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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阮费力的抬起头,狱卒们每日闲谈他也从中听到不少外头的消息。听说蒋丹死了,宣华也倒了,他心里还叫了一声好。蒋丹一个小小的庶女,进宫当了娘娘就以为自己一步登天,对自己这个父亲也是不闻不问,这样死了最好。至于宣华也死了,太子重病在床,这江山应当是要落到宣离的手上的。蒋权原先还盼望宣离能看在原先他们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旧情能想办法周旋几分将他救出来,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却从来未曾听到什么风声。他侥幸向狱卒打听,狱卒也拿嘲讽的眼光看他,蒋权心里便慢慢地明白过来。如今尚书府倒了,他毫无利用价值,狡兔死走狗烹,与宣离来说,他只是一枚无用的弃子,根本没有留下的价值,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丢弃。
    蒋权忽而又想起方才做的那个梦来。
    在那个梦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仍是朝廷的肱骨之臣,百姓心中的清流文人,在那个梦里,宣离当了皇帝,蒋素素当了皇后,蒋超前程似锦。他官拜一品,加官进爵。夏研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尚书府繁荣锦绣,蒸蒸日上。
    在那个梦里,二姨娘仍在,蒋俪和蒋丹也在,唯一不在的,却是蒋阮和蒋信之。在那个梦里,蒋信之早早夭折,蒋阮被他送入宫中做了一步一开始就布置好的弃子,最后成了整个尚书府的踏脚石。尚书府踩着蒋阮的骨血步步高升。那梦是如此美好,几乎是蒋权自进入天牢以来做过的最美妙的一个梦了。梦中的荣华富贵如此真实,仿佛那个人生也是真实存在过一般,正是因为如此辉煌,醒来后看见满眼破败才无法接受。
    难道前世债今生偿,若梦里的是前世,正因为前世他将蒋阮害成如此模样,今生才会败于蒋阮手上。蒋权抹了一把脸,天牢的夜特别冷,他恍惚似乎能听到外头爆竹烟花的声音。这已经是年关了,若是往年,若是那梦里的往年……。那正是锦衣玉食,笙歌艳舞的尚书府啊。
    如今却成了一缕尘烟供人践踏,他这个胸怀大志的朝廷新贵如今也成了阶下囚。蒋权的目光慢慢落到地上一张发黑的薄薄毯子样的东西上。那东西已然有些发黑,即使是过了许久,似乎也能闻得到其中的血腥气。那是什么蒋权自然知道,那是一张人皮,来自于尚书府最小的庶女,蒋丹。
    有人将她的皮完整地剥下来送与他做礼物,那人是谁蒋权心知肚明。起初他瞧见这人皮的时候也恶心呕吐,吓得面无人色,日日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如今精神已然有些错乱。这便是蒋阮想要达到的目的的,这是堂而皇之的恐吓,又似乎是警告。她在借着蒋丹的面皮告诉他:伤了赵眉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蒋丹和夏研已经付出代价了,现在轮到他了……。
    蒋权从未将她看做自己的女儿过,所以那个总是一身大红衣裳的美艳少女便毫不犹豫的如此回敬。她的心狠手辣与蒋权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于她更残酷更冷绝。这哪里是父女,分明是前世今生的仇人,便是仇人也就罢了,而他还输了。
    正是新年,天牢某一间牢狱中传来男子低声的的咒骂,那咒骂声似乎还含着些颤抖的哭腔求饶,夹杂着恐惧的呜咽,慢慢的消散在大锦朝京城的夜里。
    第二百一十八章 除夕之夜
    即便新年的气氛已然席卷了整个大锦朝的京城,宫中却是出乎意料的死气沉沉,甚至于连平日里都比不上。太子殿下自上次身受重伤之后原本已是药石无灵,却因为金陵圣手夏小神医的亲自诊治而捡回一条性命,可即便是性命保住了,下半辈子却只能形同废人。这便意味着太子之位势必保不住,皇后竟是一夜间老了十岁,原先倒也还站着皇后的名头,如今竟是日日夜夜都在佛堂里诵经祈福,瞧着是要让出后位的举动。
    照是往常,皇后的这个举动暂且不提前朝如何看待,至少后宫早已经乱了套。贵人们争破头也希望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毕竟一国之母意味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如今却是无人问津,只因为皇帝因为宣华之事怒气冲冲。五皇子意图谋害太子被斩首,原先瞧着行事最稳妥的德妃也出家了。提拔上来的新的几个妃子,蒋丹被杖毙,王莲儿突然感染恶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蹊跷,想着后宫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寻晦气,就是有再大的诱惑,此刻也是望而却步了。再者,皇帝的心情实在是不好。
    只是原先瞧着能夺嫡的几个儿子抛去原先便不被看好的太子不说,宣华突然落马,对前朝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朝臣已然暗中,不,应当说是明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宣离,另一派突然崛起的势力便是宣沛的支持者,其中因为加着宣华的从前的旧部下,竟是与宣离不分上下,甚至隐隐有赶超之势。
    可不论如何,除夕新年还是要过的,只是过的并不那么热闹罢了,实在是有些萧索。
    慈宁宫内,懿德太后看过手中的单子,点了点头,缓缓道:“就照上头的办,另外添一柄沉香红玉如意。”
    杨姑姑俯首称是,将那单子交给一边的宫女后又绕到懿德太后身后,小心翼翼的给她捶着肩,道:“太后娘娘让人送年礼给锦英王府,若是教人瞧见了……”这些年礼都是往锦英王府送去的,过去那些年,自从知道萧韶身世后,懿德太后一直恪守着保护萧韶的想法,除了暗自关心,这些惹人怀疑的事情从不做,如今倒是头一遭新年大张旗鼓的让人送礼给锦英王府。
    “你以为不送,那些人就不知道了?”懿德太后似笑非笑的看了杨姑姑一眼,道:“哀家早已想这样做了,这么多年来畏畏缩缩,如今再不做,只怕日后都没这个机会了。”
    这话说的委婉,却又含着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意味在里面。杨姑姑一惊,登时再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越过懿德太后身边,在她面前跪下来道:“娘娘千万莫要这么说。”
    “罢了。”懿德太后挥了挥手,此刻大厅中已无其他人,懿德太后眼皮似是微微阖上,只声音却一片清明:“要变天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宛娘,哀家和你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还会被这点风头闪了眼不成。”她长长叹口气:“只是,哀家还有好些个心愿没有完成。原先想着,时日还长,不想这一眨眼,大半辈子也就过去了。”
    杨姑姑低着头,静静听着,只听懿德太后道:“皇帝的身子可有起色?”
    “听李公公言,似是加重了。”杨姑姑为难道。皇帝病重这事,除了几个亲信和懿德太后外,并无他人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众人都以为皇帝是因为宣华的事情心情不妙所以才格外阴沉,甚至连寝宫都很少出。其实是因为皇帝的身子已然越发的腐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使是一国之君,在岁月面前也无法免俗的告饶。如今宣华一死,朝局正是动荡不安,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出去不知会造成多大的祸害,是以只得隐瞒这个消息。
    “这都是命。”懿德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道:“新太子迟早要立,这底下的牛鬼蛇神也要开始动作了。”
    杨姑姑跟了懿德太后多年,许多事情懿德太后并不避讳她。主仆两人之间几乎已经称得上是没有秘密。闻言杨姑姑就道:“太后娘娘可是要亲上朝堂?”
    皇帝的病情若是一直这么拖下去,总是瞒不住的,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其中精明的不少,一旦捅开了去,不说天下大乱,至少要惹出不少祸端。懿德太后年轻时便行事雷厉风行,也不是没有垂帘听政过。只是后来大锦朝渐渐安稳帝位稳妥之后才开始淡出朝中视野,如今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懿德太后出来把持朝政也无可厚非。
    “哀家上朝堂做什么?”懿德太后唇边的笑容有些发冷,满头银丝在金光闪闪的发簪光芒衬托下竟也泛出些冷光。她把玩着自己的红宝石护甲,道:“不将这一池水搅得浑些,怎么抓住好歹。哀家也想看看,这天下的江山到底是谁在觊觎。”她缓缓低下头:“以为哀家困在后宫就没办法,果真是跳梁小丑罢了。”
    杨姑姑试探道:“可陛下的意思,是想要……”
    “哀家原先也想着,这位置就是给他准备的,大锦朝的江山他收的名正言顺。只是现在看来,他是无心这个位置了。他和他爹一个性子,甚至比他爹还要倔,哀家奈何不了他,不对,是哀家害怕了。”年长的严厉妇人难得显出几分疲惫的神色,这个妇人外表瞧着风光无比,手段又雷厉风行,可早时丈夫怀疑,母家崩塌,中年丧子后又丧女,有些伤痛永远不能为外人道也,即使掩饰的再好,内心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她以为自己亏欠了洪熙太子,自然也不会为难她的儿子,不得不说,洪熙太子落得最后那个结局,也有她的原因。不想要再重蹈覆辙,只能退步。她深深叹息一声:“皇帝是想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可天下间帝王也有奈何不了的事情。哀家和皇帝都亏欠他,不管皇帝怎么想,哀家都是要帮他的。”
    “可若是他不愿意,”杨姑姑有些犯难,小心的试探道:“依太后娘娘的意思,又该帮助哪方呢?”这江山总是宣家的江山,若是那个人不接,宣离和宣沛两人总是要有一个是未来大锦朝的储君。懿德太后对于这两名孙子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络,可懿德太后的态度确实十分重要的。
    “宛娘,你还不明白么?”懿德太后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落在杨姑姑眼中有些古怪,她道:“哀家迟迟不作出态度,就是要看着两人的动作。大锦朝的江山,总是宣家的江山。可如今这江山里,却有外姓人想要来分一杯羹。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哀家也想看看,这一出戏,唱戏的究竟是什么人。”
    杨姑姑身子一震,本能的抬眼去瞧懿德太后。便见这经历过大锦朝风风雨雨,见证了从风雨飘摇至如今的国泰民安,已然有些修身养性不问世事的老妇人眼中陡然迸出一股厉芒。竟是一瞬间回到了那些金戈铁马的日子,仿佛华发还未生,少年也还未迟暮,利剑出鞘,端的是
    凌厉狠绝。
    除夕之夜的烟花爆竹隐隐从外头传来,应当是后宫中的妃子女眷讨个热闹的彩头而放。毕竟皇帝病重的消息无人知晓,又以为是皇帝心情不佳才没有做年夜宴,这些女子寂寞之时便也只能各自取乐。懿德太后阖上双眼,似是在软榻上睡着了。杨姑姑轻轻地拿过一边的毯子小心的给懿德太后盖上,将烛台里的灯花剪了剪,这才悄无声息的退出寝宫。
    ……
    这一日锦英王府里却是分外热闹。
    蒋阮头日里才带了萧韶回将军府拜见了赵光一家,赵家男人对萧韶不声不响就拐走了自家女儿虽然十分不满,赵家女人却是对萧韶十分满意。只因为萧韶容貌生得好,性情虽冷却胜在稳重,身边更是连一个通房也无,这点最是令赵家女子满意。若说有什么不好,便是名声差了些,可见着萧韶对蒋阮小心翼翼的照顾,便也觉得这点也不重要了。
    萧韶虽然面上淡淡,礼数却也周全,教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加之蒋信之和蒋阮惯来会做人,从中周旋一二,便也令赵家人的心结解开了。直当萧韶是名正言顺的女婿看待。今日却是除夕,要在锦英王府过的,蒋阮原本以为就是两个人过的,因着萧韶也没有别的亲人了。谁知亲人是没有,师兄弟却来了一众。
    关良翰自是陪着父母过去了,莫聪夏青和齐风却是不请自来,莫聪许是近来也被家里人逼着谈论亲事逼得急了,竟是除夕之夜逃了出来,想了想大约是没什么可以躲得地方,自来熟的就上了王府的门。
    萧韶自是不会说什么,蒋阮也不会将人赶出去,林管家倒是觉得好,人越多就显得王府人气多,旺得很,一高兴瞒着蒋阮又悄悄地在年夜饭上多添了几味珍贵的菜肴,竟是拿了自己的私房钱。不过王府的下人手中私房钱一向宽裕,身为大管家自是也不会将这几个钱看在眼里。只是莫聪来了后瞧见菜肴又夸张的嚷了一回,道:“我看御膳房的吃食也不过如此,三哥你实在是太骄奢淫逸了!”
    “实在奢靡!”夏青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死命往嘴里塞菜。
    莫聪看了他一眼便嫌恶道:“注意你的吃相,好歹也是一个师门出来的,你也是个名人,吃的怎么跟乡下人一般无状粗野。”
    “你懂什么?”夏青自是无拘无束的性子,皱眉道:“天下苍生万物最好就是归于本心,管那些个繁冗杂物干甚?皆是虚妄!”
    “那自然是——”莫聪笑眯眯的看着他,论起嘴仗来,夏青自然不在话下,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摇头晃脑道:“听说那林长史家的大小姐是个书呆子,书香门第最是讲究规矩礼仪。”
    “你、你胡说。”夏青一愣,有些心虚道:“林小姐才不是那样迂腐的人。”
    “哎呀,你不信便罢了,咱们京中这个圈子的人可都是一清二楚林小姐是个什么性子,你若是不信,行啊,明日我便让我三妹见到林小姐的时候提你一句,说你不拘于外物礼法,吃东西的时候讲究自由随性,最是自由自在不过……。”
    夏青嘴里的半个水晶虾饺扑通一下掉下来,无奈之下便只得向萧韶求助:“三哥……。”
    齐风一个包子给他塞到嘴里,笑骂道:“真是傻子。”
    露珠正在外头堆雪人,连翘蹲在地上放烟花,天竺抱着肩看着她二人。原先觉得这些令人嗤之以鼻的女子家的玩意儿如今看在眼里也不是那么不屑,天竺嘴角微微上翘。露珠的雪人堆得乱七八糟,勉强能看出个人形,却是脑袋比肚子还大。正嘟嘟囔囔的休整,一边的锦二走过来,噗嗤一声就笑了:“哟,堆自己玩呢?”
    “关你什么事?”露珠一瞧见锦二便好似点了炮仗似的,尤其是听说锦二最近执行任务又老往那烟花之地跑,原先还觉得有些起疑,后来亲自瞧见锦二哄骗那青楼里的一个头牌姐儿,端的是情场老手,看的露珠又是愤怒又是伤心,索性这些日子都不理锦二了。
    锦二摸了摸鼻子,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恼了这位姑奶奶,见露珠说完话后果真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堆雪人,忽的就有几分心虚,想了想,便也在露珠身边蹲下来,想要帮她一起堆。露珠却是没有如以往一般的讥笑他,只是低着头默不吭声的堆雪,锦二觉出有些奇怪,猛地觉得手上一烫,他愣了一下,瞧见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他猛地觉察出什么,忙伸手扶住露珠的肩将她扳向自己,果真,露珠的肩头兀自耸动着,他伸手抬起露珠的下巴,便瞧见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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