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宋迷迭心潮澎湃,于是麻溜地从树上下来,伏低身子,一出溜地朝谷底跑去。胡杨的叶子被夕阳染成浓重的橘红色,宋迷迭一袭红衣,那些茂密的叶子便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速度很快,脚步却又极轻,所以虽然有一两个人回头张望,竟是没有发现那越靠越近的一条红影。她在离几人只有十余尺的地方重新停下,身子贴在一株较粗的树干上,朝一侧探出脑袋。
千年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和远处的水声一唱一和,难分胜负,可是,男人的声音却依然透过大自然的鸣响落进宋迷迭的耳朵。
元尹,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父亲他做的那些事,天理难容,对不住你,对不住天地,也对不住......先皇......
元尹,其实......其实父亲他,他不想的......都是我,是我,不想在这蛮荒之地再待下去了,我还年轻,我读了那么多书,我不想留在西诏,碌碌无为一生,不.....碌碌无为已经算好的,我怕,每天活得提心吊胆,怕不知哪天,就被人拿去了性命......
我求父亲,他老人家于是心软了,所以才......元尹你懂的是不是?舐犊之情,你是最能理解的,当初先皇后她为了保全你,费尽心思为你谋划,元尹你是懂的......
元尹,我知道这个仇你一定要报的,我只求你,报在我一个人身上,求你放过父亲,给他......给沈家留一条生路......
我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元尹,你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晚了,被唤做元尹的男人转过身,于是那张冠绝天下的面孔便映入了宋迷迭的眼帘。可他这么好看,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冰刀,晚了,师傅他老人家,已经被我剐了。
第3章 灭门
千刀万剐,并不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要是行刑之人手法了得,是真有可能在犯人身上片下来成千上万块肉来的。
宋迷迭听莫寒烟讲过,不知是哪个朝代,有一个大臣触怒了龙颜,被帝王处以凌迟之刑,那暴虐的君主要求要将他千刀万剐,少一片肉都不行。于是行刑的刽子手便只能按着人的肌理,一层层细细地切割,就像片一只鸭子似的,而且每割一刀,还在刀口处抹上一种油,能止血,却不止疼,所以那人被割了一千多刀,切下的肉片堆满了三只竹篓。
啥时候断气儿的?当时她这么问莫寒烟来着。
莫寒烟还是秉着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脸,面无表情道,割到三百多刀的时候人就死了,吓死的。
死了还要继续割?
莫寒烟答,帝王无情,否则也当不了帝王。
从那天起,宋迷迭脑海里就多了一个满头卷发,虬髯染指了半边脸的红皮肤凸眼睛暴戾君王形象,与其说是君王,其实那个形象平时更多见于伙夫和屠户。
可是眼前这个身披白色狐裘的人,他自然不是君主,当然更不可能是伙夫和屠户,他长得那样好看,不带一点阴柔,却脆弱得像是能一把攥碎的好看,声音也那般轻柔,虽然语气比莫寒烟的冷淡还要更漫不经心一点。
他俯身,轻轻告诉跪在潭水旁的那个人:我剐了你的父亲,我的师傅。
宋迷迭忽然觉得周身涌出一股寒意,那人说出的话自然是主因,可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因素。夕阳落下,前面的潭水变成了浅浅的灰色,于是当一声气泡碎裂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竟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她眯起眼睛,将目光从那个被唤做元尹的男人身上移开,努力望向不远处的潭水,那里面藏着什么?一条鱼,抑或是别的?
然而还未容她仔细分辨,一声凄厉的嘶吼就在耳边炸开了,宋迷迭不得不转过脑袋,看向声音的来源被绳索捆缚跪在地上的男人。他现在已经朝前扑倒,但是由于手脚皆被绑住,所以只有膝盖和脑袋扎在地上,像一条扭曲的虫。
他强行支起脑袋,因为用力,下巴颏被磨得血肉模糊,转向着那个叫元尹的人,眼睛朝上翻起,露出两点青白的光。
你杀了......父亲......含混不清地说出这几个字后,他疯了似的扭动着身子,仿佛想挣脱开绳索,将面前的人撕碎,声音也放大了数倍,在空荡的谷底回旋,你杀了他,你怎么能?他是你的师傅,他看着你长大,你写的第一个字就是他教的,元尹,你怎么能?
元尹站着没动,目光从高处落下,似乎带着一丝怜悯,但很快便被他自己遮掩住了,一个看着我长大的人,一个教导我何为仁智礼信的人,一个受我父皇母后嘱托要照顾我终生的人,却下毒害我,仲初,你说这样的人,配做我的师傅吗?
听到这句话,地上的人忽然不动了,静默了不知多久,他又一次望向斜上方那双比月光还要寒冷的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说了......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不是你,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元尹将身上的狐裘朝中间扯了扯,仰头望天,嘴角微抬,发出声轻笑,不过仲初你也并不无辜,你知道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师傅的计划,却没有站在我这边,你本有很多机会可以护着我,可是你却任凭他在我的饭食中下毒,看我一天天衰微,缠绵于病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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