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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怀安又道:“西燕君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顾休休分析道:“或许是想让我认错人,与那假货生米煮成熟饭,以此刺激元容。”
    许是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谢怀安微微颔首:“那现在如何处理尸体?”
    这一次是元容答复了他:“挂到宫门上。”
    不难听出他低沉的嗓音中饱含着怒意。
    谢怀安没有多说什么,从外面喊了个随从来,按照元容的吩咐,将那尸体收拾打包好,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皇宫。
    顾休休此刻情绪稍作平复,看着元容,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将秋水的事情说出来。
    他像是已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顾休休能想到的事情,元容自然也能想到。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头顶,骨节明晰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青丝:“豆儿,别伤心……”
    元容的嗓音很低很轻,听得顾休休有些难过,这句话本来应该她对他说。
    她与秋水从相识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门,而元容与秋水却相识了不知多少年。
    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连她都觉得伤心,更何况元容。
    “秋水的事情,我会看着处理。”元容看了一眼谢怀安,道:“你现在就得跟谢太常离开燕都。”
    顾休休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怀安就道:“我同意,太子殿下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那西燕君主多可怕……”
    他似乎有些心有余悸,脸色又泛起了一抹白:“而且殿下在燕都也留不了多久,把事情处理好了,自然就会去找你碰面了。”
    “你要是不愿意走太远,我可以先带你到幽州去等着他,你不是说那名叫黍离的酒楼是太子殿下的地盘吗?”
    顾休休在他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词,蹙起眉:“事情……你要处理什么事情?”
    元容将骠骑将军的腰牌和扳指取了出来:“他们可能还活着。”
    虽然自从平城那一战后,至今已是有三年了,顾休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腰牌和扳指是她一叔父的贴身物品。
    元容没有再继续多说,他知道若是说的多了,顾休休很可能会坚持留在燕都,陪他一起寻找骠骑将军父子的下落。
    原本顾休休易容后,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就像是谢怀安说的那样,她既然不愿意离开,那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只要他在西燕君主发现她之前,就与西燕君主做个了结,那样顾休休就不会受伤。
    可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错的。
    今日是顾休休机缘巧合下,侥幸躲过一劫,那下一次呢?
    她已经被认了出来,接下来只要她留在燕都,西燕君主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伤害她。
    元容看着她:“我会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回北魏。”
    顾休休想到了他曾在孔明灯上写下的愿望——灭胡人,葬故人。
    她垂下眸,轻声问:“那你呢?”
    他沉默着,许久后,缓缓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是元容写在孔明灯上另一面的心愿。
    顾休休记得,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幸能活着,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我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念你。*
    原来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第77章 七十七条弹幕
    夜半三更时, 陆续有几辆马车从燕都的城门口离开,其中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极为惹眼,为首的马驹竟是稀少珍贵的汗血宝马。
    然而车舆内坐着的人, 却并不是顾休休和谢怀安。他们坐在另一辆普普通通, 略显狭小陈旧的马车里,两人一人一边, 空气寂静地像是凝结住了。
    谢怀安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那宽敞奢华的马车即将在前面的分岔路口与他们分开,便是用作障眼法, 让西燕君主以为马车上是他们。
    他对着外面看了片刻,才探回身子, 看着面前倚在车厢里,微微阖着眼的顾休休,轻声安抚道:“你不用太过担心, 太子殿下曾经在西燕待过三年, 他比我们都了解西燕君主……”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在金屋殿看到的那一幕, 西燕君主管那被折磨半死的少年叫‘容儿’。
    谢怀安一早就听过传闻, 道是西燕君主对元容有情,而元容在西燕为质的时候, 更是与西燕君主关系暧昧, 不清不楚。
    如今看来,传闻并不切实——西燕君主对元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归根结底,该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元容。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西燕君主不想屠龙,他想要亲手掰断龙角,除去逆鳞, 凌驾于龙之上。
    可那条龙却从未向他屈服过。
    就是因为得不到满足,西燕君主对元容的感情才会逐渐扭曲,变本加厉。
    想必元容之所以能在进金屋殿前,就告诫他不要喊叫,管住自己的嘴,以及减少呼吸,便是因为元容曾经在西燕经历过这些。
    他不过与西燕君主接触了一日,便看到这样骇人的杀人场面,而元容却在西燕待过三年。
    难怪顾休休一开始死活都要跟来西燕,大抵是知道元容曾经历过什么,才不愿意让元容再次一个人远赴燕都,孤身面对那性情扭曲的西燕君主。
    而现在,她明知道元容可能会死,明明那么想留在元容身边,却不得不顾全大局,强忍不舍离开燕都。
    顾休休心里肯定很难过吧。
    谢怀安薄唇翕动了两下,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规劝下去。
    没有了汗血宝马,用着普通的马驹赶路,从燕都到幽州,大概需要四五个时辰。等到天亮时分,约莫就能抵达幽州的黍离酒楼。
    谢怀安看了一眼顾休休,见她神色恹恹,面容隐隐发白,唇瓣似是干裂,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疲惫。
    他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正准备劝她喝口水润润唇,马车却倏忽一颠,便像是车轮陷了下去,连车厢都向下沉了沉。
    谢怀安掀开车辆,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太常,车轮陷进了淤地里,卡在石头缝里出不来了……”
    “怎么会有淤泥?”他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顾休休:“你在马车里好好坐着,我下去帮他推车。”
    谢怀安并没有带随从一起离开,一是带的人多了,走在路上太醒目。二是没有必要,反正元容不放心他一个人护送顾休休,在她周围安排了不少暗卫,就算有什么意外,也能护她周全。
    车夫是个干瘪瘦弱的老头子,一个人自然推不动马车,但要是一人驾车,一人推车,他稍微出些巧劲,再有那马驹出力,便能将卡在淤地石头缝里的车轮带出去。
    虽然说的简单,谢怀安下去之后,才发现车轮卡得很深,正巧夹在石头缝里,严丝合缝,累的他出了一身的汗,才勉强将那马车推出去几寸。
    他乃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子,又是北魏洛阳的名士大家,弹琴奏乐,饮酒赋诗,清谈玄理,无一不精。
    可谢怀安在武力这方面,便是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中看不中用。
    若非如此,上一次他也不至于为了躲避西燕国师的追杀,跳到采葛坊下面的湖里去,又狼狈不堪地攀上三楼客室去逃命。
    好不容易将马车推了上去,谢怀安气喘吁吁,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叉着腰觉得有些腹痛。
    他今天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只在离开燕都前,在驿站里喝了一杯茶。
    那腹痛越来越厉害,甚至似乎有一股气体凝聚在某一处,蓄势待发。
    谢怀安是大名士,他怎么可能在顾休休面前失态,便强忍那将要挤出来的气体,夹着腿,有些艰难地抬手,对着马车敲了两下:“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从燕都到幽州的路上,不是山路便是荒郊小道,谢怀安甚至没好意思将出恭两个字说出来——虽然名士就是要不拘小节,傲然独得,但随地大小便这种事情,在谢怀安的认知里,那是只有野狗野猫,又或者身份低贱的奴仆才会做的事情。
    他疾步走向路边半身高的野草中,不知过了多久,坐在马车里的顾休休睁开眼,掀开车窗上的布帘:“谢太常呢?”
    车夫道:“往那野草里走去了,大抵是要如厕吧。”
    话音未落,那消失在野草中片刻的谢怀安,便从远处走了回来。
    见他回来,顾休休放下布帘,又靠了回去。
    待到上了马车后,谢怀安就没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身体不舒服。
    马车一路向幽州驶去,途径山路时,那小道狭窄颠簸,颠得顾休休有些想吐,谢怀安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对着车夫道:“慢一点。”
    可车夫却没有回应他,只有马蹄声响彻在寂静的夜里。谢怀安顿了一下,见迟迟没有回音,似是起了疑,他向顾休休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情况不对劲。
    他微微侧身,用一指挑开车帘,透过那一点点缝隙看到了坐在前室上,不知何时已经气绝身亡的车夫。
    几乎是下一瞬,那空隙之间多了一柄剑刃,迎着月光将那剑刃映得寒光凛冽,猛地向内挑来。
    谢怀安反应极快,身体向后撤去,谁料那剑刃反手一转,竟带着杀意向顾休休袭去。
    他一把推开她,抬腿用尽全力,猛地一踹,踢翻了那柄剑刃。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们,察觉到两人有危险,从四面八方现了出来。而前来刺杀顾休休的人,也越来越多,像是汹涌澎湃敲击在磐石上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的袭来。
    顾休休听见外面传来刀戎剑器相撞的厮杀声,弯腰拾起了掉在车厢里的剑,谢怀安已是跟那闯进马车里的刺客纠打在了一起。
    她猜到这些人大抵是西燕君主派来的,咬着牙,吞了吞口水,攥紧有些沉重的剑柄,朝着那刺客的胸口扎了过去。
    她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并不是为了杀人,可在这个紧要关头,她也顾不得太多了。
    剑刃从后没入刺客的身体,只听见那刺客闷哼一声,口中溢出鲜血,带着那柄长剑,重重朝着马车下栽去。
    谢怀安喘息着,看了一眼在荒地里厮杀的两拨人:“我来驾车!”
    不知是不是太慌,他的嗓子有些破音,从前室死去的车夫手中夺过马鞭,一下又一下用力抽在马驹身上,马儿受了惊,便向前横冲直撞地飞奔起来。
    不断有刺客向他们的马车扑来,却又被元容派来保护顾休休的暗卫给横刀拦住,空气中满是肃杀之意,殷红鲜艳的血色染红了地上的枯草。
    谢怀安一边驾着马车冲出包围,一边对着那些断后保护顾休休的暗卫们吼道:“你们撑住了,我先带她撤退。”
    话罢,他便挥起马鞭,又狠狠抽了下去。
    顾休休刚捅死了一个刺客,神色恍惚,一时不察,被马车颠得摔了过去。她瘫坐在地上,浅色的瞳孔中微微缩着,看着自己的双手,呼吸急促而不稳定。
    这是她亲手杀过的第二个人了。
    第一个是虎头山的大当家,意图对她不轨,扑倒她时,她本能地用匕首插.进了大当家的脖子里。
    脖颈本就脆弱,许是插破了大动脉,就像是过年时,被割断了喉咙的鸡,没挣扎几下,便失去了气息,再也动弹不了了。
    第二个便是方才意图行刺她的刺客。
    即便知道他们罪有应得,顾休休看到手里沾着的血,也仍是惊魂不定,有一种被抽干了呼吸的乏力感。
    那道车帘将两人隔绝开来,顾休休听见前室驾车的位置传来微微低哑的嗓音:“你没事吧?”
    她回过神来,低低‘嗯’了一声,拿出帕子,将手上的血擦了擦。
    也不知道是那个刺客的血,还是她的血,胡乱擦了一通,掌心里都泛上一抹红,黏稠的触感仍粘黏在肌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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