化,上海站已经自顾不暇,此时稍有不慎就可能全盘崩溃。而此时总部又下达这样一个命令,如果要想完成,就必须面对日本特高科、梅机关、宪兵队以及如狼似虎的丁、李二人,单凭一个上海站,那无疑是困难重重。
    看着王天木满脸的愁容,范学文不禁开解了他几句,同时还告诉他,郑介民主任托他带话,让王天木千万小心,此次任务已经得到了蒋委员长的首肯,他也在密切关注任务的进行,嘱咐王天木务必想出万全之策,圆满完成任务,这将对广东一系人马提高在军统中的分量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王天木长叹一声,将烟头在烟灰缸中捻灭,“起恒老弟,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目前大敌当前,我上海站还要全力应对这样的重任,实在是不智之举啊!”
    范学文沉思片刻,“王站长,是否可以借助外人的力量?”
    王天木眼角一抬,“你是说青帮?”
    范学文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王天木苦笑:“我也想过,但今时今日,你以为租界还是他们的天下吗?黄金荣闭门不出、杜月笙远走香港、张啸林投靠日本人,一家独大,黑龙会悄无声息的开始占据地盘。现在的上海滩哪,是听日本人的号令了!”
    范学文也沉默了。
    王天木站起身,拍拍身上西装的褶皱,“好了,起恒老弟,这些糟心的事儿还是交给我来处理,你回去后转告郑主任,我王天木一定尽力而为,只有一点,如果我有难处求到上面,还请他一定要多多关照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学文也不好再说什么,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特意岔开了话题。“王站长,上次郑主任提到的那个小子,现在怎么样了,那可是他老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王天木身形一滞,冷冷的看了范学文一眼。心道:“王八犊子,自己不愿得罪允公,反倒将人弄到上海来,把这个屎盆子扣到老子的头上,想借老子的手干掉那小子。想得美!”
    但他面上的笑容不改。“放心,已经摆平了。我命令他去干掉李士群手下大将段白虎,以一个月为期限,没有后援、没有装备。任务失败就军法从事!”
    范学文倒吸一口凉气,“就是那个出入都有十来个保镖随行,洗澡、甚至和女人上床都要带着两把枪的上海之虎?”
    王天木点点头,继而一笑,“你说,这任务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看着范学文满意的离开,王天木冲着刚刚进屋的副官成培光说道:“和行动队柳乘风打个招呼,让他挑选十个可靠的好手,安排在公司名下的仓库里,这一个月哪儿也不要去,随时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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