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扭头,突然指着地板,“谈叔叔怎么在这儿!”
女生躲在他后面,看着地面昏厥的谈向北,摇摇头,“不知道,哥哥,我害怕。我们去跟爸爸说吧,这叔叔不会是死了吧?”
“别胡说!”
他们重新马路对面,将谈向北倒地不起的事情告诉父母。
男人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哎呦”一声,扔下手中的塑料袋,也不管前来购买水果的客人,立刻奔向超市。
小溪超市门口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议论纷纷。几个孩子挤在人堆中,咬着棒棒糖,不明就里。
“是不是心脏病啊?老谈,老谈?醒醒!”
“我看电视上说不能随便挪动昏倒的人啊。”
“哎呦,这老谈本就身体不好,别出什么大事了。人命关天,快点给他送到那个诊所去吧。”
“没错没错,谁跟我一起把他抬过去?”
“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
*
上午十点半,谈溪依旧坐在黑暗的礼堂中。
拍摄照片花费了不少时间,闻渡清俊的脸上微微出现不耐。
几分钟后,她感到有人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回头,是胡老师。
他弯着腰,小声又带着些微微严肃和焦急,冲自己招手,“谈溪,跟我出来一下。”
第50章 迷宫
谈溪被胡老师叫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王欣等了一上午,有些焦急,拉着吴烨问了好几遍, “老师到底叫谈溪去干嘛了?怎么上午过去了,下午也没回来?”
吴烨挠挠头, “我不知道啊。”
王欣叹口气,“真烦人, 问老胡他也不说,就说她有事, 有什么事情啊?”
吴烨:“哎呦, 姑奶奶,你别在我面前瞎转悠了, 我都晕了, 估计明天就回来了呗。”
王欣跺跺脚, “那她为什么不给我回消息?”
“忙着吧。”
王欣不再搭理他, 趴在自己的桌子上, 连课都听不进去。
*
与此同时,谈溪站在五金街街角的一家小诊所。
她被胡老师通知说谈向北晕过去了,赶到时人倒是已经醒了, 躺在诊所湿冷的宅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谈溪走近时,莫名想起了某些事物。
例如秋叶。
例如枯荷。
例如冬日南下却未在次年春天归来的燕子。
她眼眶一酸,轻轻喊了一声,“爸。”
谈向北回神,缓慢转动脖子, 像是一部掉帧的老电影, 嘴唇微微干裂, 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小溪,你怎么来了?”
谈溪道:“班主任说您晕倒了。”
谈向北挣扎着坐起来,摇摇头,“我没事,你快回去上课吧。”
谈溪哀伤到连表情都没有,拉起他的胳膊说:“走,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谈向北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谈溪也不肯让步,手上用劲儿,几乎是在掐着父亲。
他们父女俩一个比一个倔。
“我不去,我就是早上没吃饭,有点低血压,现在好了,没必要去医院。”
谈溪固执道:“爸,你别让我说第二遍,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您生病不是小事,更何况是晕倒,总得去看看为什么低血糖吧。”
谈向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看着她健康的脸颊,忽然用力把胳膊甩开,“我说了我不去!我不想折腾了!”
哪怕是个残疾人,谈向北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这样一用力,谈溪往后一趔趄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
正在里面房间的医生掀开帘子跑出来,看见坐在地上的谈溪,叹口气,“老谈,你这是做什么,不要跟孩子生气啊。”
说着,他低头把谈溪扶起来。
谈溪站起来,低声说:“谢谢张医生。”
谈向北自然心疼女儿,但他不说,别过头,只是道:“张医生,你告诉她,我是不是就是低血糖而已。”
张医生微微无奈,点点头,跟谈溪说:“是,你爸就是这几天胃口不好,低血糖罢了,你别担心,我刚刚给他吃了两片葡糖糖片,你看,这不是都有力气推你了?”
他的玩笑话并没有逗乐谈溪,她依旧焦急,“那为什么会食欲不振呢,会不会有别的问题呀,我们得去看看才行啊……”
“我没有别的问题!我很健康!”谈向北将床板拍得啪啪响,突然怒道:“你是不是就盼着我生病!啊?是不是?你说!”
一席话说完,诊所安静了。
死一般的安静。
谈溪耳边嗡嗡作响。
心脏顿顿得疼。
她说不出话来。
谈向北刚出事那会儿,医生说病人可能会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失去右腿而性格暴躁,但他一直没有,这些年,谈溪努力让父亲开心,不愿让他心理出现任何问题。
现在她才意识到,或许父亲心里的镜子早已经出现裂缝。或许是他掩饰得太好,谈溪一直观察的是镜子的背面。
一个完整又光洁的背面。
她以为父亲没事。
破镜,就回不去原样。
这个认知彻底击败了谈溪。
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全是裂缝镜面的迷宫中,不论往哪个方向走,路途似乎都是一样的。
当着张医生的面,她忽然泪如泉涌。
谈向被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快要掐出血,但不肯说一句话。
谈溪用手背狠狠擦擦自己的眼角,深呼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绝望和委屈,吐出一个字,“爸……”
说完,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张医生在旁边深深叹口气,又摇摇头。
谈溪咬咬牙,接着道:“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害怕您生病,去医院做个检查,大家都安心。”
谈向北已经微微冷静下来,但依旧不看谈溪一眼,“我说了,我不去,我也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不过就是走路不方便,没有其他问题,你快点回学校上课吧,不用再这里待着了。”
谈溪咬着下唇,不肯动半步。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父亲,也不敢硬逼着他去医院,一旦有个好歹,她无法原谅自己。
谈溪退后一步,“那我下午陪着您总可以吧?”
谈向北不吭声,只是一点点往床边挪,想要下床。
谈溪立刻拿起墙边的拐杖,又扶着父亲下来。
谈向北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裤子,有些窘迫。
刚才摔倒,沾上了地上的灰尘,现在衣服皱皱巴巴,且脏兮兮,看着十分狼狈。
谈溪装作没看见,跟张医生道过谢,将父亲搀扶着回到小溪超市。
回去后,谈溪又说:“我待会儿跟妈妈说一声,我这个周不回那里了,我在这里住着,好照顾您。”
“别跟你妈说我晕倒了,你没事跟她说什么!”
“我不说,我就说我在这儿住几天。”
“这里没你住的地方。”
“家里不是有个折叠床?我晚上在超市空地随便睡一觉就好了。”
“谈溪!”谈向北将拐杖砸在地上。
“爸。”谈溪平静地说:“不然我们就去医院,我们各退一步,您别拦着我,这个周您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住。”
他扭过头,“你随便。”
说完就回到了里屋。
谈溪一个人怔怔地坐在超市门口。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几声,她拿出来。
是闻渡的手机号。
谈溪没有挂断。
此刻,她需要这个来电。
她想离开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谈溪接起来,轻轻道:“喂?”
“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