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丫头,你几岁了?”
“回娘娘,再过两个月便满十七了。”
淑妃脸上一愣,“你也进宫快两年了呀。”她脸上忽然呈现出些追忆之色,葱白的手指叩了叩桌面。
“这红叶传书的事儿,还是别去做了吧,被那儿的人知道了,”她指了指东边,又吐了吐舌头,“循着路线找过来,咔——”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青青也习惯了淑妃娘娘无人时的这些举动,点头道:“是。”
“你也别板着脸,其实啊,写在叶子上的字,顺着水一飘,肯定洗刷了干净,没什么可愁的,那什么红叶姑姑的表哥,肯定是伪造了一份东西,逼着那时的皇上将表妹还给他。”
“欸?”
淑妃娘娘来了兴致,讲起闲话也是一等一的热情,“你是不是想问皇上怎么会愿意?我告诉你呀,咱们大周,苛捐杂税比先前历朝都少,因此民富国穷,成化年间宫里更是穷的很,借了红叶这一手,裁了一半的宫人,不仅省钱,还成全了皇上爱民如子勤俭节约的美名,也笼络了,姑且说是某位将军吧,岂不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青青若有所思的点头,觉得娘娘说的头头是道,但却将这个带有浪漫色彩的故事解构了,好似那红叶姑姑不过是个棋子似的,她忽然在想,既然东西是伪造的,兴许那红叶也未必想嫁她表哥呢,唉。
“唉,我想睡下了,你把香点起来吧。”
“是。”青青从寝殿一角的檀木柜子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黄铜香炉,又从一旁的香盒子里夹出一小块深紫色的香料,投入香炉,点上火折子,用几滴羊脂引燃香料,随后一缕紫烟就从炉子口冒了出来。
她垂首闻了闻,像是味道正好,就替娘娘搁在了离玉床不远的小几上,道了声:“娘娘,都弄好了。”
“那你也去睡吧,明儿一早咱们还得给太后娘娘请安去呢。”床帘后的声音已经模糊了起来。
“是……”
青青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拉开梳妆桌的抽屉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盒子草编。颜色有深有浅,大约是按照时间次序排的,中间有只看起来扁塌塌的,手法也拙劣了些,像是出于小孩子的手。
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又怕碰坏了,遂缩了手,想起别的事情来。
哥哥一家在通州任上,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娘娘闲着的时候总取笑哥哥,但有事的时候却常常托付给他,可见哥哥是极可靠的。她的小侄子叫小豆包儿,眼下应该会站着走几步了。
娘娘晚上睡觉总要靠点那紫色香才能舒坦,那香是什么材质,她也不清楚,总觉得诡秘了些,因此一直小心翼翼的悄悄给她减量,看她最近精神还算不错,应该没有做错事。
皇上一个月只来看娘娘一回,究竟喜欢不喜欢娘娘,她半点也瞧不出来。原先她想着娘娘虽然生的是小公主,毕竟是皇上头一个孩子,应该能得他欢喜,来荣禧宫的次数也会多些,可也就头一个月来的次数多了些,往后还是一切照旧的。
若嫔娘娘失了头胎,被抬成了嫔,如今却也无什么大动静了。大家曾以为凤藻宫的皇后娘娘半只脚踏进了冷宫,结果她如今还是稳坐中宫。
本来这些事儿均与她张青青无关的,但她耳濡目染,也知道了许多,若说是因为什么,还是因为她一早就看出来,娘娘心里喜欢皇上,眼下看着潇洒,不过是假装罢了。
至于她自己,孙琢已经十九了,他入行伍早,如今已是千总,大概赵婶婶能找到合意的姑娘给他了。他心地善良又会讨女孩子欢心,长的也好看,应该会夫妻和睦的。
他们犹在一块玩耍时,她总对他太冷淡了些,其实是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毕竟她太矮了,又是女孩儿,照理他是不该喜欢和自己玩的。
青青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随后折了一只纸船,放了个自己编的小螳螂在上面,悄悄的出门,让它们顺着水漂了出去。
“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番外2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新年伊始,孙琢跟随常春进京述职,他如今虽是千总,到底年轻,也是怕麻烦,并不独自会客。
常春不住燕京的本家,反而如往年一般住燕京派给外臣的临时馆驿,他新婚妻子梁氏犹在建州,并未跟随,孙琢就图了方便,和他住同一处院子。
张铭如今虽在通州任职,路途不算远,因此他一家子仍在燕京过年。孙琢已去拜访过,他已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不再是一碗糖水就能满足的了,同姐姐之间仍旧亲近,却是以成年兄弟的身份,不同以往。至于孙瑜一家子,他与孙炳颇像,近年来更是愈发固执,便难亲近。
有关他成亲的事,父亲孙炳放开了手脚让母亲赵氏去弄,被他耍无赖,一拖拖至了今日。
在建州时,因他长的好看,亦有人替他相看女子,但这事也讲究眼缘,若是男子不中意,给女子留下一两端彩缎,是为压惊,便是瞧不上那女子,亲事便不成了。
孙琢便买了一堆彩缎摆在他营帐里,好预备着应付,几次三番下来,好几个人家的闺秀被他
落了面子,媒人自然失了兴致。
他也不知自己缘何如此,当初脑子发热一心想娶的人,如今在高高的萧墙内,早已再难一见。自己这样固执的不愿娶他人,真是入了魔怔。
总是想再见她一面,问问清楚。
那年他和赵氏提要娶张青青之前,他是悄悄问过她的,当时,她亦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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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太麻烦,得时时照顾迁就她,我可是要打仗的,肯定没这功夫。”
夜凉如水,青青被孙琢悄悄的叫出房门,听他说闲话,她脸上温温的,捧了个黄铜小暖炉捂手,一直听他叽叽咕咕的说。她并不插话,时不时的朝他笑一笑,表示自己在听。
“书上说了,总会有和你心意的。没什么可愁的。”
孙琢一听这话 ,就笑开了,他抬手拍了拍青青的小脑门,“什么书上会有这种话,你尽瞎编,莫不是……看了什么话本子?”
青青被他戳中,一时里羞愧难当,“你莫告诉姐姐。我悄悄看的。”
孙琢在军中已呆了有四年多,不过过年时有机会到燕京见一见亲戚家人,他平日里在粗糙邋遢的男人堆里混惯了,难得见到这小丫头含羞带怯,心里就一烫,忍不住伸手捻了一捻青青的耳朵。
“我不告诉她,咱们打勾。”
青青顾不得自己耳朵被他捻了,便伸出一截细白的小指同他的勾在一处。
孙琢勾到了她的手,便脸皮一厚,反手一握,道:“咱们上房顶去。”
没等青青说不,他就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腋下一夹,寻到个半墙,跳了几下,登上了房顶。
两人木愣愣的看了半夜的月亮,孙琢才问了重点,“若是……若是我寻不到中意的,你就嫁给我吧,这样我家和你家也算兄娶姊,弟娶妹,在乡下也是佳话呢。”
“……”青青沉默了许久,觉出他已急的手心发烫,鬼使神差的便“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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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设宴款待群臣,孙琢推说自己想要跟去悄悄见识一番,常春无奈,便令他换了侍从的衣裳,将他带进了宫。
待进了宫里,孙琢才知自己此行有多蠢,皇上所设的筵席在隆熙殿后,东宫西首,和后宫隔了近十里远,根本见不着那人,还得和一众小厮一起忍饥挨饿,至多嚼嚼干粮,等着筵席结束,放完烟花爆竹,才能回去。
他立在安置外臣家小厮的院子内,正悄悄的唉声叹气,就见一人魂不守舍的飞奔进来,对着与自己相熟的人说,“方才可叫我见着仙女了。”
“怎么回事儿?”
“快给兄弟们说说。”
“等我喘口气儿,我见着她,路都走不动,气儿也不敢喘。大约是个宫女,不知是那个宫里的,小公爷令我将大氅取回来安放好,我胆子大,甩开了引路的小太监,想四处看看,结果就瞧见了那奉菜的仙女姑姑。”
“呸,也就你有小公爷撑腰敢宫里在乱跑,你光顾着说仙女儿,到底长啥样儿啊。”
那人饮了一口茶,道:“我跟着小公爷,寻常的美女没见过以前也有八百,唯独这仙姑,像菩萨似的,又好看又有仙气儿。”
“去去去,究竟什么样儿?”
“好看啊!”
“咳,”一群人立时失了兴致,这人大字不识,连个样貌都描绘不出,便有人嘲笑他:“一口一个仙姑,不还是个宫女,真那么好看,皇上不立她做妃子?还不是跑前间来奉菜。”
那人立时急了,“你怎么说话呢,我听的真真切切,说她是荣禧宫的青姑姑,不过是御膳房短了人手帮一帮罢了,”他摇头晃脑道:“皇上年前又裁了一半宫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荣禧宫虽得了长公主,但从没什么八卦,众人便失了兴致,散开了。
待他们俱散开,孙琢立时站了起来,走到那人跟前悄声问道:“可是眼底下长了颗小痣,瓜子脸,小身量的?”
那人惊道:“你怎么知道?等等,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孙琢急的想一溜烟儿蹿出去,手下掐了自己一把,道:“我是常将军家的,叫常卓,那青姑姑,应该是我亲戚家的妹妹。她可是在奉菜间儿?”
“是,是……”
孙琢塞给他一锭银子,道:“我那姑姑想她,在家里日日哭,我这就去悄悄看上一眼,看她过的好也好回去报一声给我那姑姑,很快便回来,多谢你了。”
那人被他一唬,又接了银子,便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只能在奉菜间外远远看上一眼,再往前就是杀头大罪了。”
孙琢身量高挑修长,不同于宫中太监,一路猫着腰行走,好在皇上裁了大半宫人,前间又有许多侍卫,才不显的突兀,有人见他往设宴花厅去,只当他是去向自家主子报信,又见他手持了常将军的令牌,也不多盘问。
就这么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离奉菜间尚有一条回廊处,他不能再向前了。
等了许久,听到唱菜太监喊了一身“龙井竹荪——”
便有一人捧了个金灿灿的盘子,晃晃悠悠的出来,她敛目垂首,慢慢的走,手上捧的太沉重,看着似乎不大吃得消。
孙琢盯着她看,也不能开口唤她,一时里便百感交集。
兴许是他眼神太凝重,那人抬头朝他这处望望,立时呆了。
“青姑姑,可是沉手?膳汤一贯如此,还是我来吧。娘娘和您帮了许多忙,已够了。”一个白面无须的小太监从她手里接过那道龙井竹荪,留下她一人,迈开步子就往花厅去了。
青青会来帮忙奉菜,乃是御膳房此次少预备了三盒官燕的缘故,凑不成廷臣宴中的一道“一品官燕”,厨子怕要掉脑袋,就求到了荣禧宫,张挽楠处东西虽多,一时竟也凑不出三盒官燕,便回了三盒上等竹荪并一盒狮峰龙井,这两件金贵之处不下于官燕,虽不合礼制,但也能应急,青青捧了竹荪龙井到御膳房,淑妃对她一向宽松,眼看这里人手有缺,便索性留下帮忙了。
她哪里知道,会见到孙琢呢?
这人就在她眼前,不过是一瞬间,平日里念的诸多心经就消散了干净,像是褪去了仙气,整个儿落到了地上。
孙琢手边没东西,见她傻站在路中央,心底里难过的发麻,便随手扯下一把回廊边的树叶子,打了个结,丢到了她脚边。
青青大骇,却挪不动脚步,拾起了那树叶结子,冲他摆了摆手。
“青姑姑,你见着什么了?”
“啊?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她拉住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小宫女,道:“绿蓉回来,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荣禧宫了。”
小宫女自然没见到孙琢的影子,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
青青挽了她的手,便择了另一条道,再也未回头,一路向前,不多时,便没了影子。
四下无人,孙琢悄悄的走至她方才站的那处,拾起她无意间落下的手绢,躲至角落摊开一看,便愣了。
上头绣了双鱼。
☆、番外3 柳暗花明(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多日,我又来更新了
青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调去梓宁宫。
太后身体有恙,两年前自温阳行宫归来后,每日仅有三四个时辰清醒,其余时候都昏昏沉沉,因此免去了皇后妃嫔的晨昏定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