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芮被自己在梦中的尖叫吓醒,醒来时有些恍惚,脸上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
照理说醒来不久梦的内容就会渐渐消逝,就像发现系统错误一样重整修復并加以剃除,但不知为何她的恐惧却越发强烈。
特别是朝顏没有睡在她身边的时候……
双妍芮起身找她,家里没有,急得差点要把素素挖起来问,好险还是选择先看了群组,朝顏说她去买菜了。
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只能说朝顏的演技太好了,她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人都憔悴了不少。
剧中的湛漪澜被软禁在自己房中,换上最喜欢的蓝紫色衣裳,熄了屋内大多数的灯,只留窗前独一盏。
白綾使劲拋过屋樑,冷静果断的打上死结,晃着小脚她站上椅凳,清丽苍白的脸却尽显坚毅,满眶的泪水打滚几圈终于纷纷坠落,像是攀在崖边支撑不住乾脆放手解脱。
她望向远方,蠕动着红唇轻道:『縹霄,祝你一切安好。』
轻轻地闭上眼,又流下两串清泪,温柔雪白天鹅颈往前一掛,三寸金莲绣花鞋朝前一跃,窗外幽幽剪影挣扎的踢了两下脚,最后只是无力的晃晃荡荡。
剧里的段縹霄是不会看到这一幕的,她当时被白仕之救走,与世隔绝,不知不觉。但双妍芮不一样,她来探班朝顏的杀青戏,朝顏貌美苍白的脸对着远方镜头说祝一切安好,双妍芮恰好站在那个方向,那句轻描淡写却富满情谊的话语,就像对着她说的。
朝顏自縊的那刻,双妍芮甚至克制不住自己要衝上去救她,但是被一旁的顾华摀住嘴,拖拉住。
「你疯啦!这是戏。」顾华在她耳边说着,不敢太大声,怕影响收音。
对,这是戏。
但段縹霄和湛漪澜的情谊却是最真的。
所以下戏之后,最走不出、看不破的反而是双妍芮,窝在角落一个人哭得声嘶力竭。
朝顏温柔的安慰她,像抚摸幼兽一般安抚,双妍芮开始混乱反覆的否认现实,说什么要不打给编剧,要不说服导演,她想要湛漪澜一直在段縹霄身边。
也想要朝顏一直待在她身边。
然而朝顏只是给她温柔的微笑,谁都知道这是不能变的,为女主牺牲就是她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
「看你哭成这样怎么办呢?湛漪澜绝对不想段縹霄变成这样的。但凡流一滴泪,都不算安好。好孩子总要听从一下遗愿的。」知道双妍芮入戏过深,朝顏也把虚实混合起来说。
的确挺受用的,双妍芮抹了眼泪被说服了,但接连下来的一个月还是噩梦连连,真的是太可怕了。
吃完朝顏做的早餐后出门,在湛漪澜杀青之后,朝顏还是会陪着双妍芮到片场,试图让她认为她从未离开过。
双妍芮也因此变得很黏朝顏,好像大学时期每天一起排戏的样子,有天双妍芮还说不然朝顏当她经纪人好了,反正她也缺。这段发言被邵添怒瞪了一上午,朝顏却只是笑着说:「那我就有工作了,感谢老闆。」
双妍芮没有想多,她只是想要朝顏待在身边。但邵添火辣辣的提醒,让她也惊觉自己发言不当,她们同样都有演员的自尊,不是谁帮衬谁的。
但是话题都过了,重翻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又或者朝顏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呢?
越跟她相处,越觉得朝顏是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
因为她总是好的很不真实。
但她们还是很要好,这样就够了。
今天要拍摄的部份是重生前段縹霄难產和火烧宅邸的那幕,这幕演完就离结尾不远了。因为要实际烧一小部份,后期用特效来补充,所以这段也是边家宅府佈景存活的最后一天。
前世待了一辈子的地方就要覆灭,双妍芮在片场绕呀绕的,止不住满满的悵惘。
她最担心的还是生產戏的部份,想当然耳她经验为零,路西法珊教会她模仿,她就上网衝浪把歷代生產戏都看完了,即使如此,要实际操作还是很困难的。想到以后网友会汇整演技最好或演技最差的生產戏文章,她真切希望这段戏是给自己加分的。
「唉……」想想就觉得压力山大。
「嘿,叹气会老。」双妍芮自顾自惆悵的时候,有人点了她肩膀,转头一看正好有隻手指戳着她的脸颊。
就是他,万恶的源泉,边衙内。
她前世的丈夫,湛漪澜死也是被他所逼。外表分明是相貌堂堂玉面书生,内地里是不折不扣的渣男。
当然是不该上升演员的,但衙内就是害怕大家恨透他了所以在片场尽情耍宝。
双妍芮和他只相差一岁,很快就打成一片,
「还不都是你害的。」她作势开揍。
双妍芮在片场遇到的几乎都是很正经的演员,第一次遇到像他这种的,爱说大叔的谐音哏,而且有把大家逗笑的恶趣味,不论是戏里还是戏外,双妍芮好几次笑场都是因为他,ng到天人共愤。他们私底下都组织起了赐死赐死团,准备集体投书编剧大人,快点让边衙内搭上黄泉高速公路吧!
「那今天女神来吗?」衙内一边问一边左顾右盼。
「你不要穿着戏服说这种话,很像採花贼。」她说。
听言,他决定直接开脱,双妍芮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她才不是看男人光着膀子就娇羞到不敢观赏的人,反正再怎么样的肌肉都不会比邵添更浮夸。
双妍芮不照他的剧本来,衙内脱到一半的衣服又默默穿了回去。
「所以今天到底有没有来?」他气急败坏。
「有。但你别打朝顏主意,她才不是你可以招惹的对象。」双妍芮直言。
「神兽也来了?」
「当然,没有一天落下。」
神兽这个称号虽然很失礼,但莫名有点传神,她不知不觉也就熟悉这个叫法了。
「真的那么无懈可击吗?」他摇摇她的肩膀。「身为前妻,不应该替我的幸福着想吗?」他开始无厘头的耍无赖,双妍芮都奉献了难得一见的白眼。
「湛漪澜的死还不是你害的。」说到这个就来气。
「老实说,我觉得有百分之九十是你的责任。」衙内对于剧本就真心了起来。
他们开始激烈的争论,她连跟顾华斗嘴都不曾那么起劲,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有绝对吵不赢顾华的自知之明,所以乾脆放空任由他碎碎唸。但这次是关于剧本的,不同观点也会激盪出不同的可能性,就如同当初用何渡的观点看故事就是完全相反的面貌。
他们吵的格外认真,路过的场记又开始筹划投票,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四处探访倾听观点,意外的是大部分双妍芮都处于劣势。
剧情是这样的:段縹霄在边家宴会时执行任务,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边衙内,恨意漫过了理智,她拉满弓就朝他射去。只可惜是射偏了,她还不巧落下了手绢。
这个手绢很特别,绣着天空、雪花、流水意象的风景图,分别代表着縹霄、璇花、漪澜,是专属她们三人的手绢。
而白璇花当时就在宴席上,全部人都是她的证人,而且手绢就在她身上没丢,也自证了清白。
嫌疑落在其他二人身上,縹霄暂时失踪,漪澜直接认罪了。
湛家不愿招惹近年蒙受圣宠的边家,自愿软禁女儿直到她实诚以对。而漪澜却直接自縊了结了这次事件。
匯集的观点不同,大多指责段縹霄行事衝动不计后果,有少部分觉得边衙内就是该死,零星的还有认为事情有转圜馀地只是太过着急行事。
问到朝顏的时候,她依旧是那样温柔的笑脸。
「或许,只是她自己想死吧!」于是她说。
//
重拍了好几次,导演和顾华都已经对她的表现感到满意了,双妍芮还是觉得怪。
每次她的确都是竭尽全身的力气,痛苦的表情、不用刻意营造就飆出来的汗水,从一开始惨烈的痛叫,到最后的瘫软无力。样样都做到完美,但还是觉得很奇怪……
封毓和利林准备要到隔壁摄影棚补拍画面,看到双妍芮演这一幕就停下了脚步。双妍芮虚脱的头昏脑胀,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周边到底有什么人,只是盯着回放,兀自烦恼。
「看着你的脸我没办法生的人都痛了,非常完美!哪里不满意了?」导演满是疑问,能比他更完美主义的真的没见过。
「双妍芮,我看你再这样下去会昏倒的。到此为止吧!」连顾华都在劝她。
双妍芮摇头,说不清楚是哪里怪,但就是怪,要是就这样过了,她会一辈子遗憾的。
「过来。」熟悉的声音朝她喊道,双妍芮没有预料到前辈会出现,神情有些恍惚。
恍惚之馀,看着他凝视着她的眼神,她还是凭着本能一步步朝他走去。
封毓原本站在利林身边,也一直认为这是自己的位置,却不知为何默默让步了。心底一阵酸,不过没有不服气,他们那样的相处好像才是理所当然的。
「前辈。」她惨白的脸仰头望着他。
「想想剧情,双妍芮。」利林用温柔的语调谆谆教诲。「產房外边稳婆喊着保大保小时,听到夫家人毫无犹豫的决定后,她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味痛苦的努力生孩子吗?这部分的层次感,你可以做到的。」
对,就是这点很奇怪。被前辈点出来的瞬间她就通了。
双妍芮又试了一次,这次她把每个细节都打通了。一开始段縹霄是期待孩子的,以为孩子一出生就会成为自己与夫家的润滑剂,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进行着。
之后痛苦的难產,经歷数次的出力最终虚脱,然后听见了全部人都巴不得她去死。
孩子,你说这残酷的世界会不会脏了你的眼呢?
乾脆从不张开还能纯净一些是吧?
后期她开始不配合,咬牙忍着痛苦呻吟,也不再出力。脸上的表情不只有痛苦,还有心死的木然,最后还是感受到孩子被硬拉出生,眼里含着为孩子哀悼的泪水。
被拖出屋时,她是睁眼瞪着的,带着无穷的恨意、无边的诅咒,看着火苗一点点窜起。最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天长啸,瘫下身子的那刻眼神却还是苦的,怨恨没有完全被紓解开来。
或许就是这残馀的怨恨让她重生的吧!
「卡!」最艰辛的部份终于完美结束了。
导演喊卡的瞬间利林就走了,她来不及看到他脸上掛着引以为傲的微笑。
双妍芮看完回放后四处找他,想要跟他分享的心情好多,还想要说声谢谢,只是他消失了……
前辈说完『就这两天』的两天结束后,他们真的就保持距离了。
后面的戏分都是一起奋斗,没什么粉红泡泡,所以也不需要维持了吧?
双妍芮是懂得的,也感谢前辈的贴心,失恋的痛苦是有,但还承受的住。
毕竟有朝顏在啊!
她的存在有很大安稳人心的作用,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承受着,復原速度也会快得多吧?
反正,也快拍完了。
只希望拍完那瞬间,就能把这份感情也喊卡,永远丢在唯美的画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