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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阳比她还要为难,一直在喃喃低语,“怎么办……怎么办……”
    徐慧垂下双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温和地抚慰道:“别怕,都会过去的。只要你耶耶处置得当,我们就不要插手,好吗?”
    晋阳抬眸望着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竟满满都是慌张。关心则乱,就连以早慧著称的晋阳公主也不能免俗。
    最终,她选择了信任徐慧,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慧口中的处置得当,就是或罚,或废太子,但不能杀。太子所为,罪不至死。
    至于太子若是被废,太宗要选择立谁,那便是后话了。
    如果没有魏王送猫这一出,徐慧或许根本不会想要参与此事。可在知道了魏王的为人之后,徐慧没有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不仅仅是因为私仇,更是为了这大唐江山。她的丈夫辛苦打造的盛世,不能交到那样的人手中。
    可是……长孙无忌所说的话就能全信吗?长孙无忌本来就不喜魏王,有可能是故意诓骗她,栽赃魏王,利用她打压李泰也说不定。毕竟长孙无忌没有证据,雪团儿又是他亲手送上的。
    徐慧很想找个人分担一下这些事情,可是,与她最亲密的太宗不可以。李泰是他最喜欢的儿子,若是没有证据,只会让太宗为难,让两人离心。
    其次就是晋阳,她与晋阳相知相伴,像是亲姐妹一般亲密无间。可晋阳毕竟还小,李泰又是她的嫡亲哥哥……晋阳正在为太子的事情烦恼呢,她不能再拿李泰的事情刺激她。
    还有谁呢?
    薛婕妤倒是年长,可是她是晋王李治的师父,只怕会劝她揭发李泰,然后让晋王坐收渔翁之利。
    韦贵妃和杨淑妃对她都不错,可是她们都是有儿子的人,肯定做不到站在客观角度上,公平公正地帮她分析情势。
    徐慧突然发现,她的心事,竟然是无人可说了。
    正殿那边,太宗把太子骂了个狗血喷头,直到夜幕降临,才把太子打发回去,要他闭门思过。
    到了晚上,本该是太宗和徐慧一起回清宁宫的时辰了。太宗今日却没有叫她,想来是怕自己心情不好,会迁怒到徐慧身上。
    徐慧没有得到传召,反倒是松了口气。
    传话的吴庸不知道她的心意,还殷勤道:“徐充容放心,陛下也没有传召旁人,今夜陛下将独居于甘露殿。”
    徐慧还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叫人打赏了吴庸,之后便关上殿门,谁都不见。她答应了晋阳,今晚陪她一起睡。
    算起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睡在同一张寝榻上了。两个小姑娘都是满腹心事,谁都睡不着,却没什么聊天的欲望。
    夜里起了风,屋子里逐渐生出几分凉气。晋阳忽然咳嗽起来,小小的身子弓成一团,好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躺了这么久,徐慧刚刚有了一点睡意,就被她咳醒了。徐慧向来眠浅,几乎是晋阳一开始咳嗽,她便坐了起来,唤人过来。
    等着宫女倒热水的功夫,徐慧将晋阳搂在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不知是难受的,还是被她怀中的温暖所感染,晋阳突然像个真正的小孩子般,窝在徐慧怀中嘤嘤的哭了起来,吓了徐慧一跳。
    她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不厌其烦地安抚道:“兕子,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晋阳哭着点头,哭着哭着,自己就笑了,“让徐姐姐见笑了。”
    徐慧摇摇头,温和地望着晋阳。她忽然想到,自己可能真的很难有孩子了吧。陛下的主意虽然糟糕,但在心里,她可以把晋阳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不让她难过,不让她伤病,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无病无痛,健健康康。
    太宗大骂太子的第二日,他便传下旨意,将称心、秦英、韦灵符等人全部处死。
    太子惊闻此讯,竟当场晕了过去。
    原本所有人,包括盼望着太子倒台的魏王,都以为太子对称心不过是玩玩而已。一个娈童,死了就死了,守住东宫的地位才是重中之重。
    不想太子对待称心,竟是当真上了心的。他醒来之后,哭嚎不止,还特意让人在东宫里搭建了一个小屋,里面立着称心的画像。
    不仅如此,太子还在花园里立了一座称心的假坟。早晚祭奠不说,还日日在称心的假墓前徘徊流连,痛哭流涕,哀伤不已。
    这些事情在“有心人”的安排下,自然全都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太宗的耳朵里。
    太宗本以为他杀了称心之后,太子就能有所收敛,不再做出忤逆之举。却想不到太子竟然变本加厉,将他的所作所为摆到台面上来,毫不避忌世人的眼光。
    太宗这时才深切地意识到,太子已经无药可救了。他苦心培养了多年的嫡长子,不适合再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将来接任他统治这片大好河山的,将是他的另外一个儿子,而不是李承乾。
    刚刚听说太子的所作所为时,他本想把太子叫来,再骂他一通。可是在心里做出废太子的决定后,太宗忽然觉得累了,没有那个必要。
    他让人传召太子,打算和太子长谈一番。
    谁知太子竟然称病,拒绝面圣。
    太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称心的死,已经让太子彻底记恨上了太宗。
    自此之后,太子一连数日不肯朝见,父子关系彻底恶化。
    身为太子太师的魏征,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此前魏征称自己年老体衰,病痛缠身,并不只是用来气太宗的假话。他的身体的确已经大不如前了。
    元日时,魏征颤颤巍巍地去东宫面见太子,就连颓废了多日的太子,都被自己老师的虚弱模样吓了一大跳。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此时此刻的魏征已经病入膏肓,形容枯槁,如同一个半死人了。
    太子对魏征这个一直帮衬自己的老师还是非常有好感的。见此情景,不由悲从中来,愧疚地道:“老师,都是承乾不好,没有早些去府上探望您,还让您跑这一趟……”
    魏征徐徐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太子殿下若肯听老臣一句话,也就不枉我今日……今日走这一遭了。”
    太子当然知道魏征要说什么,眼看着魏征都病成这副模样,还在替他的前途操心,太子忽然觉得悲从中来,竟忍不住痛哭流涕起来,如同幼小的孩童般。
    “称心既然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去同陛下认罪吧!”魏征语重心长地说:“陛下向来重感情,只要您诚心反省,陛下一定会原谅您的……”
    太子没有把魏征当成外人,他摇头拒绝,用一种狠绝的语气说:“不,他杀了称心,我绝不会去向他认错!就算他肯原谅我又怎么样?这个太子,我做的太累了!”
    魏征知道太子脾气倔强,却没想到他竟犟到这个地步,现在连“耶耶”也不肯叫了,竟然直接以“他”代指太宗。看来这一世,他们父子情分已尽。
    魏征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疲倦,一种挫败感和无力感油然而生,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又失败了。身为嫡长子的太子,却没有办法继承皇位。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情重复发生在魏征面前,更令他伤心难过的了。
    他突然非常庆幸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如果走运的话,可以赶在太子被废之前死去,那样他便不必面对重演的悲剧了。
    太子看出魏征的消沉,握住他的双臂,坚定有力地承诺道:“不过老师,您放心,我不会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的。”
    魏征没什么兴趣地看向他,“哦?殿下这话怎么说?”
    在他看来,太子接二连三地触碰陛下的底线,又有一个狡猾奸诈的魏王在后头扇阴风点鬼火,太子如今可以说是已经陷入了绝境,不可能再起死回生了。
    他没有想到,太子竟道:“老师您不知道吧?汉王,侯大将军,他们都支持我‘提前’登上皇位……”
    魏征眼皮子一跳,险些因为太子的这“提前”二字,一口血喷出来。
    太子口中的汉王李元昌是太宗的弟弟,和太子一样,经常做些出格的事情。太宗多次责备他,不免令汉王心生怨怼。
    因为同样受到太宗的责骂,对此耿耿于怀的太子和汉王越走越近。两人关系密切到了一个程度之后,汉王便生出了拥立太子为帝的想法。
    太子这是要……逼宫谋反啊!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的晋阳再过两三年就要早亡了……死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历史上的慧慧也是没有孩子的,二十二岁守寡,为了追随太宗而去,生病不肯服药,二十四岁早逝,追封贤妃。
    默默是亲妈,所以会做一些改动的,安心看吧。
    ☆、第91话
    魏征刚要劝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太子对他倒是恭顺,端茶倒水,亲自伺候。等到魏征终于平息下来,太子坚定地道:“老师,您不必再劝我,承乾心中已经有主意了。”
    长久的沉默后,魏征突然笑道:“也好。”
    与其庸庸碌碌地被废,倒不如豁出性命去拼一把。成王败寇,当初的李世民不也是这样,踩着兄弟的血登上皇位,成为一代帝王。
    太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到魏征的支持,他瞪大了双眼,大喜过望,“老师,有您这句话,承乾如得千军万马。”
    却见魏征笑着摇了摇头,半点没提谋反之事,只是道:“臣告退了。”
    太子点点头,亲自送魏征离去。临别之际,他心底突然生出浓浓的不舍。
    他们成为师徒的时间还短,若单说情分,其实并没有那么浓重。可太子看着魏征虚弱的身体,再想想自己这场不知结果如何的逼宫,忽然就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师徒最后一次相见了。
    “老师……”
    魏征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太子,微笑道:“殿下,来世,莫要托生于帝王家。”
    太子本性并不算坏,只是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并不适合他。
    贞观十七年正月,魏征病危。
    太宗立即派遣使者候问,并赐下药饵。除此之外,他还派中郎将李安俨睡在魏征家中,随时向他禀报魏征的一切情况。
    虽说太宗和魏征这一对君臣对着干了大半辈子,可是突然听说魏征病重的消息,太宗却是如遭雷击,恍惚了大半天。
    晚上回到清宁宫,徐慧问起魏征的状况,他愣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说给她听,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
    徐慧握住他的手,温声劝道:“陛下明日下了朝,若是得空,不如去看看魏大人罢。”
    太宗点点头,却还是一副沉浸在梦中没有醒来的表情,“朕一直以为魏征称病是在故作姿态,可……太医们都那么说了……他们没有魏征那么大的胆子,应该不会和朕开玩笑吧?”
    徐慧手上一紧,握住他的手心,望着他道:“他们自然不敢欺君罔上。”
    太宗长叹一声,声音里竟有几分颤抖,“是啊……欺君罔上,也就只有魏征才会有那个胆子。”
    他默了默,下定决心道:“朕明日就去看他,看看这个混蛋这次是不是又骗了朕。他要是敢骗朕,朕就像他骂朕那样骂他……”
    “陛下……”徐慧突然觉得有几分心疼他。其实陛下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讨厌过魏征吧。
    “慧儿,你明日要不要陪朕一起去?”太宗忽然问她。
    徐慧不假思索地拒绝道:“陛下,我去不大合适吧。”她斟酌着,缓缓地说:“倒是太子殿下……应该同您一起去。”
    提起太子,太宗便沉默下来。徐慧说的不错,魏征是太子的老师,于情于理,太子都应该和他一同前去探望魏征。
    可太子这么多天来都对他避而不见,太宗早就放弃找他了。这一回,太子会答应他吗?会不会又扫了他的面子?
    见太宗有所松动,徐慧柔声劝道:“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不会一直都不肯见您的。魏大人病危,在这样的当口上,太子殿下不应当再回避。”
    太宗一想也是,太子的本性和他一样,非常重感情。有了太宗做对比,只怕现在在太子的心里,魏征更像他的亲爹。太子应该不会拒绝和他同去魏征家里的。
    果然,太宗第二天派了去了东宫之后,没过多久,便得到了太子的回应。
    皇帝与太子同到魏征家中探病,乃是本朝大臣从未有过的荣光。为人臣子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许是人之将死,病中的魏征显得好脾气了许多,脸上带着宽怀的笑意,不再像往日那样不近人情地冷脸示人了。
    太宗看着面前干瘦干瘦的小老头,怎么都没有办法将他与平日里那个如战斗中的公鸡一般的魏征联系到一起。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太宗不敢相信。
    他竟突然有些怀念起那个气得他肝疼的魏征了。
    “陛下别这么看着臣。”魏征虚弱地笑道:“您这样看着我,比气我时更让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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