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夏瑾死前对她的要求只有两个。
「荷华,北京、天津、上沪过不久就要乱了,别回去。待在伦敦,好好嫁人。」
她不肯应,夏瑾苦笑道:「你还等着扶苏?都已经两年了,还不放弃?」
当年夏瑾政商关係良好,让闕扶苏进了天津武备学堂,闕扶苏争气,表现优秀,一度要前往德国留学。
夏荷华高高兴兴地等他,却等来了闕扶苏被选入军队的消息。不能留洋也不打紧,闕扶苏迅速在战事中升任准尉。而后奉军令前往西南战线,所领的那一大队遭遇砲弹轰炸,全军覆没。
当夏瑾将消息带回来时,夏荷华崩溃大哭,次日便要求夏瑾一起前往军部询问细节。那时正逢袁世凯病逝,军部很乱,西南战争停摆,根本打听不到讯息。
「西南战事在袁世凯死了后立即结束,扶苏所属的北方新军立即折返北京固权,他却没有跟着军队回来,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活着?」
「他答应过我的。」她哽咽低喃,「他说他会回来──」
「荷华,人世间没有坚不可摧的承诺。所有的人都可能有身不由己的时刻,生离死别都是自然。不要再想他了,嫁给魏公子吧。」
大限将至的夏瑾替她安排好了婚事,是晋商魏家的大公子,魏霙玥。
「他人正在伦敦,人品极好,你见过就知道。而且,魏家财势俱足,会好好善待你,照顾你。婚后,你会忘记扶苏的……」
忘记?要忘记一个真心付出感情的人谈何容易?凭什么说她会忘记闕扶苏?
「爹爹娶了二娘可曾忘记妈咪了?」夏荷华心中有怨,带着一股不服气,顾不上夏瑾的真心,忍不住顶撞夏瑾。
「爹爹根本没忘记过妈咪,反而误了二娘一生。」
夏瑾一僵,没说话。
「而且,魏公子心中有喜欢的人,那人死了,还是他亲手安葬,这件事扶苏有跟您回报过。现在您要我嫁魏公子,是让我成为二娘的翻版。你认为这真的是对我最好的安排?」
夏瑾闻言怔忪,缓缓闭上眼,嗓音极其低哑,带着后悔,「我和你二娘之间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二娘她……算了,总之,魏公子不会是我这种人……」
夏瑾神色憔悴悲痛,夏荷华感慨一笑,也不想多刺激重病的夏瑾,「爹,我不能确定魏公子是怎样的人,但是我知道闕扶苏心里只有我一个,就如您的心里只有妈咪一个,而我心里也只有闕扶苏一个。嫁给魏公子,我们谁也不会幸福。」
夏瑾瞧她三番两次装病拒绝和魏公子碰面,叹了口气,「也罢,随你吧,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爹的苦心。爹只要求你别回去就是了。我已经让人拍电报回去,报上了伦敦地址。如果闕扶苏心里有你,他自然会来找你,你待在伦敦别动,别让他难找。」
夏荷华这才笑了开来,「谢谢爹爹成全。」却不知夏瑾对她的担心。
夏瑾死后,她信守承诺,就在伦敦等着扶苏,拍了无数的电报,写了无数的信给他。
就在她和魏公子谈清楚彼此对婚事的想法时,她收到了令她燃起希望的消息!
电报极其简短,上头写着闕扶苏回来了,拍了电报,要她回上沪。
她立即动身,从此万劫不復。
她自觉失了清白,即使闕扶苏还活着,她也难以面对他,不如不见,停止了寻找闕扶苏的妄念。
现在闕扶苏好好地坐在她身边,对她发脾气,她能如何?
要问他是否在两年前的秋天拍了电报给她吗?
如果拍了,闕扶苏就是害她变成这样的男人。她该气他吗?还是气自己愚蠢或是运气不好?
不管那封电报是谁发的,是否是个骗局,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都不会消失或抹灭。
现在夏和闕扶苏同坐在汽车里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凌迟,她的思绪一刀刀剜着自己,责骂自己的愚蠢,对命运的怨恨。纷乱的情绪就快要将自己折磨得疯了,只想逃开。
然而,闕扶苏什么都不知道,显然刚回到上沪没多久,才敢口口声声说要娶她。
看着闕扶苏一脸受伤的神情,夏荷华真的想告诉闕扶苏她所经歷的一切,连她子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不爱自己,非得要藉由抽阿芙蓉忘却一切痛苦才能茍活下来,哪敢希冀闕扶苏接受她。
她也知道闕扶苏说得一点都没错,她就是欺负他。
亲暱生狎侮,是因为清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性,所以敢放肆。她何尝不想要躲藏在他的羽翼下,何尝不想紧紧拥抱他?
可是,没有人可以天真一辈子。
片刻后,夏荷华调转目光,垂眸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闕扶苏,你说喜欢我,也只用你想要的方式对待我,但没想过我要什么对吧?」
闕扶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怔愣,没有回话。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能不能给彼此一段时间静一静,想清楚再说。」
其实是要他自己去调查她的一切,查清楚后,或许就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她心底难过至极,却寧愿把话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你不喜欢四马路,那让我在山东路下车吧。那里都是印刷厂和书馆,半夜还营业,躲那儿也可以。」
闕扶苏半晌都没回话。夏荷华缓缓地闭上眼。
算了,他不肯,那随他去吧。反正等他真的带她去饭店,开了房,佔了她的身子后,他就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