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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墙后的景色是如此迥然,让人彷彿置身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天空是灰色的,大概是因为空气中满布的火山尘埃,太阳在其后散发的光芒似乎比夜空中的银月还要微弱。越往西边前进,脚下所踩的越不像是泥土,而彷彿是曾经在这里死去的生物们所化为的灰烬推积而成的平原。放眼望去,除了偶尔鑽出地面的几株枯草和几棵枯树,这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被魔兽所践踏过的村子也都变成了这副模样吗。
    陶德领着他前进的脚步可说是相当轻快,一路上,他的兴致都相当高昂,嘴边也一直带着某种含有恶趣味的笑容。宙伊斯不禁对银月讨伐队有所改观,原来他们也并不是所有队员都像爱緹拉那般表现得像个英雄过了头。
    「前线的情况如何了?」宙伊斯问。
    「明天要进行总攻击。」陶德轻描淡写地说。
    「明天?」宙伊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那他可真是来得太及时了。「总攻击指的是全员主动朝火山进攻吧?」
    「对对,全员,但不包括新人,也不包括我。」
    陶德阴沉的抱怨像是一飘而过的乌云,很快就被他接着露出的阳光笑容给压过。
    「没想到会有个这么喜欢爱緹拉前辈的人追到这里来,这样也能给她更多战斗的力量吧。」
    宙伊斯没有告诉他他是来带爱緹拉离开的,他接下来所有的心力都只要放在说服爱緹拉之上就够了。
    「她还好吗?」
    「生龙活虎得很,我们上次对话的时候她还对我说教了一番。我可不是自己贪生怕死啊?队长命令我待在那里,我又有什么办法。」
    像是希望得到宙伊斯的认同似地,陶德再度状似不经意地抱怨自己的处境。
    「离开前线就是贪生怕死吗?」宙伊斯这次主动停下脚步,直视着陶德。「或者说,珍惜自己的生命难道不对吗?对你们来说,只有投入可能会牺牲自己的战斗才是正确的吗?」
    「噢,不是啦。」陶德连连摆手,在他的连环质问之下后退了半步。「我们可从来不会强迫成员做任何事,毕竟就连当初加入时我们都是凭藉自己的意志才来到这里的。所以,我们遵循的只是自己的信念,会感到失望也只是因为没有办法贯彻自己的信念罢了。所以我才不满啊,我怎么可能会接受让伙伴去牺牲,只有自己独活这种事情。」
    宙伊斯毫不在乎陶德的信念,他只是想知道身为讨伐队成员的爱緹拉可能会怎么想罢了,因此他没有回应。
    而陶德就像夏天午后的天气一般,在严肃的牢骚之后又立刻换成活泼的间谈。
    「你的那封信可真是了不起,我第一次看见前辈那样心烦意乱的模样,她甚至也没在练剑,就只是在基地周围一直踱步来踱步去。」
    他没想到自己的信件会对爱緹拉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还以为她肯定会淡淡瞥一眼之后便丢向一旁,接着表现得像是从来没收到过信一样。
    「所以?」陶德的语气上扬。「你到底是如何掳获爱緹拉前辈的心的?虽然我一看到你就明白,长相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宙伊斯的脑袋似乎在嗡嗡作响,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是如何和其他陌生人交流的,此时甚至开始觉得陶德有些烦人。他的全副心神只指向一件事:爱緹拉,爱緹拉,爱緹拉。他想见到她,想亲眼确认她平安无事,然后把她带到永远不会让她有机会牺牲自己的地方。
    「对了,」陶德见他没有反应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她在去基地之前好像先去找了住在那边的流浪骑士,说不定她会心烦意乱根本不是因为你的信哦?」
    宙伊斯看向他所指的方向,那是相对于要塞的西南方,不远处有一片勉强还长有稀疏叶子的疏林。
    「有人住在这里?爱緹拉为什么去找他?」
    陶德贼贼地笑了几声。「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自己好好问她吧。基地就在那边。」
    前线基地是由建筑群与各式防御工事组成的一片狭长型区域。
    放眼望去,最显眼的便是身穿重甲、整齐列队的王国士兵,银色钢铁像是在火山煤灰中闪耀的钱币。身穿轻甲的讨伐队成员三三两两散布各处,有些在建筑之间运送物资,有些靠在投石车旁与士兵指挥官谈话,有些则在空旷的沙地上对着空气挥砍长剑。
    宙伊斯以为他一定能在训练的人们之中找到爱緹拉的身影,但直到他与陶德来到距离士兵们布下的防线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时,他仍旧没有看见那头显眼的金发与散发不凡气质的身姿。
    「……你真的来了。」
    爱緹拉从一栋建筑的石砖墙壁后现身,惊愕的神情与他正面相接。
    宙伊斯再也不管陶德,不管其他任何一切,就这样逕直走到爱緹拉身前一步站定。
    他首先对她微笑,但他不知道这个笑容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谢谢你等我,我带解药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盛装着鲜红色液体的精巧玻璃瓶,爱緹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但没有伸手将药接过。
    「你找到鍊金术师了?」
    「是的,就如同我在信中所说的一样。」
    「你确定这是虚月诅咒的解药?」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着他做出来的。」
    爱緹拉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移向了他的双眼。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她在如此询问时,语气相当地柔和,这让宙伊斯真的发自内心露出微笑。
    「确实有想要的东西,我想要你跟我走。」
    「……说什么蠢话?」
    她的表情立刻转为鄙视。
    「不要上前线了,跟我走吧。」
    「……真是荒谬的男人。」
    低语之后,她迅速伸出手拿过解药,宙伊斯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但她接着立刻在原地拔开瓶塞,仰头准备喝下药水。
    宙伊斯產生了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但是他已经决定了,他不会再对爱緹拉说谎,也不会隐瞒任何事情。就算要守护她,他也不想不择手段地使用谎言来掩饰真实。
    即使谎言可能会让事情变得简单,而真实既痛苦又令人无法承受。
    「……如果你喝了,你也没办法去前线了。」
    爱緹拉在药水即将进入口腔的前一刻打住,放下瓶子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这种药有个副作用,喝下之后会晕眩无力,没有办法行动,大约会持续三天。」
    她一听,立刻变得浑身僵硬,但眼神仍夹带着几丝怀疑,探究着这是否为谎言。
    宙伊斯以毫不掩饰的真诚眼神回望她。「你喝下解药之后就无法战斗了,所以我会带你离开,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那我不喝了。」
    爱緹拉乾脆地将瓶塞塞回。宙伊斯以手掌挡住朝他推回来的药水。
    「你延续十年的诅咒,只要喝下这瓶药水就能够解除了,为什么不喝?」
    「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不能被剥夺战斗的能力,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行。」
    「但是你为什么要战斗?你真的不惜牺牲自己也想保护所有人吗?这就是你的理想吗?」
    「不行吗?」爱緹拉的眼里燃烧着怒火,还带有一点因被刺伤而激起的自我防卫。「我说过了,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和魔兽战斗就是我的使命!」
    「这一切都是由虚月之夜中產生的诅咒这个错误开始的,只要消除这个错误,你就不再有战斗的理由了不是吗?」
    「说得倒简单,你以为过去是轻易就能抹灭的吗?」爱緹拉踏前一步,右手猛力揪住他的衣领。「生命逝去的事实不会消失——我犯下的罪孽也不会消失啊!」
    「罪孽?」宙伊斯眨眨眼,语气冷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怎么会是你的罪孽,全部都只是虚月的罪孽罢了。而这瓶药,能够让虚月强加在你身上的责任全部卸去。爱緹拉,虚月夺走了你应该要享有的平凡生活,而我想把那些还给你。」
    「你——」爱緹拉的语气减弱下来。她放开宙伊斯,后退了两步。「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又不关你的事。」
    「因为我想守护你。」
    宙伊斯这次相当顺畅地说出口,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带有一种不寻常的高昂。
    「你真是……不可理喻。就算说是因虚月而起好了,我仍然有责任,是我选择加入讨伐队,挥动武器夺去性命的也是我,所以……不,不对,不管怎么样,我都已经选择加入讨伐队了,所以我会遵守当时立下的誓言……」
    爱緹拉似乎產生相当大程度的动摇,话语开始变得反反覆覆。
    「所谓的誓言,就是要在危机来临时踏入前线战场,为守护人民而战吗?」
    她抿起脣,轻轻点头。「我已经决定要战斗了,所以……无论这个想法的起因为何,还有——」
    「我知道了,那我代替你去吧。」
    「……什么?」
    爱緹拉的眼睛眨了又眨。
    「你立下了要战斗的誓言,这我明白了。」宙伊斯张开双手,像是名对着人群演说的政治家似的,但渐趋高昂的诡异语气更像是那名疯狂的鍊金术师一般。「但是,我不希望你去战斗,我不希望你牺牲。既然如此,就让我代替你去战斗吧,你所背负的使命,让我来替你履行,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喝下解药了吧?」
    爱緹拉哑口无言地盯着他。他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攫取她的思考,除了惊愕、不解、怀疑、无措,她还有什么样的心情?她会如何回应?
    「……不可能。」过了几秒,她带着再严肃不过的表情说,紧握的左拳似乎可以把掌中小小的玻璃瓶捏碎。「我不会让你这么做,我不会让任何人这么做,没有人该代替我去战斗。」
    「这是我自己想做的,这只是我的自我满足。爱緹拉,我只是想守护你而已。」宙伊斯再也按捺不住,伸出颤抖的双手扣住爱緹拉的肩膀。「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我不是英雄,我也没办法拯救过去的人们,甚至连代替他去看看那副景色都没办法做到……因为眼前的你是更重要的啊!我没办法放着你不管,我不能任由歷史重演,所以我只能……拜託你了,爱緹拉……」
    他不能说是放弃了什么,但确实是选择了什么。
    比起对于自己那虚幻的救赎,他更想给予眼前的人真实的未来。
    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这是他选择要全力以赴的事,所以虽然一切都只是出自他的任性,但他也只能像这样不断投以真诚的感情,然后在心中向她吶喊。拜託你了……!请你一定……!
    爱緹拉深皱起眉,但眼神中沾染着的是深深的忧伤。她没有以任何理由再度反驳他,而只是抬起手,非常温柔地触碰他的脸颊,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居然能让她如此询问,想必他现在的状况确实是糟糕透顶吧。
    他勉强笑了笑。「我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疯狂杀人魔在盯着猎物吗?」
    「不,你看起来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于是紧紧抓着唯一仅存之物的人。」
    非常精准的描述,他的感觉几乎就是这样了。
    爱緹拉缓缓垂下手,接着垂下头。
    「……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已经只剩下战斗了,我早就决定好,就算解开了虚月的诅咒,我还是会继续战斗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是虚月令你忘记了,你应该去找回它们的,找回那些平凡生活的感觉,你有应该享受这些的权利。」
    爱緹拉叹了一口气,抬头怨怪地盯着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大概是从第一次听见你的故事之后开始吧。」
    阴影使得爱緹拉脸上的表情变得昏暗不清。太阳开始朝地平线靠近了。
    「我不能因为解开诅咒就放下这些,我不能让伙伴与死亡战斗,只有自己苟活……如果我的能力无法在这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过去所做的努力全都会白费。」
    听了爱緹拉的话,宙伊斯闭上双眼,将脸埋进双手掌心之中。
    「……真是固执。果然这么固执才像你。但是我也不能退让,我没办法退让。既然如此,我们乾脆用别的方式来分个胜负吧。」
    既然爱緹拉认为自己拥有应该站上战场、守护人民的实力,那么就让她看到事实并不是这样就好了吧。
    宙伊斯从腰带上拔出长剑,这是在两人一起旅行时爱緹拉替他换来的剑。他让剑身朝下反握剑柄,双眼直直望进爱緹拉湛蓝色的眼瞳中。
    「我们来决斗吧,输的一方要听从赢的一方,不得反悔。我也不会让你拒绝我的,爱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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