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带。」薛承宇缓缓将车驶出停车格,瞄了眼旁边只顾闭眼装死却不动作的那位。「……噯,安全带。」
贺以正扯过安全带,力道过猛导致他试了三次才成功扣上。
见他没有要主动说话的意思,薛承宇只好开口:「怎么样?」
「不起诉。」闭着眼说。
薛承宇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不对啊,那你这火气打哪来?」顿了顿,自个儿接下去道:「调查没进展?」
「专心开车。」
又来,又回避。
薛承宇一个不满:「所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讲完才发现自己口气不怎么好,叹了口气:「白兔呢?你们有联络吗?」
没有回应。
贺以正的沉默令薛承宇不安。这一次贺以正什么都没和他说,他是自己发现白逸欣好几天没去学校,贺以正又失联,觉得事态不对,亲自找上门才知道出事了,不只出事,贺以正还被当作嫌疑人调查。这事想也知道和吴仲元脱不了关係,但无论薛承宇怎么问,贺以正不是回避问题就是沉默,看来这回是铁了心要一个人担下来了,而这却也是薛承宇所担心的。
一阵无声之后,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了。薛承宇瞄了眼贺以正,他闭着眼,眉头深锁,不知睡着了没有。知道他这段日子过得不好,薛承宇不想打断他休息,只好默默开车。
才刚抵达社区附近,贺以正就睁开眼。
「你到底有没有睡着?」
「不知道,或许有吧。」
两句之后,车内再度陷入沉闷,直到在社区门口停下。
「好好休息,你脸色不好。对了,晚餐。」薛承宇递给他一个纸袋。「有事打给我。」
「嗯,谢了。」
伸手接过纸袋,就要下车,薛承宇却没松手。
「我认真的。」
贺以正回过头,迎上薛承宇的不安。
「有事打给我。」
他笑了笑。
「没事的。」
没事的,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从来都没有指望这件事能利用司法做个了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方法能够结束这一切。
对于即将迎来的——姑且称之为命运——他处之泰然、无畏无惧,也因此,当他出电梯,发现他家门缝底下被塞了东西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如往常一样的开了门,脚下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纸条,正面朝上,以再简单不过的字句,预告着终结:
凌晨3点,恆寧潭东岸停车场第44号停车格。
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他内心平静下来。
终于等到了。
他没有弯腰捡起纸条,只是拿出手机拍了照,便若无其事踩过它,如往常一样的跨进家门,好好洗了个澡,好好吃了个晚餐,接着,好好睡了个觉。
几乎是头一沾枕便失去意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他深深沉沉地睡上好几个小时,一个梦都没有做。
凌晨一点,他自己醒过来,精神异常清爽。
他又冲了澡,接着走向衣橱,换上黑色高领t恤和牛仔裤,戴上黑色露指手套,拉开某一层抽屉,自底部夹层内取出一个盒子,来到客厅矮桌坐下,打开盒子、细细检视、擦拭里头的「工具」,消磨了半个多小时。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虽然黑道出身,身为会长贺洋的独子,那些喊打喊杀的活儿通常都是底下的人在做,平常也就这么被供着,直到2014年帮里分裂。当时两个支派内斗得兇,某次毒品交易原已谈妥分成,交货当天一方却突然反悔,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交易演变成械斗,一发不可收拾。当贺以正被通知赶到现场时,双方已经杀红了眼,为了扼止这场失控、阻止死伤扩大,儘管两边都是自己兄弟,情急之下,他就地射杀了一方头子。
八年前,他杀了人,用的是现在手中这把m9手枪,原本以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一将子弹装填进弹匣、弹匣装枪,别上腰间,接着在腰后、腿侧、腕内等处分别放置大小不一的折刀。准备就绪时,已经两点十分。
该走了。
恆寧潭之所以取名为「恆寧」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它寧静,恰恰相反,时常有人于此落水,且据统计,落水者当中生还比例不到四成,也因此这名字带有祈愿潭水能够恆常寧静与死者安息的意义。那一带游客稀少,三更半夜更不会有人经过。吴仲元选择这里的44号停车格见面,了结意味浓厚,死了伤了就直接丢进水里,乾净俐落。
整装完毕,他佇立环顾四周,却迟迟没有移动脚步。
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直到此刻,心里隐隐作痛的某处提醒着他,自己对于心中的那份牵掛依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脑中不禁出现那些老掉牙的字句,比如:如果他回不来,她是否会为他难过?
大概不会吧。他失笑。
一个月以来,她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他当然也没有。
他有什么资格联系她?她一次又一次的信任他,他却一次又一次践踏她的信任,他有什么资格找她?有什么资格求她原谅?有什么资格想念她?
突然之间,听闻什么一般,他眸色驀地暗下,迅速提步至门边,顿住。
门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