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何冉27岁,周河28岁。
这天,阳光正好。
事情回到十分鐘前──
「周医生,外面有个急诊转来的病人。」
周河点头,「那先让他进来吧。」
「何瑞睿。」护士姊姊探头出来叫人,看到椅子上孤零零的小男孩,她招招手,「弟弟可以进来了喔。」
何瑞睿点头,下了椅子便朝诊间走去,轻巧的打开门,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头,有些不安的看看四周。
虽然他刚很有勇气的答应了姑姑,但他还没有一个人看过医生啊!
周河先是看看电脑的病歷资料,听到门口细微的声音,便往门口看去,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看起来有点无措,这令男孩的脸更惨白了。
周河开口唤了一声,丝毫没有面对江亦礼时的不耐烦,他温和的开口:「弟弟,过来吧。」
何瑞睿得到指令,加快脚步到周河面前坐下,坐下那刻,何瑞睿突然觉得喉头有甚么东西翻涌上来。
他做了几次吞嚥的动作,总觉得有好那么一点点。
周河看着何瑞睿隻身一人说,「弟弟,没有家人陪你来吗?」这个年纪还是要有家人陪着比较好。
「我姑姑陪我来的,她去买水了。」
周河放心的点点头,「好,那叔叔先帮你检查一下。」他拿了一根一次性的木棒,「帮我啊一声,张开嘴巴。」
何瑞睿照着周河说的话张开嘴,木棒压上他的舌头,那瞬间,他突然觉得身体里的小喷泉又涌上来了,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力量翻涌上来。
周河凑近何瑞睿往他嘴巴内部瞧。
何瑞睿觉得自己好像快吐了,他感觉东西又再次上了喉头,他看着就在眼前的周河。怎么办?如果他就这么吐了,会吐在医生叔叔脸上的……在不到两秒的时间,何瑞睿脑中只冒出这个想法。
于是他在食物即将翻涌出来之际,直接低头,他呕了一声,食物就哗啦哗啦地从胃里跑出来了。
何瑞睿吐完后身体舒服不少,但当他看到木头桌上那属于他的杰作,又在脑中懊悔,他怎么会对着桌子吐呢!
何瑞睿拿着周河给他的卫生纸擦擦嘴和脸,他看着桌上和地上,还有医生叔叔衣服上的呕吐物,脸擦着擦着突然就有点想哭。
周河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况,不过他不像一旁的护士那般惊惶,他冷静的先抽了好几张卫生纸递给何瑞睿,看到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周河放缓语气说,「没关係的弟弟,吐出来舒服就好,桌上的我把它清掉就好了,这没什么的。」
何冉刚打开门时,看着眼前混乱的情况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快哭的何瑞睿,和满桌的呕吐物。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往何瑞睿靠近,正好听到周河和何瑞睿说的话。
何冉往声音来源看去,此时周河刚好背过身拿抹布和垃圾桶,她看了一眼他挺拔的背影,便移开眼,摸摸何瑞睿湿润的眼角,「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何瑞睿含泪的点点头。
等周河拿到工具后,他对着桌子弯下腰,一手拿抹布,一手拿垃圾桶在桌缘准备接着呕吐物。
周河带着口罩,大半的脸都被遮住,只露出眉毛和好看的桃花眼。何冉看到转身的男人,再次瞧他了一眼,望见他低垂的眉眼时,她顷刻间没了动作,只是楞在那看着那双眼。
周河察觉到一道直接而不避讳的目光,他抬眼,恰好撞进了何冉的眼里。
周河停下清理的动作,怔住的望着她的眼。
那是一双如阳光般的眼,闪闪发亮又耀眼夺目。他想。
那是一双如月亮般的眼,皎洁明亮又深沉内敛。她想。
周河总觉得他看过这样的一双眼,又好像从没看过。
何冉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个异样的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视线交会的那瞬间,他们的心脏同时开始疼痛。
何冉感受到心脏隐隐作痛,不是难耐的疼,可以接受,却仍不适,总感觉有个力量正拉扯着她的心。
周河感受到心脏剧烈的疼痛,好像心口被用力地扯了好几下,而他的心好似便在对抗着这股力量,他摸上胸口,痛苦的皱起眉,身体甚至有点站不稳。
「滴答──」
周河忽然听见脑中传来一个水滴的声音,他觉得那滴水珠好像落在了一个他未知的地方,它轻轻的落下,又轻轻地弹起,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两人的疼痛也消失了。
周河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着的手。
他是怎么了?
何瑞睿抽抽噎噎的声音传入耳中,这才让周河和何冉回过神来。
「没关係的。」周河和何冉刚好同时对着何瑞睿开口。
他们又抬头看了对方,只不过这次两人的视线只交会了一秒,便马上移开。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有点儿怪。
何冉清清喉咙,率先开口,有点不自然,「医生,让我来处理吧,刚刚真是麻烦你了。」她礼貌性的微笑。
周河也不太自在,他反应有点大的马上移开手,「没事,快清完了,我来就好。」他冷静地开口,只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周河动作更快的把桌上的呕吐物清掉,不给何冉帮忙的机会,最后喷了一些酒精消毒。
何冉看着他的动作,眨眨眼,「谢谢。」
「不会。」周河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只是看起来罢了。
只有他知道,他向来平静的心,出现了一圈圈的涟漪。
一切安顿好后,周河再次帮何瑞睿做检查。
「看起来是急性肠胃炎。」周河说,「我这边开点药让你回去吃。」他敲敲电脑键盘。
「等等出了门左转那里领药。」周河看向何冉,好像和往常一般,只是和家长交代注意事项,「还有最近尽量不要让他吃油炸、甜食,或辣的等刺激性的食物。」但他的语速却比平时快了接近两倍,左手也不自觉的刺刺指尖。
何冉向周河道谢,便牵着何瑞睿出去领药。
出了门,何冉往医师名字那看,名牌上掛着三个大字:江亦礼。
原来他叫江亦礼。
何冉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想起刚刚奇怪的感受,还有微微的心痛感,她没什么想法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缘分吗?
何冉无所谓的想,但她马上又否定自己的想法。
大概只是过客吧。
他们一出去,周河藉着更换衣服的名义,快走进更衣室。
他先把沾了一些呕吐物的白袍换下,然后如释重负地靠在墙上喘息,拭去额上的薄汗,抬手把额前的瀏海往上一拨。
他整个人有点无力,靠着墙坐在地上,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两条腿随意的放着。
好像他换下的不是衣服,而是刚刚所有的偽装。
他摸着心脏,感受心的跳动。
他从来没有经歷过如此的感受,对于初见的人感到心痛,还有他脑海听见的声音,一切都毫无逻辑。
还有,她,又是谁?
他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