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箜淇刚帮箏萣擦拭好了身体,来到屋外,便看见娜萭灰头土脸的在熬药膏。这药也确实是难熬,极其讲究火侯,还需要不停搅动才能黏度一致。娜萭害怕出错,全程都站在炉边上看着。多日来完全不敢松懈的她就算是个仙,也是有体力用尽的时候,只见她手里药棒子还在搅着,但头已经像是和尚敲木鱼的木槌一样,一下一下地瞌睡了起来。
暗暗叹了一口气,箜淇心想这小姑娘这几天也确实是辛苦了。打从箏萣开始有意识以来,这復原的难度便增加了不少。为了不让他乱动影响恢復,娜萭一开始用迷药让他昏睡,但这迷药用太多又会影响恢復速度,于是剩下的时候只能施针点穴帮箏萣熬过去。
寻常筋脉一针能抵大半日,但箏萣筋脉都碎得差不多了,娜萭得站在他床边随时看他哪里疼就哪里扎针,半点都不能懈怠。这方法虽然笨,却很有效,只是太难为这姑娘了。
既然自己还不困,箜淇便打算上前去帮她熬药,好让娜萭去稍做休息。
这前脚才迈出,哪知道小姑娘突然两眼一睁,『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光,吓了箜淇一大跳。
「还睡?现在是打瞌睡的时候吗?你哪来的脸睡觉啊?」娜萭严厉地自言自语道。
看见这一幕,箜淇又叹了一口气。
箏萣受伤,箜淇虽然心里慌乱,但他并未失去理智,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那日的白虎,也从来没有怪过娜萭,然而娜萭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困了,就去休息吧!硬撑,反而容易出错的。」箜淇柔声道。
「当初箏萣硬撑着救我的时候,可没间暇思考什么错不错的。」娜萭咬着下唇,愤愤道。
「这可是个长久战,你这样硬扛着,不出两天你倒下了,也不是办法啊!」箜淇轻轻拿走了娜萭手中的药棒子,微微地笑道。
想不到豆大的眼泪竟然就这样从娜萭眼里掉了出来,让箜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忙道:「别哭啊!药我帮你看着,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不怪我啊?是我把箏萣害成这样的,你应该想把我大卸八段才对啊!」娜萭泪道。
「把你切成八十块,箏萣也不会好得比较快啊!再说了,要怪也是怪白虎才是,与你何干?」
这时娜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上道:「其实箏萣不是被白虎推下崖的,他是为了救我,才打算抱着白虎跟他同归于尽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是有机会可以逃跑的!」
等了一会儿发现箜淇没有反应,娜萭抬头,只见箜淇愣在了原地。心想他一定是知道真相后气傻了,娜萭又道:「你现在知道真相了,就算是要把我也推下崖..不对,我会飞...就算你要揍我,我也没有怨言!只..只求你不要打死我,让我先照顾好箏萣再杀我吧...」
箜淇将娜萭给扶了起来后道:「没想到那傻小子还有这么男子汉的一面,真是长大了!」
「蛤?」
转身望向箏萣的房间,箜淇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悠悠道:「你别看他皮肤黝黑,看似很勇猛,其实他就是个爱哭鬼,小时候摔一跤都要哭着回家找爹的。我见你们两个都有伤,还以为是你护着他,原来他也知道保护女生了。」
「蛤??」
「麒麟本来就应该以守护天罡为己任,他为了保护你而受伤,你又何须自责?」箜淇微笑道。
娜萭不可置信,觉得眼前的上神怎么可以愚忠到如此的地步,便道:「你为了仁义,连自己亲弟弟的安危都不在意吗?」
「我当然在意。」箜淇回答。
直视着娜萭,他接着道:「我当然希望躺在床上的是我不是他,但他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很清楚他的个性。无论当时在场的是谁,箏萣都是不可能会不顾对方死活自行逃命去的。」
箏萣是从小以箜淇为榜样长大的,因为箜淇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所以箏萣也没学会贪生怕死,而未来,笛午亦会是如此。
似乎是被箜淇眼里的坚定给感染,娜萭有点哽咽问道:「箏萣他真的不会怪我害他成这样吗?」
摇了摇头,箜淇柔声回:「他只会怪他自己没有学好本领,让你也受了伤。他也会埋怨自己花太久时间復原,麻烦大家照顾。」
看了看药也差不多了,娜萭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鼻涕,端起了药膏道:「那就让他早点好起来!不给他机会埋怨自己!」
箜淇还想劝她去休息,却见娜萭逕直走进了箏萣房中,摇了摇头,心想这小姑娘脾气倔得很,心肠却不坏啊!
站在窗外,看见娜萭小心翼翼地帮箏萣上药,箜淇决定明日便让梧翊去下界开始追查青龙白虎一案。
【我爹娘就是你爹娘】
奉命去下界查案,当然就必须确保梧翊的安全。就算有逆严陪着,箜淇还是给了她一个麒麟火筒,危急时发射它,追暘宫也能看见信号前来相救。
但出乎大家的意料,这次任务梧翊可是一点也不怕。
下界可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小时候尚且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现在贵为追暘宫书记官,更是没有什么好怕的。
一到下界便先去了家里打声招呼。果然,以前曾经欺负过她的小精,现在都怕到不是绕道而行就是躲在家里。遇到一两个走避不及的,也是唯唯诺诺,就怕她一个不开心,公报私仇让大家来个天牢一日游。
见她是去探亲,逆严不好打扰,便想在村外稍等,让她与久没相见的家人好好叙旧。
「傻瓜!你还真以为我是单纯来探亲的吗?当然是来打探消息的啊!」梧翊笑道。
按照梧翊的想法,青龙白虎等玄兽极其罕见,凡走过必留下痕跡,而梧翊有三四十个兄弟姊妹,有从商的也有当老师的还有卖唱走艺的,人脉可广了,岂有找不到的道理?
「你胆肥了啊?敢叫我傻瓜?」逆严嘴上硬气,但想到要见梧翊家人,竟然有点紧张了起来。
「你..真的是唯一一隻白虎吗?」梧翊问。
「那天不是见到另一隻了吗?」
「我是想问,那你爹娘呢?」
「爷我天生天养,不需要爹娘!」
天界因吸收日月精华而生出灵智的仙神比比皆是,但梧翊从小有爹娘照顾,因此没办法想像没有爹娘的童年会是个什么样子。
听逆严说自己没有父母,梧翊觉得有点可怜,便笑道:「没关係,我爹娘有那么多孩子,多你一个不多!以后我爹娘就是你爹娘,我兄弟姊妹就是你兄弟姊妹!」
逆严不以为然道:「你爹娘若是我爹娘,这样我们不就同辈了吗?想得到挺美!」
梧翊玩笑回道:「你该不会以为你大我一辈吧?我姊妹橘纺嫁给你之前上司,你又跟他情同手足,我们两个同辈没有问题啊!」
逆严斜眼瞧了瞧梧翊,但她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一时间找不到词反驳。
「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们俩虽然名义上是同僚,但我一直是把你当家人的。你别嫌弃,也别见外。」梧翊收起脸上的嬉闹,正色道。
「你..你当我是家人?」
虽然知道梧翊无法对自己產生恋爱情愫,逆严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佔尽了梧翊生活中这么大的一部分,又是同僚,又是朋友,亦是家人。突然心里有股暖意,似乎自己的付出并不是完全没有回报的,儘管他并没有奢求些什么。
「这我承认,但我是不可能会叫你哥哥的,死了这条心吧!」梧翊笑道。
这话一说,逆严脑海里霎时间冒出了个甜笑梧翊,柔声叫着『逆严哥哥』。这攻击力太强,瞬间又让这恋爱脑死在了当场。
回家探亲固然是没什么问题,然而探案的进展却没有像梧翊所想的那么顺利。别说消息了,若不是那天大闹天庭,偌大的下界就没有一个小妖幻想过玄兽还有现世的一天。这青龙白虎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
但光是这种程度的挫折,还不足以让梧翊放弃。既然打探不出新消息,那就从现有的线索开始找起。
青龙是在追暘宫离开了龙宫后来袭的,袭击失败后,白虎甚至还侵门踏户到了天庭指名要找箜淇,明显就是衝着寐泉铜镜而来的。但他们是怎么知道寐泉铜镜在箜淇手里的呢?
第一,追暘宫追查寐泉铜镜一事并未对外公布。第二,这镜子藏在龙宫内一事极其隐密,就连龙王羌步都不知情。第三,青龙又是如何得知追暘宫真的找到了镜子呢?
只有一种可能,能够解释这所有的疑点。
青龙白虎一掛,就是一开始将寐泉铜镜带进龙宫的始作俑者。
镜子若是他们带进去的,自然知道前龙王就是受到其影响才意图造反,也就猜得到天庭会持续追查寐泉铜镜一事。追暘宫走访龙宫事先是有书信通知的,这一加一摆在一起,也就不难猜到来意了。
想必他们当初半路攻击时,也不确定追暘宫是否找到镜子了,应该是看见箜淇弃兇不追,才猜到的吧!
若换了个别的地方,就算是梧翊推敲出了这么多,也是毫无意义,但偏偏出事之地就是东海龙宫。
龙宫不是什么人说进就能进的。任何仙神进出都必须有虾兵蟹将开门,往来访客可都是有纪录的。现在知道寐泉铜镜来自患河,只要去龙宫查阅访客名单,自然会水落石出。
听梧翊分析到这个地步,逆严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他早就知道梧翊很聪明,但没想能聪明到这个地步。这跟当初在龙宫想要威胁王妃的智商可是天差地别啊!完全无法想像是出自同一颗脑袋。
不过梧翊的智商本来就是起伏颇大,平常都是个半智障,只有在情况紧急时才会像鬼附身似的突然飆高,不然也不会一直到今日才被重用。
总之,这两小仙再次来到了东海龙宫。
今非昔比,追暘宫如今在龙宫可是贵宾,羌步无条件配合他们查案,要什么给什么,调查起来也是事半功倍。果不其然,虽然龙宫从未接待过来自患河的访客,但歷任虾兵蟹将当中,却有一个鰻鱼精是来自患河。
这小精于八百年前来到东海龙宫当门卫,虽不清楚原因,但过不了多久就离职返乡了。
忆起自己当初也是想尽办法要混进天庭,梧翊说:「对下界小精怪而言,能混进龙宫的确是个好出路。暂且不管这寐泉铜镜是怎么到前龙王手里的,搞不好这患河村宝还真就是这鰻鱼精带来的买路费。」
逆严不以为然道:「村宝都带出来了,就只是换个守在宫外的门卫?」
梧翊摇摇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患河再小,总不可能就只有他一家吧?怎么可能会把镇村之宝拿来给他买官位?我猜,这镜子多半是他偷的,而一开始,他或许觉得能换到更高一点的职位,再也不用回患河了。哪知道这镜子跟龙宫群宝相比根本就一文不值,只能换到门卫这样的差事,连龙宫都进不去。若是这样推想,他没多久就离职回乡,也能说得通了!」
「为了一己私慾背叛了全村,偷鸡不着蚀把米,也算是不冤枉了。」逆严嘲讽道。他一出生就在上界,对于鰻鱼精这种卖村求荣的心理无法感同身受。
寐泉铜镜是怎么来到龙宫的,现在可说是有解答了。但这鰻鱼跟玄兽又有什么关係呢?而这买官用的镜子,又是如何来到前龙王手中的呢?他总不可能是直接跟龙王买的官职吧?
想搞清楚这些,就必须找到鰻鱼精。但事隔已久,当初这鰻鱼任职也短暂,梧翊他们把龙宫里里外外都问了一遍,也是没有什么收穫。无奈之际,梧翊再次翻起纪录,想看看跟鰻鱼同期进宫的同僚当中,若是有已经离开龙宫的,或许在外面还有联系,能去询问一二。
一整天都是对着书本纪录,逆严这个武将早就厌烦了。但见梧翊依旧是认真查阅,他也不好打扰,便在资料室内间晃了起来,活动筋骨。
无意间,逆严瞥见了前龙王大寿时的访客纪录。龙王大寿可是东海的大日子,一时好奇,他便翻了翻大寿都有哪些达官显贵来参加。这不翻还好,一翻则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媚婪』
「梧翊!」
「干麻啦?我在忙!」梧翊不耐烦道。
「白骨精这种妖怪,你知道吗?」
「你说唐僧取经遇到的妖精?你问这个干嘛啊?办正事呢!别老想着话本!」这问题来的没头没脑,梧翊不悦道。
「他们水性怎么样?」
「啥?」
「我说白骨精,喜欢玩水吗?」逆严突然崭露笑顏,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问道。梧翊则是傻望着他,不懂他这么高兴干什么。
媚婪是在追青龙时出现的,现在追着青龙的尾巴来到了龙宫,又看到了她的名字。难不成真的这么巧,白骨精恰好就爱玩水?
但逆严可不信什么巧合。
【上山抓彘】
在娜萭跟箜淇细心的照料下,箏萣日渐好转,总算是恢復了神智,但由于重伤未癒,他还是麒麟原形。
既然已经恢復清醒,就能正常进食,也能开始食补了。而天宫之中最有用的育筋长骨食材,便是七耳彘。这七耳彘并不是什么少见的神兽,主要栖息在下界浮玉山一带,体型像虎却有牛尾,还长了七个形似猪耳的耳朵。用七耳彘的骨髓能养气,胸腹的肉吃了则益于长骨,对箏萣来说是最好的补品了。
然而也不知道浮玉山这几天出现了什么猛兽,竟然把山里的七耳彘差不多都吃光了。在箏萣把天厨存货吃完之后,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补货。
不想娜萭为了七耳彘的事情烦心,箏萣在吃完了最后一隻库存时便道:「最近每天都吃这什么七耳彘的,实在是烦了。明天箏萣想喝鸡汤,吃饺子,麻烦娜萭姊姊告知天厨一声。」
一眼看出箏萣打什么算盘,娜萭面色一沉道:「你好的不学,怎么专学你哥那套口是心非啊?不就是天厨的七耳彘吃完了吗?我是谁啊?我可是最受宠的小凤凰啊!我去把藏宝库的搬给你吃!」
之前说过了七耳彘并不是什么少见的野兽,藏宝库当然不可能会有存货。这小姑娘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打算亲自去浮玉山碰碰运气,自己打一隻回来。
乘着千里云,娜萭三两下便抵达了浮玉山,但七耳彘可就没有这么好找了。搜了老半天,除了被吃剩的尸骨之外,娜萭一隻活的都没有找着。
「看来这山里还真有头专吃七耳彘的猛兽」娜萭心想。
但皇天不负苦心仙,娜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隻七耳奶彘。
成年七耳彘大小如虎,小奶彘虽然体型较小,但也有个百来多斤,比娜萭大了一整圈。好在她起码也是隻凤凰,就算没有灵力,也尚且能跟这小奶彘斗个不分上下。
虽有火王之弓,但这弓威力惊人,奶彘又小,要是一个不小心整隻打烂了那可就是前功尽弃了。保险起见娜萭便用一般弓箭,想跟它慢慢耗,慢慢磨,却不想这一耗,把人家妈妈也磨来了。
这母彘见自己孩儿受伤,发了疯似的怒衝而来,娜萭一个躲避不及,给撞到了山壁上。这撞的力度过猛,娜萭只觉得自己两眼发黑,呼吸困难。
双眼才刚能看清,只见那母彘再次狂衝而来,这次力道似乎比刚刚更猛,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好拿出了火王之弓迎战。
这箭一离弓,立刻幻化成熊熊火焰,就算那母彘的皮再硬,也瞬间被一穿而过,毙命当场。小奶彘看见自己母亲惨死,不再逃跑,而是蹿到了母亲尸首旁边,大声地哼唧哭叫着,让人心疼不已。
娜萭虽感不忍,但为了箏萣,只能狠下心来,一箭刺入了小奶彘的心脏。
双手合十,娜萭对着两隻七耳彘的尸首道:「对不起!为了救人,只能牺牲你们了。我发誓,我从今往后不吃七耳彘了!等箏萣好了以后,我也绝对不会再伤害你们的。」
正想将七耳彘搬到千里云上,却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说道:「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白虎!
娜萭急忙转身,果然就是那日在万里崖所见的白虎。看来他是被这火王之弓的光芒吸引而来。
「我心里还惦记着你的弓呢!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白虎斜笑,露出明显虎牙,很是渗人。
咻!一箭射出,这次娜萭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了。
她箭虽快,但这白虎还是及时跃了开来,只擦破了一点衣服。定睛一看,这白虎的左臂不是断了吗?怎么又长回来了?
「早就知道你手快,准头也不错,但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你若乖乖交出火王之弓,我还能饶你一命。」白虎轻蔑道。
依旧是一句话都没说,娜萭又是一箭,手法之快,几乎让人看不见准备动作。但这白虎却总是比娜萭还要快上半招,这次看准了她射的箭,竟然想一手抓住。
但这火王之弓可非寻常之物,它封印的是纯粹的火王之力,一般仙神岂有抓得住的道理?果不其然,白虎的手掌被其威力所伤,鲜血直流。
知道不敌,娜萭见机打算逃匿,没想到还是慢了半步,被白虎给一把抓住甩到了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白虎怒吼一声,虎爪袭击而来。娜萭虽用火王之弓抵挡,但弓不是盾,脖颈处还是被划了三四道血淋淋的口子。
眼看白虎手爪对准了娜萭心窝袭来,却只听『砰』一声,他被什么力量给轰到了几里之外。
挣扎起身的白虎往地上吐了口鲜血,这么霸道的灵力他可认得。
「麒麟箜淇。」白虎冷冷道。
「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