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大理石楼梯跫音响起,那人拾阶而上在门口站定,转了转门把,发现门锁住了,深吸口气,喊声道:「夏荷华,我的好姑娘,小祖宗醒了没有?日上三竿啦,快起来,今日还有一顿好忙。」
夏荷华睡得朦胧,外面的女人掏出包中钥匙,低声抱怨,「真是麻烦的货。」偏偏是个能帮她赚钱养家的货,得当小祖宗哄着。
黄铜钥匙插入钥匙孔转动,女人推开门,见到满屋散落衣物、酒瓶映入眼帘,不禁瞪大了眼,扬声嚷嚷,「夏荷华,你是怎么搞的,都不收拾的?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搬出来住!」
夏荷华被她惊醒,整张小脸仍是赖在枕头中,模糊地咕噥,「二娘怎么来了?我不是说没事不要过来吗?」
二娘恼怒地将酒瓶踢到一边,蹬着高跟鞋喀噠喀噠走入内,「你还好意思说?要是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就不用过来。庄妈说叫不醒你,怕你出事。」
庄妈是负责打扫环境与照看夏荷华的老妈子,见夏荷华不省人事,怎么也不回应,担心之馀通知了她。
二娘素来喜爱这栋楼,但夏荷华也不让她过来住,她没法子,这次有了藉口,自然风风火火赶过来,没想到一入眼就是乱七八糟的骯脏房间,整个火气燎了起来。
夏荷华宿醉未醒,头疼得很,二娘的尖嚷就像一根根针扎在脑袋中,她没好气回道:「还能出什么事?顶多就是死了,草蓆一捲扔到黄浦江去就得了。」
「呸,你再这样胡闹,我就搬过来守着你。」
夏荷华闻言抬睫,斜睨了二娘一眼,淡笑道:「二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是您要我搬出来自立门户,免得丢了弟弟的脸面,怎么能让你们搬过来?况且,这里主楼就我这一间房,副楼两间佣人房,已经住满了,怎么给你们住?」
她翻过身,斜倚在床上,「还是二娘要辞退他们,让弟弟来做相帮,您做跟局?别闹了,弟弟可是要进学堂的,将来说不准还要当官的,哪能来书寓住,平白堕了身分。」
「你才别闹了!自己看看,哪个女孩子家的闺房像你这么乱的?还一股子阿芙蓉的味道。」
「这哪里我的闺房呢?这不过是一名书寓先生的凤楼罢了。」夏荷华眉间中含着一丝讥誚,嗓音却无比娇软慵懒,「我又不接客留宿,还管它乱不乱?」
「倘若你真的有喜欢的人呢?他看了你房里的样子,不被你吓跑才怪!」
夏荷华闻言,心中钝痛,哑声道:「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他看不见。」
二娘以为她说的是这栋洋楼真正的主人,便道:「你还年轻,人生还长,总有一日会遇见更好的人。难道那些递拜帖的公子们没一个入你的眼吗?」
夏荷华轻蔑地笑,「二娘,那些在烟花地流连的男人不过是紈裤子弟罢了,傻子才将他们当良人。」
「好,就你牙尖嘴利!但是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你在屋子里抽大菸,你当耳边风?要是客人知道你是个菸枪,谁还敢来光顾?」
二娘不高兴地将落地窗中的一排通气小窗往外推,冷冽的空气瞬间流入室内,驱走了暖气,夏荷华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慵懒地支起身,似笑非笑道,「那就别光顾唄!反正到处都有书寓,有词史,有长三,满街都是罗宋堂子,不差我一个……」
「放眼上沪哪个西桑精通四国语言?就你一个!」二娘尖嚷,打断了夏荷华的话。
「我的小祖宗啊,你就行行好,看看这书寓,」二娘抬指由室内虚虚绕了一圈,点到了窗外,「一砖一瓦一花一草,小到一件家具不是按照你的意思佈置的?你搬出来也是为了你和你弟的安全,不是赶你出家门,你别跟我置气。」
「二娘说的倒是轻巧。」夏荷华眼神黯了黯,无声低笑。成为书寓先生难道不是二娘一手促成?
「难道不是?前阵子白家的少奶奶来乱的事你忘了?」
白家少爷白石纪是上沪知名的才子,一日好友邀他到家里听说书,那日的说书先生竟是夏荷华,说的是莎士比亚的剧本。白石纪一眼惊艳,只要夏荷华出现的场合,他一定出现大献殷勤。
夏荷华做为一名书寓先生为的就是挣钱养家,不喜欢被恩客痴缠,白石纪知道她不肯为妾,最后只能以诗会友,聊慰相思。
即便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白少奶奶简雯可不这样想。谁叫白石纪和夏荷华互道再见后,仍是眠花宿柳去。简雯只知丈夫夜不归宿,却不知道夏荷华从不留宿,也不陪宿。
白石纪所有的风流帐算在夏荷华头上,于是,简雯查到夏荷华和二娘住的弄堂后,便雇用帮派份子去弄堂砸碎所有玻璃,捣毁家具不说,连街坊邻居家的小花园和养的猫狗都不能倖免于难。
街坊邻居吓坏了,这才知道静謐的弄堂里竟然藏了个上沪赫赫有名的书寓先生,即便知道书寓先生卖艺不卖身,仍是逼着夏荷华搬出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