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逃离的诱惑太过巨大,他忍不住往少风身侧贴紧,悄悄地在他耳畔低喃:「少风,你看木桩。」
少风冷得缩头缩脑,瞟了一眼木桩,闷声回答:「怎么了吗?我好冷,好想喝热汤……不,热开水也行,想回苑里……」
扶苏撞了撞他的肩,努嘴指向地上,嗓音中噙着一丝雀跃,「你仔细瞧,我的牵绳松脱在地上,现在龟奴们都没注意我们,你慢慢往木桩移动……」
少风瞪大眼看向扶苏,快速地朝龟奴瞥了一眼,囁嚅说:「可是……」
「可是什么?这是大好机会,」扶苏的眸子晶亮,朝天微仰,嗅了嗅空气,望向一处,「上沪港应该在那边,火车站应该也不远,我们可以搭火车逃。」
「可是我们没钱……」
「我有银锁片!」扶苏指了指隐藏在自己胸口前云月赏的长命锁。
「你来不及典当城银元……」少风受寒,比扶苏更冷静,一言难尽地睞着他。
扶苏才稍微醒神,突然想起和云月的约定,不禁有些惭愧,他连路都不熟悉,当铺在哪都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想拋下云月私逃呢?
此时,六福酒楼走出了一名端盘的侍应生,朝他们走来。
龟奴回过神,见到扶苏站的地方立即明白出了状况,急忙喝道:「少风、少竹,你们站过来!别挡着玻璃窗,碍了贵人们的眼!」
侍应生冷笑一声,凉薄道:「这时候才想到客人来我们这儿坐窗边要看景可不是看人啊?」
扶苏脸热,垂下头,原来他长得这般粗鄙丑陋,竟让人倒尽胃口了?没想到女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就如此势利,真叫他愤怒又难堪。
侍应生见到他的神情难看,轻哼讥嘲,「端着一张苦情脸给公子小姐看倒是有效,喏,老爷和小姐赏你的。」
话音方落,一包油纸袋和一瓶装着热牛奶的玻璃塞进了扶苏的怀中。
油纸袋触手灼烫,热气蒸腾白烟裊裊带着一股桂花香与油花气,扶苏定睛一瞧,竟是六福酒楼有名的桂花肉包。以油纸封口,麻绳细緻绑扎的热牛奶平也隐约传来奶香。
他怔愣一瞬,回头看向窗内,却已经没见到小女孩身影。和他对视的是宋公子。
宋公子瞧着扶苏的眼神饶富兴味,几分酒后微醺的迷醉,似笑非笑,扶苏心底忽然一阵不安,不由自主地回避他的眼神,却听到身后传来稚嫩的嗓音。
「为什么你要带着狗项圈?」
扶苏回头,方才还坐在餐厅里头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来到他跟前,弯腰好奇地捡起地上的红牵绳,「他们把你当狗看吗?」
人说童言天真直率,一句话宛若一根长针,狠狠地扎进了扶苏的胸口,让他疼,让他面红耳赤,一句话也回应不了。
小女孩的父亲疾步走出酒楼,皱眉道:「荷华,不许随便乱说话!跟人家道歉!」
荷华瞪大眼睛,无辜地说:「为什么我要道歉?明明是他们该道歉才对!」
「怎么可以把人当狗对待呢?」她指着龟奴,一脸忿忿嚷嚷,「都是一群坏蛋,大坏蛋。」
扶苏闻言软了眉眼,看着荷华,微微一笑。
路人也指指点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龟奴。
龟奴虽说常被人瞧不起,但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骂倒是头一遭,浑身不自在,不知该怎么办,要辩解不是,不辩解眼看就要挨打。
其中一名龟奴见势头不好,赶紧进六福酒楼搬救兵去。
夏荷华的父亲夏瑾似乎拿她没辙,宠溺地说:「好──爹爹已经处理了,你别再骂人了,好不?快,放下牵绳。」
「我不!」夏荷华紧握手上的牵绳,挣脱了夏瑾的怀抱,朝扶苏奔了过去。
「你弯下腰,」荷华仰头瞧和她差了两个头高的扶苏,「我帮你解开。」
扶苏睞着她漂亮无暇且清澄无世间任何丑恶的琉璃双眸,心情酸涩,不由得缓缓弯腰,任由荷华伸手解开了她的项圈。
她的小手笨拙时不时擦过他的冰冷的肌肤,但却温暖至极,扶苏内心震颤,鼻尖都是荷华指间馥郁的香气。
那是小孩子特有的乳香,和他手上那瓶牛奶有着一样的味道却又自带芬芳,宛若花间暗香,他却辨认不出是哪一种花。
「好了。」荷华卸下了项圈和牵绳,瞧见扶苏水润的眼睛,怔了怔,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别哭,牵绳我带走了,他们就不能拿这个对付你了。」
童言童语伴随那双软腻小手的热度透入肌理,沁入心田,如此温暖,震盪他孤寂且多疑的心。
扶苏蠕动唇办,含笑道:「好,不哭,谢谢小姐。」
荷华这才满意地笑了,转头拔足奔到夏瑾身边,夏瑾抱起她,眼神温柔且讚赏。
荷华紧抱着项圈和牵绳说:「这项圈我带走了!现在是民国,没有人该被这样对待!」
此时,云月由六福酒楼走了出来,听见这句话,看向荷华和夏瑾,怔忪一瞬,又退入酒楼,戴上面纱,吩咐龟奴松了少风的项圈。