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茵,你今天可以来学校?」黄天歆问。
「我有事要跟你说,但临时又有任务了,想说先在这里等你……」她的视线看到其馀人马,收音。
「你怎么知道我也有任务?」黄天歆连忙向神情不对劲的朋友们告别,拉着纪悠茵离开。
「我本来有三件急案,另外两件离学校太远了,所以长老说比较近的会再另行安排,我就猜转派给你了,听说救护队已经在现场待命......」纪悠茵瞄了一眼伙伴的帽子,「对不起,都是我们家让你的平凡生活没了。」
「这些我早在继承能力的时候,就已经预想过了,这是我的选择,没关係。」黄天歆泰然自若。
纪悠茵晓得再道歉也无济于事,她打开前来迎接的专车后门,提出一个袋子,「这是你的仪式服......天歆?」回头一看黄天歆竟然在大口吸吐气。
「啊哈哈,正中午真的颇热呢,谢啦,我去就近处理。」
「天歆!我姊回来了!」赶在黄天歆远赴之前,纪悠茵喊出声,她一定要亲口报告这则好消息:「林管家跟我说她今天早上平安回家了!她没事!」
「真的吗!太好了!」黄天歆喜不自胜,本来想再多问些什么,但为了把握救援时间只好作罢。
她将纪悠茵推上车,笑着目送车队离去,才转过身,压着过度亢奋的胸口,照着吩咐看着地图衝到任务地点。
没事就好、能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即便没什么机会再相遇,只要人还好好地活着,就好。
※
自那场记者会以来,过了约一个月,所带来的影响不多、也不少。
首先不变的是,黄天歆在纪家主宅接任务依旧是使用和室,可是死体的数量相较于以往增加两、三倍;其次不变的是收到任务通知依然十分临时,近期外派次数也渐渐地上升;再来是上学的请假天数,相比以前请半天,目前也开始常请整天了。
因此和卢玟晴他们的交集略为下降,就算纪永长想来搭话,她也只能说赶课业进度而婉拒。
变化最大的部分是她不用再乔装出任务了,甚至途经公园,会有不认识的路人向她打招呼跟声援。
据说公寓附近有安插纪家的保鑣,但她从没看过他们的身影,可能躲得非常隐密。
蔡惠纯也比以往更尊敬她,甚至会关心她的饮食营养是否充足,偶尔在家见面一下下也会嘘寒问暖样样来。
黄天歆对于有无变化并没太多的想法,不如说,她没时间去省思,忙碌充实到她无暇偷间,万幸的是她最近也没有太常浪费时间倒下。
然而,这般的工作量或许还是不及悠乃姊姊与悠茵的三分之一吧。
「真底......灰常谢谢......来这......」
弯腰到快跪地的年轻女性外劳,即使用着不流利的语言,也很努力地组织成字句,用尽全力向黄天歆道谢。
这回是黄天歆培训到一半临时被外派的任务,但地点位于永弥镇边际的郊外,回想司机催油门的方式,只能用「狂飆」两字来形容。
距离黄金一小时剩不到几分鐘,她阻止试图想表达正确谢意的外劳,催促带路。
一抵达关键的房门前,站着一身正装面露严肃的曹氏夫妻,他俩朝她点头致意,便掏出钥匙开门。
「!」
岂料,映入眼帘的画面令黄天歆震慑于原地。
不到三坪的空间,仅仅一盏灯间隔几秒闪烁着生命力,灰白色的壁纸上充满着怵目惊心的刀痕,底下是惨遭破坏的水泥墙,大大小小的痕跡都能看得出当下的力道,而林乱的家具也无从辨别其原位在哪,勘成床具的物品也已破烂到面目全非,内层的棉花通通廉价地外露一地。
地上也散乱着各种被撕碎的书籍、辞典,看似高级质料所製作的洋装也没逃过一劫,全部被剪得不成原样。
倒在它们之上的是一具国中生年纪的少女死体,只穿着内衣裤的缘故,就算再昏暗也能看见她的手腕与大腿处有许多割裂。
黄天歆机械式地抬起头,一圈粗绳孤独地悬掛在日光灯旁边,配合冷气的风微幅晃动。
「请尽快復活她。」曹先生不懂唤魂者杵在门外是什么意思,冷着声说道。
「不好意思,你们确定要......?」照理说不该多此一举反问,但黄天歆下意识这么做了。
「当然,今天只有她跟那丫头在家,那丫头胆子可小了,不可能动手。」回答的是曹太太,她不以为然地抱胸,「您也看见了,我们要知道她干蠢事的原因。」
「芹小姐......遗书......有写......」看到少女死体后就跪地,不断哭泣的外劳,听见曹太太所言,又发抖地交出已经被捏皱的信封袋。
随后却被曹先生给一掌拍掉,「谁知道是不是偽造的。」
「请您动作快一点。」曹太太踢开挡在门边的碎纸,一边低声骂道:「嘖,明明缴那么多却来个非本家的,看不起我们吗......」
黄天歆进退两难,她第一次在救人的时候如此踌躇,这样不行,会连累到纪家的名声──
但她踏不出去那一步。
「救救......芹小姐......」直到外劳泣不成声的拜託,最终帮助她前进。
接近后,她又发现少女的头部附近,洒满一颗颗的药丸以及躺着一瓶安眠药的空罐,明显去意已决。
「.......」黄天歆看向门外待命的医疗团队,他们也是面露难色,但没半个人吭声。
她无计可施,只好如往常一样身体前倾,贴上那副发紫的双唇。
耳畔传来的细微声响,她随即知道,曹家的需求顺利达成了,不过她也知道,这位曹小姐的计画已宣告失败。
「咳咳咳......都吃药了,我还是死不了吗......」曹小姐回归的意识居然非常清晰,甚至能望着上方的粗绳乾笑好几声,「绳子根本白绑了,还没用就睡死.....你是哪位?」刚清醒的她没想到有人在,随手抓了一件破外套盖住光溜溜的身子。
而她瞥到黄天歆袖口的缅梔花,瞬间双目圆睁,乾咳好几次后,挣扎地往房门口一看。
「啊......」单音节从她的喉咙发出,那是绝望的讯号。
「醒来了?解释一下。」曹先生的语气依然不冷不热,宛如女儿甦醒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先生,抱歉,现在您的孩子将由我们后续治疗,必须送医......」白袍团队立即出声,但被曹太太断然拒绝。「送什么医,她好到都能讲话了,剩下是我们的家务事,该付的都付了,没你们的事了。丫头,送人。」
「等等,这位太太,虽然她看起来很健康,但实际上鬼门关走一遭,身体状况并不同等于死前,势必需要再检查.....」
「我说过这是我们家的事了吧?再干涉下去,休怪我提告。」曹太太一脚又踹外劳,「我刚刚说了什么!送客!」后者原本因为不可思议的力量而茫然着,这才擦乾眼泪,怯懦地猛点头。
黄天歆正要起身,但她一动,才发现在不显眼的角度下,她的袖子被少女紧抓不放。
「曹芹,不要让我复诵第三遍,解释。」曹先生仍一心在房内,把妻子与他人的争执视若无睹。
「我......我......」曹芹脸色铁青,简直比几秒前苍白的模样更糟,「这、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给你吃好穿好住好,有多大的不满要用这种方式抗议?」
「......父亲您没看我的信吗?」她遏止不住喉头衝上来的怪异感,往侧边吐了一地。
本来正要请黄天歆离开的外劳,见状,嚷嚷着「毛巾、毛巾」就跑掉了,于是现场莫名地只剩唤魂者与三名曹家人。
曹太太虽然生气有外人留下,但始终没打算走进房间里,只恶狠狠地从远处瞪视。
「我只听你亲口说。」曹先生同样不动如山。
曹芹擦掉嘴边的黏稠物,「哈.....就为了、听我说?花大钱请人復活我,就只是要听我说?唔......」她痛到又倒回原地,连带拉扯手中物。
「!」黄天歆无预警地被扯,重心不稳,差点压到曹芹,好在她又马上恢復平衡。
但对方紧闭着双眼,开始冒冷汗,她一惊,转头正想说点什么。
「既然也知道我们在你身上砸大钱,那还不快点解释清楚。」但曹太太尖锐的话语又让她一时无语。
「......」
「曹芹!回话!」
「她可能晕过去了,呼吸也变得微弱......」少女的气色真的不太妙,黄天歆只好代答。
「你不是唤魂者吗?怎么復活成一个半死人!果然非正宗血脉就是能力不足!」
「如果您有认真上课,应该知道唤魂后的急救与復健才是活下去真正的关键。」
「你在嘲讽我没读书吗!告诉你,我可是双硕士毕业的,和你这个空有亲尸能力的人阅歷更高,轮不到你教训我。」
「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但目前状况紧急,我认为要快点送医......」
「不必,我们家就有主治医师。」这时外劳正好拿着毛巾归来,曹太太抢过毛巾,扔回外劳的脸上,紧接着抓住她的短头发,絮叨:「丫头,叫你照看那个蠢孩子,办事不利就算了,现在又擅自行动,我们雇你干什么用的!还不快『送客』!」
外劳连整理弄乱的发型都不敢,畏缩地听从指令,她拨掉曹小姐逐渐无力的手,不敢多看旁边一眼,直接扶着黄天歆出去。
「keepyourmouthshut.」与曹先生擦身而过,黄天歆的头上飘下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