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日时辰到了,我该回去了。”
琳娘依依不舍的看着青青,比起上回,她又瘦了许多,再要见面,兴许得等她生完孩子,开过了年,才有机会了。
“娘娘怀了身孕,想必身边肯定多出许多不周全之处,这个你拿着,也好帮忙打点。我看你又瘦的不成形了,就不能请人开些小灶么。”她拿了一囊金叶子就往青青手里塞。
青青每出宫来见她一回,就要被塞一回金银或首饰,饶是琳娘看着仍旧年轻貌美,她也生出些为人娘的也不过如此这样的想法,她心一软,到底不再像以往那般推拒,接下了。
琳娘见她终于肯接钱,简直感觉老怀安慰,突然“哎”了一声,摸向肚子,原来是原先一直乖巧的小宝宝将一只拳头顶了起来。
张铭上了回京的船只,临近过年,只得这一艘了,他来时带了明月和周芹两个,坐的是极宽敞的商船,心情却颇不宁静,回去时就只带了周芹一个,只得一间船厢,他东西又多,倒开心至极。
☆、第95章 哭诉
肖恩捧着十字架,在自己分到的房间内不停的踱步。
到了明日下午,他就将跟随辛迪斯面去会见这个国家的礼部大臣了。
他从琉璃岛一路乘船北上,沿途见到了这个国家许多不同凡响之处,光是领土之广阔就已经教人闻所未闻,人口则是自己祖国数十倍,饶是他一直坚信着霍兰的强盛富饶,也见识过了天竺遍地黄金的盛景,仍旧觉得大周这个国家是个值得尊敬的庞然大物。
若是能够在这个国家宣扬主的教义,传播主的福音,……即便终身不能回到祖国,他也觉得死而无憾了。
眼下他激动非常,不知明日该穿什么样的牧师袍才好。
辛迪斯跟着肖恩学了几句汉语,他自打上回跟某个难看又骄傲的大周侯爵杠上后颇觉学好此地语言之重要性,可惜汉语艰深,他又要学骂人话,肖恩那个木头脑袋不肯教,只能自己摸索了。
明日要去见这国家的礼部大臣,唉,这地儿的人都无上回见到那位张铭来的有意思。
这地方的人用的搽脸膏脂非常特别,又香又滑,他在盛产香料的天竺都不曾见过。女子的脸蛋都细腻光滑,身体也柔软的多,骨架又小,比起霍兰国的丰满女子别有一番风味,辛迪斯有些遗憾自己现在金盆洗手不干海盗这行了,不然抢几个回去送给国王也好。
据说,这个大周的皇帝不爱和人做生意,喜欢用供奉和赏赐这样的词语,但在辛迪斯看来,还是要比肖恩崇拜的教皇好上一些,起码赏赐的总比供奉的多。
辛迪斯对着铜镜整了整自己领结,又检视了一番佩剑,戴上了新订制的蚕丝手套,拉开房门,嗯……他逛窑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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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娘自上回见过青青之后,就未曾出门,一直在家安心待产。瑾娘送了她许多有趣的玩意儿,有虎头鞋虎头帽,包被小衣也一应俱全。她自己也替孩子做了几身小衣裳,因为猜测是个女孩儿,还绣了许多漂亮的花卉在上头,她往常注重针脚平整,自己建了花房之后日日侍弄,则平添了些灵动在其中。
可惜孙瑜和张铭不对付,连带着胡氏也不大敢来看她,只在刚得消息的时候送了些桂圆红枣来。琳娘小时候随着孙瑜学下棋,两人关系颇融洽,那时候因为赵氏不关注这个女儿,孙瑜作为长兄,给予她的关怀并不比孙炳少,只不知为何,大了反倒越走越远了。
眼下她正在用钩针编一种细小物件儿,乃是新近流行起来的花样。燕京城里来了一群霍兰人,他们带了些来自那遥远国度的时新衣服和漂亮器皿来,初时大家都只看不买,后来永安侯夫人带头穿了件儿霍兰产的毛皮坎肩,又用起了长烟斗,才流行起来。
永安侯夫人年近五十,却一直保养得宜,乃是城中的时髦风向标,她家财大势大,又一直是坚定的保皇党,一时里许多伯夫人候夫人国公夫人都跟着学了起来。
说起来,永安侯夫人会用霍兰货,还有一段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说是永安侯年初时因着一艘船和永定侯起了矛盾,被皇上削了一顿,一直怀恨在心。前段日子永定侯又和霍兰人起了纷争,彼之敌人,吾之挚友,才有了永安侯夫人照顾霍兰人生意一说,
琳娘听着新来的小丫鬟弄琴挤眉弄眼的说了这么一大通,噗嗤一笑。
“你这张小嘴儿真是巴巴的,能说。”
弄琴今年不过十二,是琳娘花庄子上的一户人家的小女儿,乖巧伶俐,像个小开心果儿似的讨人欢喜。她先前跟着父母做事,常常见到琳娘,看她面善,一直都很喜欢,眼下得了在她身边的差事,小小年纪就得五百文的月例,开心的不得了。
“夫人,哪里是我瞎说,都是真真儿的,我去买蜜饯的时候,巷口的小四子同我悄悄说的。许夫人,您说是不是?”
安氏正坐在琳娘身旁和她一起做花样子,闻言抬起了头笑道:“我看呐,是你家夫人太宠你了些,等你家小少爷打娘胎里出来,你得好好照顾他才行。”她一贯心道生个儿子好,言语间也将琳娘肚子的孩子唤作小少爷。
弄琴嘻嘻一笑,捧了屋内的景泰蓝花瓶道:“那自然,夫人,许夫人,我换新花儿去。”
琳娘笑着应了她一声,她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安氏看了看弄琴的背影,转头对琳娘笑道:“这孩子真是讨人欢喜。”
“是呀,她家有许多兄弟姐妹,父母在我家庄子上做事,都是实诚人,我本来不好意思将她弄到府里来,是她自己悄悄同我说大哥哥要娶媳妇儿缺钱,我才将她带了回来。”
安氏点头道:“倒真是有心。”
琳娘又道:“她小名儿叫小芹,我就做主改成了弄琴。其余三个孩子还未来得及改,你帮我想想吧。”
“琴棋书画,最是风雅,我看呐其余几位,就叫执棋,抱书,入画吧。”安氏略想了片刻,就道了三个名字出来。
琳娘听后赞叹了一声,“这倒真是不错,我姐姐总说我不会给人取名,这下可去骗骗她了。”
两人笑了一阵,安氏顿了顿,说道:“说起来,我今日来,也是有件事要问问你。”
“诶?我近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大清楚外间的事,若是我清楚的,肯定告诉你。”
安氏犹豫了一番,还是说了起来:“京畿道监察御史孙佩瑜孙大人,可是你胞兄?”
佩瑜乃是孙瑜的字,琳娘愣了片刻,反问道:“是,他是我大哥,广晴你问这个做什么?”
安氏似乎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升起了些希冀,“是这样,我那冤家呀,先前不是娶了曼姬么,家里原先就已有了两个小的,加上这个就是三个,不得另娶了,可是这回自江南回来,又带了一个回来,说是良家子,要我给那女子脸面。本来倒也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的,可是皇上还没给他升官,场面上就不得娶这位新人了,那女子不依不饶的,唉……他又被灌了迷魂汤,定要给她一个名分,不知怎么的,这事儿就传了出去,这其中误会便大了,还被孙大人参了一本霸占民女……我听说他是你胞兄,想着能否让你帮忙从中斡旋一番,已经参了的本子是不得收回了,但能不能往后……唉,是我多嘴了。”
安氏将话捡轻的说,琳娘初时听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只知约莫是许桓纳妾惹了一身骚,且这件事儿与她大哥孙瑜有关。她一贯不大瞧得上许桓这人,又时不时的纳妾,令安氏伤神。细细一琢磨,就回过些味儿来了。
“……广晴,我同你说实话吧,我大哥上峰是右佥都御史李大人,同许大人乃是政敌,即便,即便我相公也在他那儿讨不到好处,前几年我们刚来燕京时,想着能和他家多来往,结果,相公上门去时,不过一言不合,就被我大哥赶了出来,那之后来往的就少了。”
安氏听得这一消息,就呆了呆,想着又在意料之中,眼泪便落了下来。
“倒是我想岔了,没想到你也这样苦,御史台的大人们都是铁面无私,若是会顾念情谊,倒不对了。”
琳娘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从何安慰她。
安氏擦了擦泪,抬眼看琳娘,见她面若桃李,正是当年好景致,忍不住酸道:“还是你命好,家里半个小的都没有。”
琳娘尴尬的笑笑,替她倒了杯茶。
“不过,我从我那冤家那儿听说了一个消息,他这回回来就同我说了,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吧。”
“什么消息?”
安氏吸了吸鼻子,道:“你先前的大丫头明月,像是在苏州被张大人收房了。”
☆、第96章 产子
安氏对着琳娘递了一柄剑过去,却迟迟不见她接,就有些坐不住了。
“琳娘?你怎么了?”
琳娘回过神来,眼睛里透出些不可置信,随后又沉了下去,复变为一派轻松,手底下勾着的花边也未停,“这可是真的?”
安氏凝重道:“应当是真的,说是到了苏州地界上第二日,那明月就梳了高髻。”
琳娘手里一停,沉思了片刻,仍旧笑道:“她也在我家做了许久,年纪又大了,坊间少不了说些闲话,被相公看上也算是自然,总是越不过我去的,何况我现在就要生孩子了,你且放心吧。”
她想了想,又劝了安氏一声,“许大人的事情你也该放宽心才是,都说皇上要让他升官儿了,你只对外称那新来的仍旧是未婚的娇客,暂且给她个独门独院儿住,等大人高升,解了禁忌,再替他仔细操办一回,也算双喜临门。”
安氏被她一刺,脸上都发白,尴尬的笑道:“我是关心则乱了。你说的也是,就这么办了,他说不得还得多谢我。”
琳娘点了点头,换了个话茬子道:“你看这勾边儿,缝在领子上应该是极自然的。我就想着能否再改成额坠子,如何?”
安氏低头看她方才勾好的几针,依旧平整细腻,花纹虽繁复却极有条理,可见是真的不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所动了。她心里颇不是滋味,便接茬道:“上面要缀些细碎的亮片珠子才好看,可是放多了又容易显得俗气。”
“是这个理,我想拧些银线上去。”琳娘又道:“对了,广晴,我家先前没有姨太太,你得教教我,等新人进门,茶该怎么敬,我得送些什么东西给她才好。”
安氏一愣,她初进门不过一年就前后为许桓纳了两个姨太太,对于这事儿再清楚明白不过,她那时候犹和婆婆住在一处,手里摸不到许府的半个钱影子,咬着牙从自己的嫁妆里取了出来,不过落得了一句轻飘飘的“贤惠”,那之后便开始和多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曾几何时,她也爱读话本子,也是爱做梦的。
“她给你敬茶,自然要看你喜欢与否了。至于添妆,粉绸子四匹,一副金银镯子,还弄了几只琉璃彩瓶。”
琳娘点了点头,慢慢的站起身,忽然觉得头晕,一时立不稳,连忙一手撑住了桌子。安氏忙不迭的将她扶住,连连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不过是有些晕,广晴,劳你帮我把杨嬷嬷叫来,她就在外间的耳房里。”
“欸!”
琳娘一时头晕,令阖府都忙了个人仰马翻。所幸她底下不曾见红,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孕期心绪不定,动了胎气,可能性会早产,但孩子长势很好,并不碍事,开了副寻常的药便走了。
安氏怕招麻烦,急匆匆的回了府里。琳娘房里便只留了弄琴、执棋两个小丫鬟看顾。杨氏立在一旁看琳娘脸色差且额头冒汗,心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面上却不能显出来,只得悄悄的到门外去,令阿良去将眼下在外头看戏的刘夫人请回来。
“弄琴,去拿个鹅毛枕头给我,老躺着不舒服。”
瑾娘听闻了消息,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她屏退了其余人,对着琳娘便口快道:“那个安氏同你说了些什么,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今儿不过来坐了一下午,就成了这副样子。”
琳娘抬了手招呼她坐下,才道:“和她没关系,我这发虚汗的毛病打小儿就有,眼下身子沉重,不过是复发罢了。”
瑾娘叹气道:“你这真是,不是说这几年养好了么?”
琳娘干笑了一声,随后说道:“姐姐,大夫来看了,说是可能会早产,你明后天帮我找两个稳婆来家里住着吧。”
瑾娘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那大夫说的话作数么?你别瞎想,去请蒋夫人帮忙找太医来看看怎么样。”
琳娘叹了口气道:“即便太医看了也是一样的,俱是男子,怎么好做接生的活计?还得寻稳婆来家里候着才稳当。”
“……我这就去叫人帮你请回来,唉。”
待众人俱出了房门,弄琴乖巧道:“夫人,我就睡在插屏外头候着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喊我一声就是。”
琳娘点了点头,她就轻轻的转了出去,映着烛光,透出个小小的身影,躺在了外头横榻上。
总算只余她自己一个了,琳娘无声的舒了一口气,她伸出只左手,看着上头戴着的一圈儿戒指,觉得松了一圈儿。
只觉得自己近日变的越发难看了,脸上瘦的没有二两肉,肚子上也起了纹路。她叹了口气,因为肚子高挺着,也不得翻身,平日里因为坠的慌,脊柱发酸也不得同人说,却又顾忌着到时会不难生,只能每日在院子里踱步。
张铭不在她身边,即便嘴上说着没关系,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了。
明月被收房这件事儿,她是不信的,总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缘由才对。但她到底还太年轻了,有了这个导火索,怨怼之意便再难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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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铭同周芹两人坐的船终是到了港。他雇了两个脚夫挑担,挑了往燕京最快的马车,仍旧觉得心神不宁。
照理是能赶上的,他估算着应当还有一个月孩子才会出生,正好还能陪上一段儿,可他自到了港口,就开始浑身不舒坦,嘴上都冒火。离燕京越近,就越发心跳如擂。
周芹一路上看着自家老爷不对劲,他半点儿都摸不着头脑,只知道招呼着车夫加快速度。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近,张铭连喝水都呛了起来,半点没有往昔的淡定模样。
魂不守舍的进了城门,好不容易拐进了乾宁街,他就看到了立在路口张望的自家小厮阿守。
“老爷!!!我没看错,真是老爷!!”阿守原是在立在这儿等大夫的,待他见到比先前瘦了一大圈儿的老爷,连连揉了几把眼睛,惊叫了起来。
张铭快步走上去问他:“你立在这儿做什么?夫人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